【16】(1 / 1)
片刻之后,七卦先生面对壮观的人肉塔啧啧称奇。然后弯下身子,找到我那双无辜的眼睛。
“要不要让华云通也压上去?怎么不说话?噢,欧阳雨的屁股压着你的嘴呢。这样,同意的话,眨一下眼睛。不同意的话,眨两下。”
我艰难地翻动两下眼皮,然后泪眼婆娑地盯着他。
“好吧,既然你希望保持现状,我就不叫华云通上去了,当然,也不叫欧阳雨他们下来。”七卦先生做出极度尊重我的样子。
顷刻间,我泪如泉涌。
七卦先生慌了,说:“别哭!为了不失信于人,我必须给你卜上一卦。只要你答应,我自然把你弄出来。”
我呜呜几声,便觉视线开始模糊,精力也无法集中。紧接着,一股恶臭扑鼻而来。欧阳雨骂道:“谁放屁了?”一个微弱的声音响起:“大师兄,被压出来一个屁还算轻的。再这么下去,我该被压出屎来了。”
南宫燕摇着七卦先生肩膀,说:“七爷爷,你快把他弄出来吧,他都吐白沫了。”
经她提醒,我才发觉嘴里确实有液体不断涌出,咸咸的。已是临近中午,太阳似乎比平时大了数倍,但并不晃眼,只是发着白色的光。一阵眩晕后,我彻底失去知觉。
不知过了多久,南宫燕用她细嫩的双手,对着我的脸左右开弓,催促道:“快醒醒。你快醒醒。”她越打越使劲,甚至唱出“哼唷哼唷”的号子。我担心自己刚刚醒来又被打晕过去,于是一鼓作气,直接坐了起来。
环顾四周。十三位少林俗家弟子已经从我身上爬了下来,并再次化成两派立于七卦先生两侧。
七卦先生正在让他们说什么是修罗手。
欧阳雨率先开口道:“修罗手仅七式,可任何一式,都能让对方筋骨尽断,尸身上却找不到受力点。此功神鬼皆惧,犹如远古恶神阿修罗。因此,叫修罗手。”他对自己的答案颇为满意。
“这是尽人皆知的事,还有没有其他答案?”七卦先生一脸的不屑。
众人摇头。
“竟听信江湖传闻,亏你们还是佛家弟子,难道没想过‘六道’之说吗?”
南少林那位姓陈的接道:“佛家的‘六道’是指天道、修罗道、人道、畜生道、地狱道、恶鬼道。凶恶且好战的天神,会被贬入修罗道。另有说法是,修罗道即为妖道。”
七卦先生说:“差不多了。在三十年前,佛门弟子中出了个不肖之徒戒一。此人天资聪颖,十五岁的时候竟敢强练佛手印。只因参不透其中奥秘而误入歧途,自创了一门邪功——修罗手,从此入了魔道,改名号为修罗神君。江湖传闻不仅不实,修罗手并没有那么可怕。找不到受力点,是因为此功发力均匀,将力量散布于敌人全身。换句话说,全身皆是受力点,看起来就没有受力点。”修罗神君的名字,我在小时候听义父提起过。此人生平杀人无数,各大名门正派数次聚议要联手把他弄死。可每次都在一番大吃大喝之后,不了了之。老百姓讲话,光吃饭不干活。发展到最后,哪门哪派如果收到提议杀修罗神君的江湖帖,就知道又有饭局了。
说话的时候,七卦先生一直盯着我。见我一脸迷茫,他叹口气,迈步来到我身前,问道:“你见过人家用菜刀拍蒜吗?”
“见过,很小的时候。我四哥极爱下厨,小时候见他做过几次饭,架势摆得很好,但从来没做出过人能吃的东西。”说这话的时候,我不禁陷入了痛苦的回忆中。自小到大,大哥可以欺负四个人,二哥可以欺负三个人,三哥可以欺负两个人,到了四哥那里……反正,那些不是人吃的东西全进了我的肚子里。
“那就行了,修罗手跟拍蒜是一个道理。”七卦先生说。
我豁然开朗。
“以后碰到使修罗手的人,千万不要心存恐惧。它其实是非常无趣且无聊的,同是杀人的技法,它却把简单的过程极度复杂化,仅此而已。”七卦先生貌似善意的提醒。我怎么这么倒霉?我哆嗦了一下,感叹自己命苦,又惊恐地发现,自己开始迷信他的一张鸟嘴。
欧阳雨追到七卦先生身旁,说:“明显是修罗神君做下的案子,但是——”
“但是太过明显,让人觉得事有蹊跷。况且修罗神君曾受少林妙远大师点化,退隐江湖十余年,他实在没有理由杀人夺经。”说完,七卦先生与华云通相视而笑。
华云通接过七卦先生的话,说修罗神君渐入魔道之后,被少林寺的妙远大师点了一下,然后他就化了。散去大半功力,经商度日。估计修罗神君是化过头了,他真把自己当商人使了,居然学会拖欠工人的工钱。叫嚣着“要钱没有,要命一条”。那帮工人倒也实诚,就要他的命吧。
“你们真敢打啊?我是修罗——”
“别修罗了。我们先修理你吧!”就这样,来自四面八方的板凳、板砖、扁担活活把修罗神君拍成了肉泥。
最后,华云通说:“修罗神君死后,他留下的两本修罗手秘籍,都不知去向。”
七卦先生反驳道:“只有一本,被黄河七俊得去了!”
“我记得共有两本。”华云通坚持自己的意见。
“你记错了!”七卦先生的声调突然提高。华云通摇摇头,不再争辩。
“可黄河七俊也死了。”欧阳雨一脸苦相。
七卦先生扶着脑袋做痛苦状,“你不会用脑子想想?杀黄河七俊的人是谁?况且,当今世上敢动少林寺的,能有谁?还用我说破吗?”
