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第三十六章（1 / 1）
康熙四十七年注定是多事之秋。十月初二日，八阿哥因张明德案，被革去贝勒，降为闲散宗室。十月初四，再受康熙帝责，谓其自幼性奸心妄，邀结苏努为党羽，并言其妻“嫉妒行恶”。十一月十四日，康熙帝令满汉文武举奏皇太子，诸大臣皆举荐八阿哥胤禩，康熙未允，诸大臣皆不敢再议。十一月十六日，废太子胤礽被释。十一月二十八日，八阿哥复封为贝勒。
然后年节便到了，一连串的忙碌。京城里张灯结彩，一眼看不到边的繁华盛世。这个年对于八阿哥他们，是不好过的，多年所谋一朝化为泡影，皇上虽然没有表露出属意那个皇子为太子，但对八阿哥不满的态度已经很明显了。
而这个年对于悦儿来说，也是凄凄惨惨的。
她的姐姐雅儿自从失了孩子之后，身子就一直不好。九阿哥厌她当年在他严令之下仍然千方百计通传消息给悦儿，碍着悦儿的面子，没有跟她计较，但平时也是能够不看到她就不看到她。深宅大院里，连下人都是趋炎附势的，她一个失了宠的妾侍，虽然九阿哥并没有苛待她，但她仍然是过的很不如意。身子不好再加上心情郁结，那一日突然晕倒，九阿哥请了太医来给她诊治，太医说她已经很难过了这个年了。
悦儿再见到她的时候几乎认不出这个憔悴苍老的女人是自己曾经明艳照人，一举一动风情无边的姐姐。
捍卫婚姻和丈夫是任何一个时代女人的本能，即使对手是自己的妹妹。悦儿看着她，最初的一点点怨念悄悄的瓦解冰释。悦儿守着她，最后她在年三十的晚上去了，如太医所说，没能熬过这个年。
雅儿也有悔意，临死前含泪抓着悦儿的手，不肯闭眼。
连续数日衣不解带的守候让悦儿的身心都已经疲倦到了极点，看着雅儿的样子，她只是觉得累，几日以来对于同一个话题的劝慰让她感到麻木，“姐，你放心走吧，我并不怨恨你，他是你的丈夫，虽然他已经有很多妻妾，但那不是再娶的理由。我明白你的心。我们终究是姐妹。”
万家团聚的大年夜，一个女子就这样悄无声息的去了，她的丈夫九阿哥并不在身边，因为身为皇子，他必须带着他明媒正娶的福晋进宫守岁。悦儿看着冷清清的屋子，压抑着不敢大声哭泣的三位姨娘，权利与地位，从没有像这一刻这样让她觉得重要。
因为在年节，雅儿又没有留下子嗣，丧事办的很匆促简陋。八阿哥一党连续受到的打击让九阿哥根本就无暇顾及她这样一个默默无闻的妾侍，更何况他并不喜欢她。
窗外大雪飞扬，白茫茫一片，荒寂冰冷。
康熙四十八年三月初九日，康熙帝复立胤礽为皇太子。普天同庆。那一天，也是雅儿的白天忌日。
雅儿是入了皇家宗籍的，悦儿她们只能在家里设灵堂拜祭。
傍晚的时候八阿哥、九阿哥和十四阿哥联袂而来，看到屋里的灵堂，都是微微一怔。
九阿哥知道这傻丫头又因为姐姐的事情怪他，这些天她正在气头上，他也不打算触霉头，被八阿哥硬拉来，也只是是坐在一边不说话当摆设。
八阿哥看两个人这付样子，知道又是吵架了。这两个人三天两头冷战，都是为一些莫名其妙的原因。他也知道他们吵架的原因多半是因为悦儿，这个姑娘什么都好，就是太过婆婆妈妈，心肠太软，顾虑又太多。早些年他还来劝，如今朝廷里风起云涌，他早就没有心思管两个人之间牵牵扯扯的家务事。
他这次来，只是听了九阿哥说悦儿对于朝中局势屡次说中，似能未卜先知。他先前不信，但废太子复立这一匪夷所思的旨意颁布的那一霎那，他心里真是有些迷惑了。照理说，悦儿只见过皇帝两面，对朝中的局势也是一知半解，没道理如此猜度圣意所料必中。
“太子复立了。”这是八阿哥说的第一句话，神色凝重如同对待朝中位高权重的老臣。
“太子能不能坐稳这个位置？”这是八阿哥说的第二句话，第一次如此诚恳的询问悦儿朝中的事情。
