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第五十章(1 / 1)
这是哪里?刚刚睁开的双眼,视线还十分模糊,朦胧处只看见淡绿色纱帐把床遮了个严严实实。被子里的指尖划过处,柔滑的面料告诉他床上的铺盖应是用上层的天蚕丝所制。
自己怎么会躺在这里?春雷困惑地慢慢支撑起身子,随之昏倒前的记忆如潮水般地涌上心头,是林淇霜把自己带到此处的么?看看身上,之前穿出来的衣服还好好地包裹着身躯,不知为何,春雷竟感到松了口气。
春雷撩起纱幔,房间内的家具并不多,但摆放的错落有致,而且可以看出来件件都是精挑细选出来的。房间中央是一张雕刻精美的花梨木圆桌,桌上摆放的茶具竟是外邦进贡之玻璃樽,春雷之所以认识此物,是因为玉亲王的卧房里也摆着这么一套,此套虽比不上玉亲王那套精美,但亦属难得之上品。屋角是与圆桌配套的美人台,上面的紫铜香炉中正升起袅袅白烟,燃的是春雷最喜爱的茉莉香。窗前有个比窗沿稍矮尺余的百宝阁,阁面上摆放着用整支象牙雕刻的美人醉卧景,雕塑中的人物、花草都栩栩如生,甚至连美人手中懒懒斜握的酒杯,似乎还能看到小半杯的美酒在泛着光泽。
如此豪华所在,真是林淇霜带自己来的?她怎么可能有这么奢侈的享受?春雷的心中充满了疑惑,他拉开房门,屋外阳光明媚,房门正对着的是一片竹林,春雷很是吃惊,因为清雅的竹林与屋内的奢华实在是不太匹配。目所能及的竹林内,一个人影正坐在石桌旁看书,许是听到了开门的声音,正一手拿着书,一边抬起头向这边望了过来。
“春雷,你醒了?”听到那熟悉的惊喜声,春雷这才分辨出那人正是林淇霜。
林淇霜小跑着奔了过来,然后在距离春雷两尺远的距离站定,细细打量了一下春雷的面色,随即放心地笑了起来,“春雷,面色不错,肚子饿了吧?我煮了粥给你,我这就去给你端过来。”
春雷忙道,“怎么好再麻烦你?我和你一起去吧。”
“诶,我一个人就足够了,厨房就在那边,我很快就回来。你身子刚好些,还是先进屋等我吧。”说着,也不顾春雷的反对,就一个转身向刚才手指的方向走去。
春雷顺着她刚才手指的方向望去,竹林掩映下,不远处还有两排白墙黑瓦的屋舍。春雷想了想,也不再坚持,转身复自进屋,对着铜镜整理了一下头发,便坐到了那张花梨木圆桌旁。刚刚坐定,林淇霜就提着两个大大的红漆柳木食篮走了进来,瞧见春雷听话的坐着等自己,眼中的笑意更浓了,她一边将食篮放在桌上,然后打开食盖将里面盛粥的罗汉盅以及几道精致的配粥小菜摆放好,一边对春雷,“我熬了一咸一甜两种粥,一个是海鲜粥,一个是百合红枣粥,你都尝尝看,好吧?”
先递到春雷手里的是百合红枣粥,春雷用调羹轻轻搅动了一下,粥熬制的很是黏稠,百合与红枣的香味都融合在了米粒中,但粒粒去了核的红枣却并未被破坏掉原有的品相,尝一口,果然糯滑适口。
春雷也的确是有些饿了,从那夜起他就没有好好吃过饭,之后又经历了许多事,现在不禁食指大动,一口气吃了半碗下去,这才抬起头问林淇霜,“这是什么地方?”
林淇霜正欣赏着春雷优雅的吃相,虽然因为饥饿一口口地吃个不停,可却没有丝毫急躁和粗鲁的感觉,果真是美人,连吃个饭都这么美。这会子突听春雷发问,忙回神道,“哦,这是我一个朋友的别苑,不过现在并没有外人居住,等于是所空宅子,每个月中只有负责打扫的仆人会过来两次。”
春雷显然有些不相信,纤长的手指略微抬起冲着四周画了一个圈,“这里这么多名贵之物,竟然没人看管?也不怕贼人偷了去?”
