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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 茗战(下)(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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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徵羽很快找到了一个建州茶商刘仝,上次的建州大团就是在他那里买的。

这刘仝年近三十,沉稳斯文,乍看不像一个经商的,倒像一个文人,所以也经常和宫徵羽把茶闲谈,成为茶友。

一进茶室,他就对宫徵羽说:“公子要给我一个大大的惊喜,会是什么呢?”

宫徵羽叫赵茗儿把建盏放在矮几上,说:“刘兄,识得家乡物么?”

刘仝一见,一脸欢喜之色:“果然得了惊喜!这不是我建州茶盏嘛。”言毕,又凑近矮几,伸手抚摸,毫不掩饰喜爱之情。

少顷,他转过头来问:“公子从何处得来这建盏?”

宫徵羽说:“这是一故人才托人从建州带来的,恕小弟愚钝,不知这建盏如何用法,还请刘兄赐教。”

刘仝大笑:“我常年往返建州杭州间,对这茗战所用的茶盏当然了解的。”

刘仝又开口道:“公子,我派人去我茶行中取些建茶来,给你演示一番如何?”

宫徵羽乐得击掌笑道:“好极,好极,就等一探究竟了。”

赵茗儿大喜,无声坐在一边,洗耳恭听。

趁茶还未取来,刘仝就开始说起这茗战的渊源来了:“想我建州本是产茶之乡,虽还不曾为朝廷上贡,但我家乡人却是极爱本土茶。所以本地茶商之间存有竞争,挑担卖茶的也要分个高下,这茗战就势在必行了。”

宫徵羽插嘴道:“你们这茗战要在何处分出高下呢?”

刘仝道:“茗战始于具体何人何处,我尚不得知。这茗战由最初的比较各家茶叶的优劣,又逐渐加入了比较煎茶的功夫,水质的优劣。开始只在田间地头,现在城中百姓也爱这茗战。”

说到这里,刘仝看了看安静呆在一旁的赵茗儿,友善的说:“我看姑娘的煎茶技艺优美娴熟,若去我家乡参与茗战,一定可以有不少胜局呢。”

一席话说得赵茗儿含羞低头。

正说话间,茶送到了。

两人凑到刘仝身边,看刘仝展开两块茶饼,他指着两块同为深褐色的茶饼说:“这是我从家乡带来的建州研膏茶,只有将它研成粉末才可进行茗战。”

赵茗儿说:“我来吧。”接过茶饼,小心切下一部分,便取了碾、拂末、罗合来。刘仝拿过茶碾说:“我来碾茶,你来筛茶。这碾茶是很耗力气的,必须碾得极细,才可使茶末浮于汤中,否则就沉下去了。”赵茗儿听了,便拿出绢罗,等着刘仝将碾好的茶末接过,然后用绢罗细细的筛。宫徵羽则在一边将碾出的一些茶梗拂出,并用合将那筛过的两种细茶末分别存起来。三个人认认真真作茶末,竟花去了一个时辰。

接着刘仝又叫升起炭火煎水。看着红红的炭火,他满意地说:“嗯,活水非得活火煎呀。”

水好之后,他将那两只建盏拿过来,用沸水淋过,边淋边说:“温盏以后,有热气,可助茶末浮。”边上两人不语,看得极其专注。

接着他分别在两只盏中装上细末,然后提起注子,将那沸水从高处注入盏中,调和茶末,刚到盏的四分处,便停下了。

赵茗儿一看,不禁小声说:“这茶汤竟如浓膏油一般了,有些粘稠。”

刘仝说:“这就叫调膏。”说完,递过一柄竹宪(竹制搅拌茶水的用具)给宫徵羽,说:“你我各执一竹宪,击打茶汤看看。”

两人各自击水,不久就看到茶末浮起。刘仝面前的茶末色泽鲜白,宫徵羽面前的却色泽泛黄。

刘仝解释道:“色纯白,表明茶质鲜嫩,蒸时火候恰到好处,色泛黄,则是茶农采摘不及时,如此一比较,就可知茶叶的优劣了。”

说到这里,只看见两人的盏中茶沫已经围到了盏边,形成细细一圈。刘仝指着自己面前的茶盏说:“这汤花均匀适中,像白米粥稍冷时候的形状,上面可见白色栗纹,这样的汤花就可以紧咬盏沿,久聚不散。这可是最佳效果了,名曰“咬盏”。如果不能形成这样的纹路,汤花不能持久,很快就会消散,露出水痕。”

说到这里,三人一起看向宫徵羽面前的茶盏,汤花果然逐渐散去,露出了水痕,刘仝笑道:“公子输了。茗战终究是要斗试耐性,水痕先出者为负。”

宫徵羽也笑:“输得心服口服。真是大开眼界呀。”

刘仝又说:“不过今日和公子用的是同一种水,若水质不同,火候不同,结果又会不一样。”

宫徵羽点头道:“建州人喝茶的方式,真是让人叹服的精致呀。”低头再看看这茶盏,他又说:“不过小生还是觉得,这茶盏与建茶的精细风格比起来,显得粗糙笨重了些,似有不和谐感。”

刘仝听了,大笑:“一听公子言,就知道必是极推崇越瓷邢瓷的婉约雅致,可我们是在斗茶,就要用适合茗战的器具。”

宫徵羽侧头摇着扇子问:“噢?小生似有误解?”

