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里的那一缕光(1 / 1)
1992年9月1日,顾顔与李洛延成为初中生,一个分在一班,一个分在三班。
顾顔的新同桌夏玲是个活泼开朗的女生,初来乍到的陌生感很快便被同桌愉快的笑声驱逐了,顾顔的心情好了些,甚至开始觉得,明天值得期待。
越长大,接触的人越多,环境就越复杂。这是顾顔后来明白的道理。
她渐渐发现,会有那么些许让自己觉得不舒服的眼光射在身上,尤其是和李洛延走在一起的时候。
后来有一天,在李洛延经过窗前笑着和她打过招呼之后,夏玲说,“那个男生是3班的吧,长的还不错。”
顾顔呆了呆,眼前浮过李洛延的脸,生平第一次,她开始思考这个已经认识了五年的男生的相貌问题。
李洛延开始成长,如同清晨山林里的竹笋一样拔节,眉目也越加清俊起来。加上他开朗的个性,身边经常围满了人,当然以女生居多。
在公交车上的时候,也有女生围着他叽叽喳喳。人多的时候,顾顔是不愿意说话的,更何况那些人她也不认识,于是便安静地坐在角落里,望向车窗外,她喜欢看那些景物呼啸后退的样子,就像所有的尘烟往事都被尽数抛在醒不来的时光里。
李洛延和那些人谈笑风生,从来不会想顾顔是不是受了冷落。
入初中后的第一场统考,顾顔考得不甚理想,心情有些郁郁。看着成绩表,夏玲指着第一名说,“这个林可清,以前和我一个学校,不仅成绩好,性格好,人也长得漂亮,值得你认识哦。”
顾顔冲她笑笑,能够让夏玲赞赏,林可清一定是个很优秀的女生吧,可是她并不打算结交,与李洛延的交游广阔不同,顾顔觉得“朋友”这个称呼是不可以随便安置的,真正的友情不仅得禁得起任何考验,还需要缘分的参与。
在年级表彰大会上,顾顔见到了林可清,那个乖巧可爱的女生,落落大方地在主席台上发言。
顾顔坐在台下,笑着对夏玲说,“你说的不错。”
林可清的确美丽,却不张扬,不似一些美女那般骄傲、自以为是,却也不会刻意隐藏,就如一朵清晨开放的纯白栀子花,自然而然地吐露馨香。
然而她的存在并不能影响顾顔的生活。只是陌生人而已。
顾顔更加努力学习,她不否认,她想拿第一。李洛延曾说她虚荣,尽管他后来道歉,但她已忘不了。虚荣么?或许吧,她不想深究这个问题。她只知道,每次告诉奶奶自己考得很好拿了第一的时候,奶奶就会很开心。她爱怜地抚自己唯一孙女的头发,夸奖她的懂事和争气,那张爬满了皱纹的脸笑成了一朵灿烂的菊花。
只是,自那次生病后,这位慈祥的老人的身体便一日不如一日,由三个远嫁的姑妈轮流照顾。而她唯一的儿子,顾顔的父亲,却至今没有回来过,只是寄了许多钱。
三个姑妈是由怒气的,她们或多或少把对自己弟弟的怒气转到无辜的顾顔身上。而顾顔也有怒气,只是对自己的父亲。
后来姑妈们不顾奶奶的反对,将她送去医院治疗。
顾顔更加忙碌,她为奶奶煮粥熬汤,然后往医院赶,总是步履匆匆。
顾顔已经有好几天没等自己一起回家了,意识到这个问题,李洛延心里开始闹腾,他决定去问问。
已经1993年的冬天了,李洛延穿的很厚,但鼻头冻得通红。他站在巷口等顾顔。十分钟不算长,但对于一个好动的人来说,无异于煎熬,于是他有些不耐烦地踱步,看自己呼出的气凝成雾飘散在清冷的晨曦里。
远远看见顾顔,他忙奔了过去。
顾顔有些惊讶,然后便笑,“起这么早,真是破天荒啊。”
似是习惯了好友的挤兑,他没有反驳,等她走近,同她并肩往前走。侧脸看顾顔,李洛延第一次注意到自己的眼处在俯视的角度。是什么时候开始,自己已比她高出这么多呢?这个发现让他高兴,同时又有隐隐的惆怅,惆怅什么呢?他却想不明白。
“你怎么了,一声不吭的,真奇怪。”顾顔看他沉思的神色忍不住问。
“哦,”李洛延回过神来,想起自己的目的,便皱了眉,“前些天怎么不等我?”
