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那一个梦（1 / 1）
锦书远远就看见他们一行人朝着这边来，慌忙低下头去，四肢僵硬，再不敢乱动。其实也没怎么的，不过此时一身侍从打扮，自己从镜子里瞧了，灰头土脸的，着实有几分滑稽，虽是江湖儿女，没那么在意面皮上的功夫，不过若是那些人瞧见了，免不得又被戏谑一番，那可就没意思了。
一想到骆风泉黑着脸冷哼三声，斜睨着她的模样，不禁打了个寒颤，脖子往后缩了缩。而正主儿压根就没想着往侍从堆里看上一眼，微蹙着秀气的眉，目不斜视地走了过去。
其他人都还好，只是那个人，从她面前走过时，不知是不是太过忐忑而生了错觉，总觉得，他微微上挑的眼角泄出了一丝明暗不定的光来。
太后见了他们，欢喜得紧，笑着道：“哀家刚与琅儿说，这几个孩子怎地忙到了这时候，你们就到了。”
众人请安落座后，姬言觞笑盈盈道：“今个与小喵在军营里待久了些，风泉和仙仙还有早课，不过侄儿忙完了，就赶着来了，就连口热茶也没顾上喝。”
太后连忙叫人呈热腾腾的碧螺春上来，忧心忡忡道：“忙些也没什么，若是折腾坏了身子，可真真不值了。”
“侄儿哪就那么没用？那些个公务积在一边，您是知道的，我看着心焦得很。”
太后噗哧笑了：“哀家当然知道，你打小就是个急性子，以前瞧见那花苞怎么也不长开，就动手去扯它，结果好好的一盆菊就这么没了。眼见着长大了，这孩童脾性可是一点也没变，这点，你可比不上人家小喵有耐心。”
锦书头埋得极低，两肩上下轻微抖动，使了好大功夫，才压住自个的喉咙，不笑出声来。敢情那个总是极潇洒的家伙，也曾有这么好玩的时候啊。其实说来也没什么稀奇，哪个没一两件童年趣事呢？不过用在那人身上，配着他如今的模样看，的确是有些啼笑皆非了。
韩小喵是好脸红的那类，如今略略平凡了些的脸笼着层薄红，倒是显得耐看了些。他羞赧地摸摸后脑勺：“太后姨母过誉了，臣下实难当得起。”
太后笑起来：“你这孩子就是面皮薄，如今你与琅儿大喜的日子也快到了，这称呼也该改改了，与皇帝一般，叫一声皇阿嬷也受得起。”
琳琅跺了跺脚，偷偷看了一眼韩小喵，又慌慌张张地移开视线，一张俏脸涨得通红，嗔怪道：“皇阿嬷，您真是的……这才哪跟哪啊？”
“哀家说的不过实在话罢了，皇帝你说是不是？”太后笑着望向身边略高些的龙椅上。
玉笙漠微微颔首，凛然冷冽的目光只聚在对面的台子上，似在全神贯注地看着戏，无暇顾它。
韩小喵低下头，半晌吞吞吐吐，挤出几个字来：“皇……皇……皇阿嬷。”有一股子无色无味的苦涩悄无声息地蔓延在嗓子眼里，只有自个儿知道。
骆仙仙拉着谙儿在边上玩得欢，还捎带着面冷心软的骆风泉，自是好不热闹。骆氏兄妹虽不是太后的亲侄儿，但因得姬将军十分宠着他们，太后也就看得格外重。他们虽每次来都是要搅得宫里翻天覆地的，却也因得天皇贵胄的地位，没人敢多嘴，再说了，这两人都生得冰雪可爱，也没人愿和他们过不去。所以此时这三人在边上闹得欢腾，也没人去管。
太后满意地点点头：“咱们偶尔也像平常人家一样，热热闹闹地围在一处，倒也是好的。”
玉笙漠突然开口道：“言觞，西单的事怎么样了？”
听得皇帝问起国事，一干女眷纷纷告退，骆仙仙与玉琳琅等也被太后带着去了前殿里喝茶。
