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1 / 1)
金世遗过来轻轻握住了我的手。秋碧蹲下身去,小心地把琴抱了起来。
我直盯着断了几根的弦,不知怎么,就是不觉得想哭。当时,好像我只是问了句,“接得起来么?”秋碧惨白着脸色,答了一句,“接得起来的。”我淡淡地说,“好。”
秋碧最后终于哭了出来。就连一向很不喜欢秦诗的金世遗,神色都有些沉重。
后来秋碧告诉我,她本来还想忍的,但是看到我的神色,不知道为什么,就是没有忍住。
秦诗死了。
在颜如草逝去三十一天后,他死在自己的家乡。
而颜如草,最终没能够回到京城。
出城那天,颜如草所说的来接应我们的人,居然会是秋碧。
她怀揣着一大叠卖掉粉墙青楼所得的银票,抱着秦诗留下的古琴,牵了三匹快马,在城门外候着——所以,我们逃走了,远远甩脱了所有的追兵。
后来听人说,那场棋,下了足足一天一夜。那样冷冽的天气里,下足了十二个时辰。
当时那棋盘,最后被搬回了京城。所有看过的人,无不叹息。
据说颜芥所持的白子,每一颗,都有些淡淡的红色,擦拭不去的血渍。
据说颜芥是带着病下这一局的。
据说颜芥在落了最后一子之后,微笑闭目。
据说当时围观的兵士,看到后来,无不动容。
据说同样是名士出身的邱汕,从此一生,再不与人下棋。
那么多的据说,将那一个日子埋没起来。
那么多传言,听得人头痛欲裂。
后来秋碧闲来,也会和我讲秦诗和颜如草的一些旧往。
他们相识于金陵。或许是彼此一生,唯一的知音。
原来秦诗走的那天,曾经去找过颜如草。他说他要走。
颜如草什么也没有说。
没有拦他。
没有笑他。
他知道,没有用。
尽管他可能比谁都清楚,秦诗这一走,恐怕有去无回。秦诗自己,恐怕也是清楚的。
“我从不劝人回头,所以——你们也不要劝我回头了。”
颜如草说过的话,此时记了起来,才知道他们就连对人世的那一种执念,都是不逊于彼此。
从秦诗的遗物当中,翻出了这么块眼熟的锦帕。上面一流的行书,应该,是颜如草的笔迹了。
“谁道人生再无少?千古风流一担沙。”
落款也和秦诗一样,没有签全,只写了页介二字。
他们的相交,也是不自由的,若想不给对方带来麻烦,又怎么能题上全名?叠起来,收好。
天气渐渐暖和了起来。转眼就到了上巳节。去年今日,秦诗和颜如草曾一同踏青。
我和金世遗,无论如何,要比他们幸福一点。
这身子,能拖一日是一日。还能活着,毕竟是好的。
金世遗身子好得很快,却总在背地里做些小动作——我好些了,他就吃药,我脸色差了,他就偷偷把药泼了,还以为我不知道。其实,我是知道的。
这一天的天气很好,我们登到了高处。风也很好。
我兴致一起,记起了那两块锦帕。
拿出来看了又看,看到金世遗拿眼白我,手上一松,帕子竟松了,份量又轻,竟飘了出去。
伸手一抓,没有抓着,只好求助着看金世遗。
他叹了口气,飞身下去捡。视线有些模糊了。看得见他的背影,顿时觉得很安心。
伸出手,到自己面前,晃了晃。居然也看不太清楚。
脑子里翻来覆去,都是些乱七八糟的东西。似乎有很多人,在耳边说话。
“我对天幕发誓,终我一生,绝不让任何人欺辱于你。”
“什么我都没有他早,至少这句话,我抢在他前面了。”
“我没有软弱到要你来和我说对不起。”
“以前我怕你恨我,现在我却怕你不恨我了......”
那些声音,由清晰,转向模糊。渐渐,听不见了。
淡淡笑了。
恍然想起了那锦帕上的句子。
三月三日游春日,既看风景又看花。
谁道人生再无少?千古风流一担沙。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