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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远远地传来一声鸡鸣,日光悄无声息地铺散开来,尤其是在这样的春日里,照在人的身上,暖得人慵懒极了,只想如街边的懒猫一般,舒展了一身的筋骨,在窝成绒绒一团,睡一个美美的回笼觉。
百里芜弦昨晚居然还睡了一觉,醒来的时候已是日上竿头,阳光从小小的窗口里洒了一室。早上关上窗户的时候,他才想起来,那黑衣人昨日走了之后,自己连窗户都忘了关,他看着橙黄色的光点跳跃在自己的手上,不禁嘲笑起自己的大意来。
出了门,吃了两个包子,喝了碗豆腐脑,心满意足。
每日这般无所事事,只喜欢搜集江湖秘闻,可是能够找到自己的人远比自己搜集到的秘闻少得多,弄得现在每日不知道做什么。像现在吃个早饭,耳边听着身边小声的市井议论,说是哪家相公背着剽悍娘子在外又养了个姨奶奶,娘子知道后上门打人,这样的消息,以往是不屑的,今日竟然一股脑儿地全入了耳,一字不差。
从那议论中,百里芜弦听到,今日从金陵来了个有名的戏剧班子,来这儿只唱三天,咱们这么个小地方,能看一次不容易,可别错过了。
于是他想,反正也没有事做,不如去听听戏,打发打发这无聊的时光。这场戏看完,就换个地方找乐子,要不就向世人透露点自己所在的消息,引人来用银子换秘密,自己也好买壶好酒喝。
打定了主意,丢下了豆腐脑的三块铜板,起身便朝着怡然酒家的戏台子去了,玄青色的衣袖一挥,几缕碎发随风悠悠扬起,遂又落下,飘飘矣,悠然矣。
到了怡然酒家,好戏尚未开演,人却是来了许多,前排的好位置都被当地的官商和来得早的居民占了,百里芜弦四周望了一眼,还是捡了一个靠后的位置坐下,想瞧个这戏的大概也是够了的。
过了会儿,二胡,三弦,扁鼓一齐响了起来,大花脸出场,亮了个相,台下观众纷纷鼓起掌来。
百里芜弦翘起二郎腿,双臂一抱,听着台上依依呀呀唱着的调子。
“这戏不大好看,还不如公子你说的书有趣。”
耳边这人的声音,清清浅浅,很柔,却也很沉郁,听上去,是个年轻男子。百里芜弦也不偏头,仍旧是抱着双臂,二郎腿荡着肆意,他眼睛盯着那戏台子,道:“莫非这位兄台昨日也去听了在下说书?”
坐在他身侧的男子淡淡道:“据江湖传闻,听百里芜弦一个秘密要二十两银子,不知传闻是否属实,也不知在下昨日给的银两够不够?”
百里芜弦这才偏过头来,微微虚了虚眼,才发现这人原来就是昨天给了一锭白银的俊美男子,今日仍是墨色的衣衫,和昨日无二,只不过今日与他坐得很近,近到百里芜弦能够看见他琥珀色瞳仁里自己的影子。百里芜弦脸上并无惊讶,他微微一笑,倒也不否认:“兄台好眼力。”
那男子轻声道:“你还是没有胡子好看些。”
百里芜弦摸了摸下巴,笑出声来:“本就没有胡子,昨日一时兴起,伤了兄台的眼,真是过意不去。”
“倒不敢这么说。”
百里芜弦的唇角一直勾着:“自然是不敢与兄台这样的美人儿相比。”
似是有什么光在那男子的眼中闪了闪,抿着薄削的嘴唇,像是隐忍着的愠怒,他半天没有说话,百里芜弦也不再看他,如同忘了身侧这人的存在。静了片刻,直到戏台上一曲高调博得满堂喝彩,这人才低声道:“在下景彻,不知可否与百里公子借一步说话。”
百里芜弦装模作样地想了会儿,摇了摇头,握着白扇的手朝台上一指。
“我想把这出戏看完,你看,真相快要出来了,坏人就要被揭穿了。”
“可是……”景彻抬头看了一眼戏台,又回过头来,语气平淡,道“百里公子手心泛乌,怕是耽搁不起什么时间了。”
手心灼痛的感觉明显起来,本来几乎就快要忘掉了,百里芜弦脸色未变,手指却动了动,想要握紧手掌,却发现已使不上什么力气。
景彻接着说:“其实坏人是那个和尚戒嗔,他是个酒肉和尚,打着出家人的身份到处作恶,这出戏,我在金陵看过。”
“罢了罢了!”景彻的话音一落,百里芜弦便抖抖衣服,站起来,兴致顿失的样子,“被你这么一说,索然无味了,你说吧,去哪儿说话?”
景彻随即也站起:“还是去碧井轩吧。”
二人到了碧井轩,各要了杯茶水,面对面地坐着。
“找上我的人,无非就那一件事,你想知道什么事,现在便问吧,问完二十两银子即可。”百里芜弦说完,一口下去半杯。
景彻也慢慢啜了口杯中的茶水,放下茶盏,才道:“百里公子自诩江湖百晓生,在下对此,很是感兴趣。”
百里芜弦眨眨眼睛,笑道:“景公子‘自诩’二字用得极为精妙,言下之意,是人人都可‘自诩’,只怕我也是名不副实。”
景彻依旧是那副不变的表情:“在下只是想跟百里公子做个打赌的交易。”
“打赌的交易?”百里芜弦呵呵一笑,“倒是个新鲜的词,你且说说,是怎么个打赌法?”