“反正陪你的人那么多,少我一个也不少啊。”顾顔漫不经心地回答,心思却已跑到九霄云外,连李洛延停住了都没发现。
思考者面前突然闪过来一个黑影,顾顔差点撞到。她吓了一跳,后退两步,看清了来人后便拔高了声音,“神出鬼没的,你想吓死人啊,跑到我面前干嘛?”
而那个阴险的家伙翻了个白眼,“是你神游天外了吧,我喊了你三声都没听到。”
“哦,我在想事情。顾顔老老实实地回答,低下头,继续被打断的思绪,神色黯然。
李洛却笑了起来,他低下头,将脸凑到顾顔面前,一眨不眨地看着她,开口,声音低沉,“怎么,你吃醋了?”
顾顔的反应是一下子跳起来,结果撞到了李洛延的鼻子,后者一声惨叫。
“你说什么?”顾顔惊讶地问,反应过来男孩的话之后,脸开始发烧。倒不是被李洛延说中了心事,只是这样敏感的话题让十四岁还不到的女孩子有些难堪。
“开个玩笑啊,反应这么大干吗?”李洛延摸着鼻子抱怨连连,“真是的,用这么大的力!”
顾顔斜了他一眼,没好气,“这样的玩笑在朋友面前你也开?活该!不过话说回来,你从哪里学来的这么痞的语调?”
李洛延扯扯书包带子,笑了笑,没答话,迈开大步往前走,走了两步又回头,表情凝重下来,“对了,奶奶的病情怎么样了?”
顾顔的眉拧到一块,她踢踢踏踏地往前走,似乎想借这个动作纾解心中沉淀的悲哀与愤懑,“老实说,很糟糕。”
男孩沉默了一下,然后拍了拍她的肩,露出微笑,“你放心,好人会有好报的。”
好人也是会生老病死的。顾顔想反驳,然而看到李洛延真诚的笑容,心里一暖,便咽下了这句话,冲他笑笑,算是回答。
腊月二十那天,姑妈去了医院,顾顔一个人在家,她决定大扫除。
都说新年新气象,她希望能将家里所有的霉运通通扫走,然后奶奶恢复健康——虽然她也不确信这两者间有何必然联系。打扫进行到一半的时候李洛延来了,放一个黑不溜秋的东西到她面前。
看着眼前胖嘟嘟的一团,顾顔一手托着下巴,一手拿着抹布问,“干嘛?”
李洛延“嘿嘿”笑着,得意洋洋,“新年礼物啊,明年是狗年,送你只狗带给你好运。”
抓起那只玩具狗,顾顔忍不住喜上眉梢,嘴上却习惯性地挤兑,“狗年便送狗,你这想法还真简便。”
“唉,”李洛延装模作样地叹气,“顾顔,你这爱损人的脾气也只有我受得了,要是不改改,以后怎么嫁得出去?”
顾顔白了他一眼,“我这脾气还不是你培养的?”然后她起身,将狗扣在他头上,恶声恶气道,“我嫁不嫁得出去,不劳你费心!”眼见李洛延要反击,顾顔一下子跳开,嚷道,“既然来了,帮我打扫吧。”
腊月的除尘不是简单的工程,尤其是对两个还只能称作孩子的人来说。
等到忙完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五点钟了,两人累得瘫倒在床上,连说话的力气也没有。
顾顔睁着眼注视天花板,良久之后,眼神悲凉下来,她低低地问,“李洛延,你说,要是奶奶真的走了,就只剩我一个人了,我该怎么办呢?”
等了好一会儿,没有回答,顾顔侧身看去,忍不住失笑,这个家伙,这样也能睡着!
李洛延没能听到这个问题,此后漫长的十几年,他一直没能听到。
姑妈回家后带回了一个好消息,说奶奶的病情已有了好转,这让顾顔阴霾了许久的脸开始放晴。
新年的第一天,顾顔穿上红色的新大衣去李洛延家拜年。
李妈妈拉着她的手横看竖看,最后笑容满面地说,“顾顔真是越来越漂亮了,以后一定是个大美人啊。”
顾顔很配合地挤出一个善意的微笑,心想,真是稀奇了。从小到大夸她勤奋好学懂事的不少,说她漂亮的倒是头一个。她长得不丑,但也绝不能算作漂亮,只是那种放进人群里便很快淹没的一般般。李阿姨这是什么眼神呢?
转头看见李洛延正神情古怪地盯着自己,估计是和自己想到一起去了吧。
听到母亲的夸奖,李洛延有些想笑。然后他开始打量自己的好友,想找出让母亲说出这句话的理由。红色的大衣的确让顾顔靓丽了不少,只是,李洛延却觉得,红色,不适合她。漂亮?顾顔是不能算作漂亮的吧,真正漂亮的,应该是林可清才对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