林淇霜笑笑,“呵呵,这里是湖中的一个小岛,环岛的湖水中养着剧毒水草,没有渡船根本不可能上岸,湖那边又有重兵把守,非特许的船只根本无法靠近此处湖面。”
这般严密只为了个无人居住的小岛?春雷不可置信地挑挑眉毛,林淇霜知其心中还有疑问,笑着解释,“这里原本属于皇家行宫中的一部分,后来今上赏赐给了三皇女,三皇女出事后,今上却并未收回这份赏赐,可三皇女父族之人却不敢继续居住,可也不敢使之荒废,就这么一直不尴不尬地保留着。”
春雷没有发话,可看向林淇霜的眼中还是掩饰不住的困惑。林淇霜觉得春雷的表情生动极了,继续笑着解释,“前些日子,太医院中的首席掌教因需要在人烟稀少、气候绝佳之处开辟一块苗圃种植一些稀有的草药,而此处正好符合要求,三皇女的父族之人听闻后,就赶紧上书,顺水推舟将此地献了出来,一来表忠心,二来想就此抛掉一块烫手的山芋,所以现如今地还是她们的地,只不过是暂借给我们使用罢了。”
春雷这才点点头,这其中牵扯到的皇家秘闻,之前他也知晓一二,所以林淇霜的解释是很有可信度的,再说,她也没有必要在这些事情上欺骗自己。
春雷将一碗甜粥吃完,可那碗海鲜粥却只是象征性地抿了两三调羹就声称自己已经饱了。林淇霜心中暗笑,真象一个挑嘴又任性的小猫。
与林淇霜边吃边聊间,春雷才知道自己竟然昏睡了将近十个时辰。想起林汝雪,想起昏倒前发生的事情,春雷的神情黯然下来。这会子,汝雪一定已经发现自己不见了吧?她会不会着急?有没有找自己呢?
想起林汝雪竟然厉声要他向楚岳道歉,他的眼圈就忍不住红了起来。和林汝雪相识至今,汝雪对他始终是百依百顺、宠爱有加,什么时候对他这般大声大嗓地说过话?可如今为了个楚岳,却当着那么多外人的面,让自己下不来台,最后还弃自己于不顾追随楚岳而去,这让他情何以堪?
哼,自己再也不要见到那个死女人了!找不到自己,急死她才好!看她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对自己?可转念又觉得,自己离开说不定正好就此成全了那对臭女男,说不准汝雪还陪在楚岳身边根本没理会自己的失踪?心绪百转千回之际,根本没有注意到身边的林淇霜已经痴痴地凝视了他很久,很久。
才分开短短一天,春雷就已经开始想念汝雪了,即使再不愿承认,可所思所想全和汝雪有关。他想回去看看,可自尊心让他张不开这个嘴,他期望林淇霜做为汝雪的姐姐,能够主动替他圆这个场。
然而,春雷强忍着不说回去,林淇霜竟然也好像已经浑然忘记了似的,整整两天过去了,竟没有开口提过一句和林汝雪或者回去有关的话题。就好像之前的种种都没有发生过,春雷只不过是她请到岛上来做客的朋友罢了。
这两日,她陪着春雷逛遍了整个小岛,闲来还对弈几局,说的也无非都是些风土人情、坊间趣闻。不可否认,两个人在一起时气氛始终十分融恰,但也仅仅是融洽而已,一种君子之交的融洽,再也不可能更近一步。林淇霜曾试着向前一步,可春雷总会在感觉到林淇霜的意图后,有意无意地退后一步,让两个人的距离始终保持在一定的距离。
林淇霜并未气馁,毕竟和春雷才相处了不过短短几天,她也不想逼的太紧,怕万一吓跑了春雷反而功亏一篑。眼下还有更重要的麻烦,让她举棋不定又异常烦恼。
昨天傍晚,来岛上送米面蔬菜等生活必需品的下人带来外面的信息,千机楼出动了大量人手重金悬赏寻找春雷,而且放言决不能伤害春雷丝毫。她知道这背后定有汝雪焦急等待的身影,她也看得出来春雷的一颗心还完完整整地挂在汝雪身上,可她又实在不想就这么放弃。