姬言觞面上的笑意瞬间敛去，化成一派沉静，他站起身来，沉声道：“回陛下的话，此次西单境内的那一支叛军不可小觑，据探子来报，他们不是如以往般由草莽流寇斩木为兵而起，而是有着无懈可击的组织与计划，背后似乎还有一股高深莫测的势力在帮衬，且领头人的身份万分神秘，根本无从查起。如今他们已经占据了西单国最东边的十三座城池，只余与我国接壤的襄州尚在。西单云帝已三番五次飞鸽传信，请我国出兵救援，臣深以为知己知彼方是制胜之道，若贸然出兵，怕是会得不偿失，但西单战事严峻，姑不敢私自下定，请陛下明示。”
玉笙漠冷冷哼了一声：“西单自上次内战以来，休养生息数十载，听闻西单将士耽于安乐，百官夜夜笙歌，边境防线形同虚设，这些个年，云帝老儿仗着与我国结谊百年的那一纸契约，凡是制不住的流寇，都让我国帮着肃清，他自己倒是落得清闲。此番碰得个厉害的，又赶着来搬救兵，莫不是将我泱泱东祈大国当作他堂下跑腿的了？”
戏台子上正莺歌漫漫的美娇娘抖了三抖，噗通跪在地上，整个后花园静得似是连一根针掉下也能听得清清楚楚，众人跪在地上，大气都不敢喘一声，生怕惹恼了龙椅上的那位，下秒头上的脑袋恐是就得搬家。
颜锦书在众人“啪啪啪”如鱼虾落水的时候，被阿苍使劲一拉，也跌在了地上，膝盖碰在厚厚的青石板上，那就是龇牙咧嘴的痛，她忍着咬紧牙关，方能不出声来。跪久了，便是浑身的不舒坦，就是动来动去，也解不了那难受劲儿。
好像看台中央那处有人瞧着她，脊背上像是被那灼灼目光戳了几个窟窿一般，叫人心里发毛。她匆匆抬头看去，那视线却一点痕迹也没了，似是从未出现过一般。
玉笙漠懒懒地撑起右边脸颊，冷冷道：“暂且按兵不动，先观察一段时间再说，云帝老儿那里就说，众将士已整装待发，只是几个大将身子上有些不便，但万万不会误了剿贼的好时候。言觞，朕限你一个月之内查清这支叛军的来历，西单虽是不济，却与东祈唇齿相依，它若是垮了，对东祈也没什么好处，还有那群乌合之众，保不准吞了西单后，不把心思挪到东祈上来。”
他眼中精光一闪而过，俊秀面容上竟蓦然起了一丝笑意，却是冷得骇人：“鹬蚌相争，渔翁得利。西单这块肥肉，迟早是我东祈囊中之物，既然有这东风助力，这一统四海宇内的时候，也是该到了！”
姬言觞单膝跪地，声如雷霆，一字一句，铿锵有力：“臣姬言觞愿随吾皇成就千秋大业，此誓永不悔！”
玉笙寒远远坐在看台边上，望着最高处那人黑缎镶金龙袍，长身玉立，眉宇间一抹凛冽寒光，浑身散发着一股子睥睨天下的劲儿，而跪着的那人腰身笔直，容颜模糊难辨，只那双黑漆漆的眼，深邃如汪洋大海般，他却看得懂那内蕴的深意。
“还记得那时我们定了什么吗？”
“我攘外平夷，你治学上谏，帮他好好守着这天下。”
“如今，虽与我们想的有些不一样了，但这江山我一直记得守着。”
“不只是你记得。”
身后枫叶红似火，秋风万里动，日暮黄云高。
从这一天起，玉笙寒的心里生了根盘旋而上的藤蔓，在青青河畔，在漠漠黄沙，在萧萧戈壁上摇曳生姿，它帮他记得那人在最高处睥睨天下的凛冽神态，它帮他记得另一人在沙场上手持金戈的雄霸身姿……
它，帮他记得扎根在他骨子里的梦，那是个无限广大的梦，广大到他穷其一生，只为了追逐那一个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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