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8 兰韶神咒（1 / 1）
千遍万遍，他从我眼前经过；可是当他唯独一次面向我时，我却觉得全世界都塌了。瑶池水不再流动，满园桃花顷刻失了色彩。凤目流转，潋滟无方，深浅难知。这是一汪湖，清澈、泓亮，却不知蕴藏着怎样的风险。
后来的两百年，成为我的磨难。看他与翎若在瑶池幽会，情意盎然，看他偶尔的漂亮微笑，我却难过得想哭。至少他从来不对我笑，他从不笑也罢，可是如今他笑了，我才知道自己的卑微。翎若有无暇的美貌，至高的地位，可是我呢？或者姿态万千或者刁钻古怪，与他的沉稳端庄雍容华丽如此匹配，连六界都默认了他们的爱情……可是我呢？我比翎若早一步关注他，更早的爱上他，翎若得到了他的关心他的爱，他的《凤求凰》，他的微笑，我却什么也没有，整整两百年，只有他的侧脸与背影。
我不甘我不愿，所以才胆敢冒着生命危险去夺取上清天尊的血液，翎若是天帝的储君，仙界的未来主宰，我只有成为神之子，才能与他并驾齐驱，只有承渊六界推崇备至的容貌才有可能让我超越翎若，可是……一道天元之火，让我的努力全部付之一炬。
明明努力了，还是失败了。我在月宫哭了一百年，没日没夜的哭，因为这毁掉的一张容貌，让我这辈子都和他无缘相见。我没脸去见他，更没脸与翎若竞争，整整一百年，每逢月老给我讲郎才女貌的故事我都会加深一份恨意，到后来，我果断放弃了这份爱情，选择修真。既然得到了承渊的血脉，那也要对得起自己的存在。于是我转移到太上老君的殿堂，潜心修炼，以匹配神之子为目标，夜以继日，不辞辛劳。到后来，一入碧沉，旧情复燃。
要说恨，在老君殿里的一百年已经褪得差不多了，但是爱还在，所以恨亦不会消失。
回忆很长，但我不知未来还有多远。
我知道被期待的心如果没了希望该是多么难受，死去活来；既然我的第二信念选择了承渊，他寄予我厚望，我也不愿他像我一样放弃。等饮雪的事情过后，只要他好好的活着，哪怕是和翎若私奔了躲到天涯海角，一同孝敬泓琴，我就可以完整的放弃，放弃自己的初衷。
和你一起，是我人生的初衷。但是如今，我不得不退而重择了。
我抬头看过，这里也是樱花灿烂，红色如云。承渊的身影在余光中走来，我轻轻叹口气，停止胡思乱想，整理着衣襟拜谒道：“师父。”
午后的阳光并不烈，和着清风甚是舒爽。师父面露微笑，忽地一怔，伸手到我头顶。
我以为是方才靠着树木，有什么东西掉在了头上，却想他拉开我一边松散的发带，轻轻系紧，而后顺势摆弄下流泻的长发，竟教我一头脑热，无地自容的脸红起来。
于是乎，我的头越埋越低。他的手离开，却在半空停留、蜷起。两个人一起不知所措。
等了数天，日出扶桑却从未见到龙神的影子，我去问了天尊老人，他只是一愣，不言任何便转着轮椅离开了。有时我看他和师父二人谈话，师父的眼色总有些低迷，也不知为何。
我依旧在阁楼附近来回走动，回忆往昔。有时觉得厌了，便坐下来看看《森罗万象》，想起上回翎若说的什么“兰韶神咒”，我倒像在里头瞥过，因为不是什么修真幻术，便舍弃没看。如今涉及饮雪，我自然不会错过。
兰韶神咒，上古禁术之一。
翻开那一页，我浑身的血液停止流动。
“兰韶神咒，上古禁术，以至亲魂魄换取灰飞湮灭重生之术。简而言之，俗称一命换一命。”
“适用此咒，施咒者眉心一点印痕，酷似兰花，时隐时现，花痕称其灵魂，若即若离。”