这一生中,她被无情剥夺掉的东西已经太多,就因为她的爹爹不受娘亲所喜,所以连带着她这个正宗林家长嫡女不仅失去了当家继承人资格,也被剥夺了研习林家医术绝学的资格,甚至两年前,还被母亲以游学为名,将她轻飘飘地打发出了门。结果,毫无生活阅历的她被一青楼男子骗的人财两空,情殇累累。那时的她只感觉自己被整个世界所抛弃,心如死灰自甘沉沦之时,春雷的出现,无异于阴霾天空中射进来的一道阳光,是那样的圣洁而美好,让人忍不住去追随,去守护。
如果不是因为春雷,林淇霜自问是舍不得汝雪伤心的。虽然娘亲极度的偏心,可她明白那并不关汝雪的事。相反的,汝雪和她之间的感情其实十分深厚。小时候的汝雪并不受娘亲重视,汝雪可以说是在她这个年长五岁的姐姐陪伴下长大的。小时候的汝雪总是怯生生地缩在角落里面一个人玩,从不主动与别人亲近,只有看到她的时候,才会露出发自内心的笑容,一面欢快地叫着‘姐姐’,一面摇摇摆摆地小跑着扑进她的怀中。
后来,不知为何,娘亲突然来了个翻天覆地的转变,对汝雪的疼爱一日胜似一日,仿佛要把前些年的亏空通通加倍补偿给汝雪一般。可汝雪对娘亲的隔阂却已经无法消除,汝雪还是和自己这个姐姐最亲近,有了什么好吃的好喝的,都赶紧捧到自己面前,让自己先挑先尝。林家针法,汝雪学会了之后,曾提出要转授给她,可她那强烈的自尊心不允许她接受这样的馈赠。汝雪在被她最后一次冷言拒绝时的含泪大眼睛,让她至今记忆犹新。
可老天弄人,让她们这对原本相亲相爱的姐妹爱上了同一个男人,一个谁都不愿放手的男人。难道,她们之间真的要走上姐妹翻脸的道路?
春雷觉得今天的林淇霜似乎有心事,不过人家不说,自己也不好多问。其实,春雷目前也没心情听别人的心事,他自己的烦心事还舒缓不过来呢。他开始有些后悔当初央求林淇霜带他走,又有些气恼林淇霜带他走就走了,干嘛非要来这种与世隔绝的地方,这让汝雪那笨女人上哪找他啊?现在这么一来,不就正好遂了某些人的心愿,也给了那姓楚的可趁之机?
春雷决定再忍耐个几日,然后找个借口回笙箫楼。可是想着再忍耐几日,心里却一刻都不想等下去,仰天看着悬挂在正当空的太阳,可恨为何老半天也不挪动半分。
心烦之际,便找了块空地,练起鞭法。一趟招式下来满目苍迤,原本平整绿油油的草地上,翻起道道褐色的土壤,残枝败叶可怜地散落在四周,似乎在述说这自己惨遭辣手的不甘命运。把人家心爱的林子弄成这番模样,春雷也有些不好意思,收拾好手中的鞭子,打算晚饭时见到林淇霜向她赔个不是,若她怪罪的话,那正好自己可以借此离开。
然而,心情稍事轻松的春雷走进房间时,却看见桌上放着几道已经烧好的小菜,林淇霜留了一张纸条给他,说因要事需离开此地一天,厨房中有吃的,要他不要着急云云。春雷拿着纸条有些气急败坏,又是埋怨自己干嘛不老老实实在房里呆着否则这会子说不定就已经回去了,又是恼怒林淇霜要出岛为何不对自己讲一声不把自己也带出去?
气恼之余,林淇霜留给他的纸条竟在手中化为齑粉。而当初他和林汝雪出游时,也曾出现过类似的场景,那张林汝雪留给他的纸条,直到现在还好端端地躺在他贴身的那个防水香囊之中。孰近孰远,早在不经意的动作间有了分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