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1 第三十九章(1 / 1)
第三十九章
景彻想,再也没有过去的日子了,时光究竟湮没了多少过往,细细数来,总该有些模糊了。明明是初春的天空,却烧得那样火红,黑色的鸟儿飞过天空,留下了斑驳的影子,就像是一场梦。
一场噩梦。
重宵慢慢朝着景彻走了过去,剑尖上滴着血,滴在地上,立刻被土壤吸收了进去,他说:“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本来以为景彻会有很大的反应,谁知他只是点了点头,竟然还很附和,语气平淡:“对,杀父之仇,不可不报。”
重宵走到了景彻的面前,缓缓扬起手中的剑,声音沉下去很多:“那日,师父还在练功,我端着茶进去,看见师父闭着眼睛,额头冒汗,脖颈间经脉突起,是我本来只是恨他,却在那一刻起了杀心。对不起,景彻,我记仇。”
景彻没有一句回应,只是看着重宵,像是在认真听他的每一句话,每一个字。空气里的微风终于开始有了暖意,可是刮在脸上,还是那样的不舒服。景彻微微仰头,从这个角度,他看不到筑云庄,他看不到。
“景彻,我从来没有想过我和你会有这么一天。”
重宵说。
景彻轻轻摇了摇头。
世事难料,谁又能知道,我们看见的对方,很早以前就不再是原来的样子了,时光扭曲了感情的绳索,最终变成今天的模样。
剑尖指着景彻的胸口,寒光森森,重宵道:“我不能再留你了。”
今日,便了结个彻彻底底,干干净净。
一剑下去,断了恩仇,断了念想。
疾光片影,没有片刻的犹豫,剑就这么朝着景彻的胸口刺来,冲破风声,二人的衣袂都飘扬起来。从头到尾,景彻都没有任何躲闪和反抗,他静静地看着重宵,重宵的左脸颊上有淡淡的,斜着划过的一道伤疤,那是以前练剑比试的时候,自己不小心刺伤的。
那时候,重宵将脸上的血用手背胡乱一抹,然后又道:“再来!”
固执的,坚忍的,心比天高的重宵,几乎就要构成他以往生活的全部。
“嗖——”
一粒小石子击在剑上,震得重宵虎口发麻,剑势也偏了过去。他来不及大惊,只见原本坐着的景彻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有起身之势,景彻双目如炬,浑身戾气,他突然伸手扼住了重宵的手腕,另一只手紧紧抓住重宵的肩膀,然后低喝一声,身子向前,回转剑身,猛地一刺。
动作快如闪电。
腹部一阵冰凉,接着,又有什么液体带着热意汩汩流淌过伤口,酥酥麻麻。
“庄主!”身后的部下们吼了出来。
树林阴翳,景彻朝着那枚石子弹来的方向望去,没有人。
那人的离开,连风声都没有留下。
剑“哐当”一声落在了地上,声音干脆利落。
重宵捂着腹部,另一只手捏上了景彻的肩,手上一分分用力,像是在努力稳住自己的身形。然而,双腿无力支撑,他还是跌坐在了地上,鲜血从指缝间溢出,很快浸染了那留在体外的剩下的半截剑柄。
“他!少主他!杀了庄主!”有人怒喊道,“为庄主报仇,杀了景彻!杀了景彻!”
“不许过来!”
喊出这句话的,是重宵。
筑云庄的人惊愕,此时虽然人人手中都拿着武器,可是都滞在原地,不敢靠前。
之后,他浅浅的,艰难地笑出来,温热的气息夹杂着血腥的味道,吞吐在景彻的脸颊边,他说:“景彻,你过来,我有话要对你说……”
景彻倚着树干坐了下来,扶着将对方的头枕在自己的膝盖上,重宵的手摸过来,像是想找什么东西,景彻把手伸了过去,重宵握住,用力,却虚弱。
“我曾想过,会死在很多人的手里,可是,我也曾想,死在你的手里,会是再好不过的事情了,今日,总算得偿所愿。”
重宵一直在微笑。
景彻闭上了眼睛。
“我知道你恨我,我也恨我自己,你是一个极重感情的人,却因为我,变成了现在这个样子。景彻,你本是一潭清水,不应该遇到我这潭利欲熏心的浑水,我总想着,不能搅浑了你,可是你要走,你要离开我,我舍不得。”
血从重宵的嘴角流出,他被呛住,连咳了好几声才止住。
这时候,重宵深深喘了几口气,才又冲着不远处的筑云庄的部下声音嘶哑地喊道:“我死后,景彻会接替我成为庄主,凡是他的命令,不得有违!”
“庄主!”有人心有不甘。
他捂着伤口:“咳咳,听到没有!”
愣了片刻,所有部下齐刷刷地跪下:“是!”
“别说话了,”景彻轻声道,拍了拍他的后背,“你好好休息吧,我陪着你。”
重宵凄然一笑,又摇头,同以往一样的固执:“等我说完,咳咳,百里芜弦那家伙,其实是挺不错的,我老是这么卯着他,就是因为他很强,事实证明,不管在哪一个方面,他的确都比我强。”
他吞下口中要涌上来的血腥气。
“我这一生,犯过太多的错,除了你,我不求任何人的原谅……”
他的呼吸,一次比一次短,声音,一句比一句弱。
“景彻,你说得对……”他的眼皮开始耷拉下来,握着景彻的手也开始失去力气,“你说得对……”
景彻俯着身子,抱住他。
“你说得对,我是喜欢你……”
重宵的手从景彻的手心里滑落,他的眼睛已经完全阖上,没有任何野心的熏染,他的面容沉静。
景彻一直就这么抱着他,将脸埋在他的颈项之间,他没有哭,因为没有眼泪。
那个惊悸的梦,无论如何,纵使是个噩梦,它也碎了。
流逝的过往,即便用再多的“倘若”拼凑,也再挽不回一丝一毫,消失了,就是消失了。
景彻知道,自己就这样,生生掐断了自己将近十七年的记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