悦儿愣了一下，等了这么久，等着八阿哥肯认真听她的话，听她的劝，如今等到了，却觉得很疲惫。她缓缓摇了摇头，“他坐不稳。”
八阿哥眼底锐光一现，“那么你说，皇阿玛为什么复立太子？你我都看的清清楚楚的事情，难道皇阿玛看不清楚？”
“血脉亲情，难以割舍。”悦儿若有所指的瞥了一眼九阿哥，叹了口气，“皇上的心思我猜不准，但我想，作为父亲，他是再给太子一个机会，他是偏宠太子的，而若太子将来不能登基，将来坐上皇帝的那个人要想坐稳江山，就不能不防着这个做了四十多年太子的人，太子的下场必定凄惨。作为皇帝，他这是在借太子之势压你。八爷，现在你的呼声实在是太高了。”
八阿哥脸上的神色瞬息万变，手掌紧握成拳，低低叹息，“血脉亲情，难以割舍。我和太子同样都是儿子！”
“只是我的猜测，不一定准，八爷不要动怒。”
“如今在你看来，我们更是没有希望了吧？”九阿哥忽然插了一句，自嘲的笑着。
“君子不党。你这样急切的帮八爷，只是害他。”悦儿不软不硬的顶了一句，
“悦儿，那么依你猜测，皇阿玛属意的是谁？”一直没有说话的十四缓缓开口。如今他在军营里历练的越发沉稳内敛，不复少年时的锋芒毕露。眼眸仍然清澈，却让人探不出深浅来。
到嘴边的“四阿哥”三个字又被咽了回去，看着少年十四，悦儿想起了雍正篡位的传说。这一犹豫，又想起了现在四阿哥韬光养晦，不显山不露水，若八阿哥他们真的听信了她的话，去把四阿哥当作敌人，只怕会更加结怨，种下祸因。最后只是摇了摇头，“我不能说。”
“不能说？不是不知道？”十四敏锐的扑捉到她的言辞里的漏洞，轻扬唇角，抱着手臂靠在软软的靠垫上，“悦儿，你究竟为什么会知道这么多事情？我不信命，不信鬼神，不信张明德那个道士，但你有时候的一些说法，倒真是让我觉得迷惑。这个世上，真的有未卜先知吗？”
“未卜先知，并不是一件愉快的事情。会让人失去了努力的勇气。”
八阿哥一愣，没有说话，目光有些迷茫。
“每个人一生下来就知道自己会死，但是每个人都在努力的活下去。”对于她话里意味明显的暗示，十四不在意的笑了笑，从容而坚定。
知其不可为而为之，也是一种常人难及的孤勇吧。
“成王败寇。”九阿哥淡淡的扫视了一圈，“如今还想这么多做什么？已经不是那些不属于我们的东西能否拿到手的问题了，而是属于我们的东西能否守住的问题。”
八阿哥叹了口气，有些疲倦。如今就算是他想收手，身后的百官也不会愿意收手。“林姑娘曾托九弟规劝过我，但我没有听从。如今果然是因为太招摇而招祸。多谢姑娘提点，但是生死有命，富贵在天。如今我也只有尽人事听天命。”
八阿哥起身离去，九阿哥走在最后面，难得的对悦儿疾言厉色，“我不希望再听到你说那些前途晦暗的暗示。”
悦儿看了他一眼，默默的点头表示答应。她明白他的意思，开弓没有回头箭，事先没能劝阻，如今再说只是打击士气罢了。
九阿哥垂眸看着她，不知道她是真的明白还是假明白。此时，逆水行舟不进则退。八阿哥若是真的放弃，首先受害的那些八爷党的支持者。那些人会不择手段的逼八阿哥去争，或者反过来陷害八阿哥来保全自己的利益。若是那些人听到了悦儿劝阻八阿哥的话，难保不会暗里对悦儿使绊子。这丫头看着精明，这些事情上还是迷糊。
浮世肮脏，人心晦暗，真想把她这个小丫头纳入羽翼下为她遮风挡雨。然而他刚伸出手，悦儿就防备的退后，站在白色的灵幔后。
九阿哥苦笑，看了一眼灵堂。
“悦儿，书上说恨不相逢未嫁时，我对你是恨不相逢未娶时。我只是喜欢你，便再不能顾及其他人的感受。你，真的让我很没有办法。”
他的背影寂寥，语气里满是无力，悦儿回头看了看屋里姐姐的画像，心里发酸。
2008年3月30日漫舞流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