刘仝点头,沉声说道:“人美不美,只看形貌未必可以得知,而茶好不好,只有茗战才能分出高下。建盏胎厚,可保茶汤久热不冷,而黑釉茶盏最适宜衬托白色的茶沫以供观察。黑白相衬,最能突出汤花的洁白如玉。青白盏美则美,斗试家却是不用的。”

“哦,原来如此,”宫徵羽慢慢点头,“看来小生的确误会了。”

刘仝又用手轻抚那建盏,微笑着说:“公子何其幸运,竟有一故人送公子这等黑釉盏,想必感情极其深厚吧。”

“此话怎讲?”宫徵羽看向赵茗儿,她也一脸疑惑。

刘仝以赞叹的语气说道:“这对建盏可是我建州人最爱的兔毫盏哪,看这盏壁显现的筋脉,犹如兔毫一般纤细柔美,而且为银色,银兔毫可是很难烧制出来的珍品。公子,这礼物如此珍贵,可见交情非浅哪。”

宫徵羽笑而不答,瞟一眼赵茗儿,脸上红霞一片,想来那心儿都快要跳出来了吧。

刘仝已离去多时,那一对建盏也已被洗过,擦拭得干干净净,放在矮几上,两人相对而坐,却久久没有说话。赵茗儿此时竟心乱如麻,看过茗战,反而更理不清李遇送盏的用意了。

“茗儿不要烦躁。”宫徵羽轻声开口了,虽然他好像没有看着赵茗儿,但是一开口,总是很准确的说中她的心事。她抬头,感激他的善解人意,又迷惑于他的洞察力。

温和的笑容在他脸上展开,他分开她的双手:“再搅下去,你的手指会被你搅断的。”看她害羞了,又说:“茗儿觉得这端王是何等人呢?”

赵茗儿摇头:“茗儿也不知道。以前在王府,他从来是扮作家仆,断看不出王爷的样子来。”

宫徵羽微眯着眼睛,若有所思地说:“我倒觉得他是个大气的男子。那日听秋月说他要带你回长安,我便在想法要把你留下来,没想到他竟因了你的选择,放开了你,全无王公贵族的骄横之气,令我意外呀。”

赵茗儿低声说:“原本以为这一别,就彻底相忘了,可他又送来如此贵重的茶盏,让茗儿的心觉得纷乱了。”

宫徵羽问:“他送盏来,可有捎话给你?”

赵茗儿盯着茶盏皱眉说:“他说见盏如见茗儿,”摇摇头,她眉头皱得更紧“不明白,实在不明白。”

两人再次陷入沉默。

良久的安静之后,宫徵羽面向赵茗儿,用手轻轻抬起她的下巴,但绝无轻佻之色:“看着我,茗儿,你心里有个想法的,你不敢承认,对吧?”他的眼睛望着赵茗儿,不允许她躲闪,“说出来,茗儿,把你的想法说出来。”

仿佛被他的眼神催眠,抑或是受到鼓励,她眼眶微微发热,不由得说出来:“他,他好像,不嫌弃我脏。”

“茗儿,不要这样说自己!”宫徵羽突然觉得不能忍受茗儿用这样的词语形容她自己,他竟有些激动地抱住她的双肩,柔声说:“茗儿,是的,你说对了,他不嫌弃你,我也不嫌弃你。没有人嫌弃你。”

觉察到自己的失态,他放开赵茗儿,眼光依然停在她脸上:“茗儿,你不美,如那黑釉盏,略显厚实不起眼;你不堪的过去,如同这茶盏黝黑深沉。黑釉才可衬出如玉似雪的汤花;经历过屈辱的你才有时时以茶涤尘雅心的执著,这样的你,内心是洁白的,是清澄的。”

说完,他拿起一只茶盏,轻轻放到赵茗儿手中:“他说得对,你就如这建盏,朴实优美,不失天然纯真。”

赵茗儿捧着茶盏,眼泪大颗大颗滚出眼眶,滴到茶盏上,沿着光滑的釉面,划出晶莹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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