白纸黑字，清晰无比，我翻书的手指都在颤抖。
“有关时限：魂飞魄散之后立即施行，便即刻生效；此后，消亡者消逝一百年，施咒者弥补一年，以此类推，方可。”
“兰韶神咒，一次生效，再度失效。”
清风扬起，翻过书页，我兀自起身，竟是被旁边的石凳绊住，直直摔倒，与此同时，不小心携带着《森罗万象》落地，书页翻飞，龙神的模样赫然印在上面，其下数篇，皆是有关龙神习性的介绍，其中一句，映入眼帘：
“龙神，日出扶桑，春分登天，秋分潜渊。”
我抬头看天空密布的乌云，最后一场雷雨就要降临，夏天就这么过去。
《森罗万象》扔在原地，我奔跑着出了蓬莱，脑子里乱成一团，饮雪要用自己的性命换取晴雪再世，他之所以不认泓琴，不是因为恨，而是因为太爱，太敬仰，因为泓琴如若知道饮雪的身世，一边是妻子，一边是儿子，只能选择其一，必然痛苦到难以抉择，所以他便选择默默无闻的牺牲自己，成全他们。如果这一切成功，他便永生永世的消失了，兰韶神咒不能二度使用在同一个人身上，哪怕泓琴愿意付诸生命，也是无能为力。
他不给我一个名分，是因为没有这个时间照顾我的余生吗？还是说，他觉得自己对不起我，也对不起泓琴，他在两难选择，他越发彷徨，我却毫无所知。他仙身尽失，灵力涣散，原来就是因为兰韶神咒害他魂魄分离，难以自保。
那么是多久，能让我在他魂飞魄散之前阻挡下来？
我停在原地，樱花纷纷落下，我捧着自己的脸颊，始终冷静不下来，想到饮雪就要消失，我就心急如焚，一切仿佛回到那一场火灾中，我的心痛，我的焦虑，无法言喻。
可是，翎若说了什么？我要冷静，仔细回想。
——我听说饮雪他打消了念头？
我转下脑袋，努力回忆。打消念头，究竟是放弃兰韶神咒还是放弃和我一起？我与晴雪，究竟谁更重要！
——终于消失了，兰韶神咒。
我抱着脑袋，疼痛瞬间忽然停止，我记得没错，他放弃了，选择了我，只有我才能做到，分明连翎若也感慨了。
然后呢，翎若去通知泓琴了，应该是打算告知饮雪的真实身份，他不仅是神魔之井的继承者，更是他与晴雪的孩子，这样以后，即便复活不了晴雪，泓琴此生也是不再大为遗憾了。可是我做了什么？我放他一人独自离开？我将魂不附体，灵力散失的他扔在了生死场，甚至还绝情的把姻缘佩扔下……
翎若走后我更是割了一绺断发放在他掌心，他醒来会怎么想？是我抛弃了他，是我放弃了一切，明明他都已经爱到这个份上了，我却这么愚钝，一直把自己困在单恋的苦海中，难以自拔，多么可笑。
我抹了眼泪，当务之急还是先回蜀山，找到饮雪再说，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一次放弃。
樱花洒下的瞬间，撑着纸伞的银色身影在我的十步之遥。
他骗了我。
是我自作聪明，以为在给饮雪制造时间，殊不知，被算计的是我，是他在拖住我的脚步，在这人间仙境蓬莱。
我好伤心，好愤怒。
我急转回头，心里只想着奔出这里。银色身影又是挡住，冷漠一声道：“去哪里？”
我凌空挥剑而过，快得没法言喻，声线撕裂道：“你骗我，你居然骗我！”龙神春风登天，如今已是夏末秋至，哪来什么龙神！
七星剑身的银白折射承渊眼眸的色彩，“鸢儿，别再执迷不悟了，你救不了他。”
我衡量剑道，他狭长的眼眸亦是映在我的瞳孔，不言任何。
如今我不仅气急攻心，更有难言的伤心苦痛，因为我如此自信，又如此信任他，到头来落得这般下场，不仅被人算计，更是被他算计。全天下的人都知道的事，全天下都知道饮雪爱我，只有我还傻傻的离开他；全天下的人都以为承渊宠我，可是如今他却拿了龙泉与我对峙。