我听明白了。他口中的凶手,正是那令人闻风丧胆的斩龙会。七卦先生接着说:“但凶手的行踪实在诡异,你们只能找他了!”言毕,他单手一指。
没错!他指的又是我。
看出来了,这老家伙是打算玩死我。我用发颤的声音哀求道:“祖宗,不,神,别开这种玩笑。再被他们压一次,我小命真不保了。”
欧阳雨打量我一番,厉声道:“你是斩龙会的?”
七卦先生冷笑几声,说:“这个孩子(指我)与此事无关,但却能将凶手引出。”
我插话:“我能不引吗?”
“可以!”
我松了一口气。
“反正斩龙会会去找你。”
我朝南宫燕借她的肩膀,她问为什么,我说头疼,想晕一会儿。
七卦先生从怀中掏出两封信,告诉南北少林的人,为了不让你们掐起来,两封信的内容完全一样,一个字都不差,你们各取一卦回去交差吧。
欧阳雨接过一封信,指着我,对七卦先生说:“您既然说凶手会找这个孩子,那么我们就将他带回少林寺了。”
七卦先生冷笑一声,说:“且不说他自己不想去,我也不会让他去的。”
欧阳雨面带不悦,道:“先生莫不是在消遣我们?”
“信里写得很清楚。我会在近日内将斩龙会的恶行昭告江湖。待到十月初十,锦阳城南宫家的武林大会,自会有人集整个江湖之力,与他们抗衡!”言毕,招呼一旁的小书童送客。待到欧阳雨将出院门口时,七卦先生补充了一句:“我从不消遣男人!”
此时,七卦先生的夫人将双拳捏得“咯咯”作响,悄声自语:“一会儿我就消遣你!”
见离去的人数众多,我低下头悄悄混迹其中,却被南宫燕一把拉了回来。我苦笑相对。只半天工夫,我的人生就在七卦先生的推动下向着一条道走到黑的方向发展。逃跑无望,我干脆摆出悉听尊便的架势——昂着头,眉观眼,眼观鼻。并用两只鼻孔盯着七卦先生。
他笑道:“刚才的那场比试没看出你的功力深浅。”然后指指角落里的一块圆形大石,接着说,“用它出出气吧。瞄准大石的中心,使尽全力,打一拳试试!”
我也觉得是时候给他一点威慑,以免他稍后骑在我脖子上拉屎!凝气于丹田,再运到右臂上。我使出一招残阳式,结结实实地打向大石。石头比想象的薄,一拳便将它打穿。当然,代价也是惨重的,右手又红又肿。
七卦先生赞许地点点头,然后看着我的手,很有食欲的样子,说晚上吃猪蹄。他一脸惊喜地指着被打穿的圆石与妇人道:“当家的,磨盘做好了。这孩子实诚,真舍得力气!”
我欲哭无泪。
七卦先生招呼大家进屋,说杂事已了,现在要给我批命。坐定之后,他取出一颗龟壳让我端着,问我想到了什么?
“万金!”我抚摸着龟纹,脱口而出。心中感慨万千,也不知它现在漂到哪条河沟里去了。
“哪位高人?”
“一个我挂念的朋友。你们长得很像!”我阴笑着。
龟壳里有八枚铜钱,七卦先生要我务必放弃一切杂念,在大脑一片空白的情况下摇出这八枚铜钱。可能昨天受了凉,我在做准备的时候,打了一个喷嚏,力道十足,全身都跟着抖了一下。此时我并未做到消除杂念,相反,脑子里除了杂念没别的。
八枚铜钱便尽数飞出龟壳,纷落在地上。我恳求七卦先生,让我再玩一次。
他却说,此等大事,岂能儿戏?然后仔细地端详地上的铜钱。除了我在一脸懊悔地盯着龟壳发呆之外,其他人都在看七卦先生。
少顷,七卦先生开口问:“知道自己的生辰八字吗?”
我摇摇头。
七卦先生笑着说:“我可是记得很清楚。”说完,他钻进了里屋。大家都扭着脖子目光相随。只有我还在对着那龟壳发呆。
约莫一炷香的工夫,七卦先生满头大汗地捏着一枚锦囊坐回原位,一看就是“跳大神”的。他将锦囊递到我的手里,提醒道:“家师传下来的算术,颇为霸气。且窥视天机实在凶险,看批语前,取一点处子之血涂于锦囊之上,求个平安吧。”
处子,即为处女。大家都将目光转到了南宫燕身上,连我也不再顾着龟壳了。
南宫燕面色发白,喃喃道:“不行。不行。”
我像个急于知晓谜底的孩子般大步迈到她面前,说:“只在手指上割个小口即可。”
南宫燕急了,抽出软剑架在自己的脖子上,说:“明五,你若再进一步,我便自尽在你面前。”
为一滴血,竟能把命都豁出去了。我对她这种无畏得近乎于疯狂的精神大加赞赏,然后向七卦先生提议,用处男的血吧。华云通在一旁抽出金刀,大声道,明五,你想对我干什么?众人崩溃。
“莫闹,只能用处女的血。”七卦先生的声音还在发颤,似乎元气尚未恢复。
我耸耸肩膀,将锦囊揣入怀中。
“你不想知道批语吗?”七卦先生问。
“命中注定的事,知道与否,又有什么关系,该来的总会来的。”
算命,就在这样没有结果的情况下结束了。七卦先生亦没有直接告之我批语为何。说是若在窥视天机与泄露天机选其一,他会毫不犹豫地选择前者,这是直接与间接的区别。然后问我,他的说法怎么样?
我本来想对他说,放屁!话到嘴边却改成了:“精辟(屁)!精辟(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