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1 / 1)
“怎么啦江白?你的脸色不对嘛!”严岳峰说。
“没什么,头有点晕。”他含混地回答。
“还没出发就头晕,这不好。”严艇长笑着说。
江白不回答他的话,他转过脸去,向海湾那一边遥望。一种超真实的感觉是:他不是昨晚在海山别墅失去了海韵,而是今天在这座码头上失去了她!
来送行的“水耗子”帮他把行李搬上艇,走回他身边。
“想什么呢!”
“想一个姑娘。”
他一笑不笑地说,眼泪突然涌满了眼眶。
他硬着心肠,让它们留在那里,直到干涸!
“结束了!彻底结束了!……那就结束吧!”一个硬硬的声音在他心底说。
三天后他们抵达L城基地,五个潜校毕业生上了岸,江白跟严艇长在码头上分手。
“江白,好好干,祝你成功!”大胡子艇长热烈地同他握别,说。
“谢谢!”江白感动地说。失去了海韵,他已经不让自己再想她了。可是今天又失去了这个长兄型的艇长,他突然觉得自己的世界一下变得异常空旷。
又是一辆中巴把他们拉进了基地宾馆,住下来等待分配。
以为会迅速分到艇上去,没想到竟等了半个月。
L城以她独有的南国城市的秀丽多姿吸引着这位初来乍到的潜艇军官。江白满眼都是陌生而新奇的事物:高高低低的楼房鳞次栉比地座落在一面向海的山坡上的城市;一城操着他听不甚懂的本地方言的男女;三天两头丝绒般飘飞的细雨,摇曳多姿的紫荆花和大丽花,并不太好吃却让人赏心悦目的亚热带水果,万千船只串梭往来的商港,一张名唤《滨城日报》的小报……
一个刚出校门的青年,内心又是那样空旷需要新的事物来填充,一旦到了一个全新的城市,生命兴趣的转移是很快的。江白开始只是觉得惊讶,渐渐地就喜欢上L城的一切,就像他当初喜欢Y城一样。
南方的大海和天空也突然展开在他的面前了。原来海与海也并不相同。北方的海蓝得发乌,蓝得深厚而沉郁,就像北方男人神情严峻的脸,这南国的海则蓝得发绿,激情澎湃,活跃而喧哗,稍稍显得轻佻,如同南方男人脸上热情奔放的表情;北方海上的天空蓝得深邃而神秘,这里海上的天空却蓝得浅淡而坦白,更为高远和廓大。
L城的阳光更强烈,空气更清新,人的眼睛也似乎更明亮。
感受着新的城市和仿佛焕然一新的南国的大海和天空,年轻人的内心溢满了欢悦。
“离开海韵并且离开Y城的决定是对的。那是一个理智的决定,而出发前想要收回那个决定的想法则纯粹是发疯。……我渴望着一种普通的、自由的、完全属于自己的生活,现在这种生活就要开始了。我应当精神饱满地迎接它!”最后一次淡淡地想起海韵时,他在心里说。
半个月后,他接到了命令:去基地所属二支队的9009艇报到,代理航海长。
于是这天中午,他背着被包,顺着二支队营区中央的一条宽阔的水泥路,穿过一大片摇曳着巨大叶片的椰树林,又绕过一片长满含羞草的绿地,找到了9009艇的艇员宿舍楼。
一个值更的、臂上戴着红袖标的水兵走过来:
“你找谁?”
“请问这是9009艇吗?”江白说。
“不错。你找谁?”
“我来报到,想找艇长。”
水兵眯细着眼上下打量他一番。
“行,你跟我来。”
9009艇艇员宿舍是一座带外走廊的三层白色小楼。水兵走上一楼走廊,把江白引到艇长室。
门开着。里面传出喧哗声。这是个星期天。江白注意到房间里有四个人正在打牌,上身都穿着背心,鼻子上贴着一张张纸条。
他一眼就明白了谁是艇长。其他三人都是二十岁上下的年轻人,那个三十七八岁的人准是艇长无疑。艇长生得矮壮墩实,一张黑脸,两只略微向外暴突的大眼,散布着一些小疤拉的平坦的鼻尖上,贴着至少四张纸条。
“报告艇长,有人找!”值更水兵在门外啪地一声立正,大声说。他的动作有意无意地包含了一些夸张和变形,让江白觉察到一种滑稽的效果。
所有人都冲门口扭过头。艇长一脸不高兴的样子。
“谁找我?”他嗓门很大地问,目光落到江白身上
江白一闪念间想到他也许并不觉得值更水兵的表现有什么可笑,随即这念头就消失了,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
“艇长同志,9009艇代理航海长江白前来报到!”他向前走一步,大声说。
艇长定定地看了一秒钟,忽然将牌扔到茶几上,一把撕掉鼻子上的纸条,站起来。
“猴子,你收拾一下!”他对跟他打对家的一个水兵说,目光迅速移向另外两个水兵,用生气的声调说,“你们,走吧!”