我心如刀割，所有的悔恨怨愤全都转嫁到手里的七星上，誓死也要从他手里逃出蓬莱。这不是圣地，这是会断送我和饮雪幸福的悬崖，多么可怕。
扬起，攻略；划剑，刺探，皆是功败垂成。七星龙泉，火花四溅。
我移步而过，后退三步，与他百米相望，战斗拉开距离，我一身湿透，雨水泪水混为一谈；他孑然一身，不沾一物。
风起，剑落；樱花飘散，火光纷飞。粉色的蝶纹束衣瞬间幻化成烟紫霓裳，菱纱招摇，气流成风。
横过，斜披，竖斩，两剑相持，一个分外动容，一个不动声色。
我觉得手里的七星在颤抖，在怨恨，同我一样，就要爆发——电石火花之际，我一剑霹雳，他拦腰截断，一声厉响，亮光起而消失，我睁眼一瞬，刀断剑落。
雨一直下。
七星龙泉，顷刻四裂。
这是不是代表着什么，或者预言了什么？我茫然的看着，他亦是怔在原地。从来我就知道，饮雪也给我讲过，七星龙泉乃是一对，却是生来敌对；七星生性高傲自大，容易冲动，沾染神魔之气；龙泉相反，它孤独冷漠，不问世事，一向低调处世。
承渊扫视我，我也是木讷的看着他，全部的愤怒变成了惊愕，七星龙泉至此消亡，瞬间化作烟雾消散。我心里一阵揪痛。
是不是我们的师徒情分到此为止，是不是我与承渊自此便无缘了？是不是印证着这一回只要我离开，以后我们就如这两把消失的断剑一般，不再两立。我后退一步，他垂视，默不作声，转身就要去捡雨伞。
可是，饮雪还等着我，为何我会为了两把剑而分神？
然则，承渊的阻挡便是我永远跨不过去的天堑，有没有不用打败他就可以走出蓬莱的办法？我的思绪恍如隔世，那纷飞的樱花，翻飞的雨伞，多么熟悉，令人动容。
看他转身一步，我便顷刻全力奔出，不由分说的抱住他……
拥吻。
他惊愕，他推阻，他甚至怒火中烧，我都顾不了，敦煌画境不会有错，如果这是唯一的出路。我迫不及待，如疾风骤雨，吻他、咬他，与他纠缠。无论他推我拦我，甚至出手伤我，我都像流氓强盗一样，誓死不放，宁可一赌。
鼻尖触碰，我旋过角度，继续深吻，手下揽着他的肩膀，扣住他妄动的脊背。
天地都在旋转，樱花落得轻盈，雨点缀得沉重，亲吻得很吃力。踮得脚尖都要发麻，因为他这么高；吻得都要窒息，因为我怕一放手就会被他一掌打在胸口，不留情面。
敦煌画境再现，从我远望他瑶池仙会归来的身影，鹤立鸡群，如此清丽绝尘。七穹宫之上，他转身携一枝樱花的平和表情。凤舞九天，是他偶尔注视的神色。一切的一切，都这么虚幻，像画境一般。
他横抱着第一次来天葵的我，他转身拿开我拉着他衣褶的手，他拍我的脑袋，预祝我仙剑大会凯旋归来，他给我束发，绑上粉色蝴蝶结，甚至……超出我的生活，我们相依在七穹宫的樱花林里，他挥我一耳光的绝情，他持过轩辕神剑的冷漠寂然，他第一次失去控制的怒吼，如今……我听不清……却又这么清晰，一字一句，将成为我永生的劫难。
承渊。
我放平脚尖，垂视靠在他的胸口，抬眼而过，他也被夏雨打湿，银色的发线顺流而下的雨滴，清晰透明，和曾经的幻境一模一样。那悠悠的几点樱花，翻飞后退的雨伞。一切在重演。
扒在他肩坎的手慢慢松开，我也缓缓退离。他依旧站在原地，我轻轻倒走几步，却始终不敢抬头。看他没有反应，转身灵闪消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