“在下问百里公子一个许多世人都想知道的事情,公子若是知道,在下将立即以两千两白银相赠。但若是公子不知道,那便需要答应在下一件事,这件事完成之后,在下会告诉公子能够震惊江湖的三个天大的秘闻,你看如何?”
百里芜弦在心中暗暗思忖着,脸上,倒也是不动声色。
“我凭什么和你打这个赌,你若问我阿猫阿狗的事情,我怎能事事都知道?”
景彻右手的食指,在桌子上一下一下轻轻点着:“在下说了,要问的是一个世人都很想知道的事情,再说,仔细想想,其实这件事,公子怎么都不吃亏。”他也不多说,点到为止,接下来便耐心极好地等着百里芜弦的答复。
又沉吟了半刻,像是想通了,百里芜弦一拍桌子,笑道:“那你问吧,反正这几日也闲得慌。”
“甚好,”景彻道,“那我便问了。”
“问吧问吧。”
景彻轻咳一声,道:“如今江湖上有一名刺客,两年前开始名噪天下,以银针为武器,杀人无数,世人只知他颈间描有一朵五色梅,故人称‘刺梅’,不知百里公子,可知道‘刺梅’的模样?”
百里芜弦一愣,未料到他竟然提的是这个问题,于是心中“咯噔”一声后,笑容瞬间换做一副苦脸,摇头叹息道:
“可惜啊可惜……”
“公子可是不知道?”
“不瞒景公子,昨日晚,在下正好遭遇那‘刺梅’暗杀,所幸在下早有防备,才免于一难。在下还扯下了‘刺梅’脸上的蒙面布,可惜功亏一篑,没瞧见他的脸,不然,不然,唉,我的两千两白银啊!”
景彻看百里芜弦皱着一张脸,不住的摇头叹气,便道:“这么说来,依照约定,公子是该答应在下一件事了吧。”
百里芜弦抬头看了眼景彻的脸,眉毛轻轻一抬:“你说吧。”
“陪在下去杀一个人。”
百里芜弦的眼睛转了转,其实江湖本就多厮杀,百里芜弦自己亲眼见过的杀戮也不在少数,可偏偏从景彻的口中听到“杀人”二字,便从脚底透出了些凉意,仿佛他要杀的不是别人,就是自己。
“杀何人?”
“筑云庄庄主,重宵。”
“为何杀?”
如百里芜弦预料地回答:“报仇。”
他皱眉,摸了摸腰间那根青绿的竹笛,问道:“那为何又要我作陪?”
景彻左手端起茶盏,反问一句:“公子可知道昨夜刺梅为何会暗杀于你?”
百里芜弦又是嘻嘻一笑:“我还以为是那曹一番恨我向那么多人曝他家丑呢,不过想来也不会那么快。”
“是顾陌祈,”他顿了顿,“你可曾记得一年前,你依然是只收了二十两银子,便将蜀山天险的秘密告诉了他人。顾家镖局押镖从来都从蜀山天险过,这么多年押镖才会万无一失,可是那一次,碰巧是顾陌祈的妻子押镖,可是不仅镖被抢了,他的妻子也不堪抢匪□□,从蜀山上一跃而下,尸骨无存。后来,顾陌祈便发誓,一定要杀了你为他妻子报仇,便雇佣了刺梅暗杀你。”
百里芜弦没有说话,嘴角的笑意敛去了不少,等着景彻说下去。
“可是后来,重宵又向天下英雄,悬赏两万两白银,求刺梅的项上人头,所以我要接近重宵,就必须提着刺梅的人头去。而刺梅因顾陌祈一事,一定会来杀你,我要你陪我,是要你当我的饵,钓刺梅这条鱼。”
百里芜弦一口饮完了杯中茶,又提起壶来为自己斟满,道:“不觉得麻烦吗,你既有信心杀得了刺梅,想必武艺不错,何不直逼筑云庄而去,直接杀了重宵。”
“公子错了,”景彻重新叫回百里芜弦“公子”二字,“真正杀一个人,在取他性命之前,最好先和他成为朋友。”
百里芜弦端起茶盏,哈哈笑道:“兄台端的是心计过人,在下佩服,以茶代酒,敬兄台一杯!”
景彻云淡风轻地捧盏回应。
“在下也有一事,不妨告知兄台,给兄台行个方便。”
景彻抬手:“请说。”
百里芜弦摊开五指于桌上,他的掌心已是乌中泛紫,是中毒之像,他道:“昨夜,虽然刺梅伤了我,但偏巧我也使了一招风间掌打中了他,他想必此刻也是中了我掌中之毒,然而世间唯有一人可解我那掌毒,那人便是虚回谷的苏念池,他若知道这个,现在必定在往虚回谷的路上。”
“你的意思是……”
他摇扇:“与其等着刺梅来杀我,不如我们直接去找他。”
景彻凝神想了片刻,拱手道:“多谢提点。”
百里芜弦笑得放肆:“不谢不谢,我中毒在身,也是要去虚回谷的,况且能与兄台这般好看的人物同行,在下正是求之不得。”
景彻表情未变,但是瞧着已不自然,他拂袖站起身来,朝茶馆外走去。百里芜弦瞧了他片刻,不知他脸上飞过的是否是一抹淡淡的红,晃过神来,又摇头笑了一下,收了扇子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