两人朝江白笑一笑,扔下牌走了。那名被艇长称为“猴子”的水兵麻利地将散落在桌面和地下的牌收拾起来。
“你也走!”艇长仍用那种生气的腔调对他说。
“猴子”一闪身就消失在门外了,但还是回头冲江白友好地做了一个鬼脸。
“再见!”
将屋里人都赶走,艇长脸上那种愠怒的、仿佛因什么事而十分生气的神情并没有消失。他低下头,眼睛不看江白,说:
“你,进来吧!”
这位艇长不热情。江白又是一闪念间想道。
他进了艇长室,放下背包。
艇长用阴郁的、严厉的、有一点挑剔的目光上上下下地打量他。
“你,叫个啥子?”他问。
这人待他是不礼貌的。江白有点受不住了。在潜校,他听说过东方瀚海、秦失那样的艇长,实习时也见过8334艇严岳峰那样的艇长。这个艇长与他对艇长的所有记忆和理性认识都不相吻合。
“江白。长江的江,白色的白。”他让自己保持着镇静,说。这时他又意识到艇长既没有跟他握手,也没请他坐。
艇长皱了皱眉头,脸上一种新生的烦恼的神情浮上他的脸,仿佛这个名字让他不舒服。
“你怎么到了这条艇?”
这个问题更是不礼貌的,至少是不合理的。江白的目光不由自主地变得锋利了,他慢吞吞地说:
“报告艇长,是基地分配我来的!”
马上他又意识这位艇长不但对人不礼貌,还十分敏感。听了江白的话,他严厉地望对方一眼,表情生硬了。
“我当然知道你是支队分配来的。”他说,想说什么又打住了,“……好吧,既然来了就先住下。我叫崔东山。--猴子!”他又冲门外喊一声。
“猴子”几乎立即就出现在门口了,不过已穿上了军上装,江白注意到他是一名下士。
“艇长,嘛事?”望一眼江白,他微笑着,略带讥讽地问。
“你带新来的代理航海长去航海舱,那里有一张航海长空出的铺。再帮他找张桌子,想办法弄个热水瓶!”
“知道了!”“猴子”说。回头对江白,“走吧?”
江白去提被包,被下士抢过去。
“今天你还是客人,明天就不是了,我来吧。”他冲江白笑一笑,说。
江白回过头去,最后看一眼艇长。
“艇长,还有什么指示?”
“唔。没有了,”崔东山居高临下地、有一点盛气凌人地说,“你跟‘猴子’去吧,先住下来,艇上情况以后再谈。”
直到江白走出艇长室,他脸上那种懊恼的、愠怒的、仿佛因江白的到来事突然想到一件什么事而生起气来、随时可能大发雷霆的表情都没有消失。而且,江白意识到不知为什么,这第一次见面,艇长对他的印象或者他给艇长留下的印象就是不好的。
当然,崔东山也给他留下了不好的、不愉快的印象。
“猴子”带他上了二楼,往左拐。外走廊尽头就是航海舱。所谓航海舱,就是潜艇航海部门艇员的宿舍间。
午饭前他在这里安顿下来,并且与航海部门的水兵们认识了,知道了被艇长称做“猴子”的下士名叫赵亮,是一名信号兵。大家七手八脚地帮他打铺,多余的物品送进艇上的小仓库,床前加了一张三屉桌,桌上放了一只热水瓶。
最后,赵亮又从自己的床底下,取出了一盏模样儿花哨的台灯,灯罩是用废电影胶片自制的。
“航海长,我拍你一下马屁,……这盏台灯给你用!”
江白望着他。这个瘦长、灵活、有点玩世不恭的信号兵身上,有一种让他喜欢的东西。
“谢谢你。等我买了台灯,再还你。”
“可以。”下士答应得很爽快。
午饭的号音响起来。水兵们像听到紧急集合号一样,拿起饭碗,跑步冲下楼去。
全艇在楼前小操场上列队。
艇长站在队列前讲话。
“同志们,今天我们艇来了个代理航海长……”
大家的目光向队列前排的江白斜射过来。
“现在我来介绍一下,”崔东山继续说,目光在队列中搜寻到了江白,“对了,你叫啥子名字?”
江白刚刚愉快起来的心情被破坏了,他大声说:
“江--白!”
艇长生气地看了他一眼。
“好吧,大家表示一下欢迎!”他也大声说。
队列里响起一阵“叮叮当当”的碗筷敲击声。
江白的脸色微微有些苍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