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血别过(1 / 1)
月色下,夏侯寒的脸越发的青,像是镀上了一层铁锈。
这个不清静的夜,注定要用鲜血来洗涤。
于是他右手在腰间一动,似乎拽了一个东西在手中,远远向百草藏身的地方抛去,“百草,接着!”
铁长老长眉一挑,跃身而起,袖中飞出一条软索,似乎想卷住那团白色的东西。
夏侯寒一声不吭,飞身凌空,左臂一挥,腾起一阵青烟,顿时将铁长老逼退半步,那团白色东西便擦着软索的边,直直飞向了百草。
百草赶紧从岩石后跳出来,那团白色东西竟一分不差地坠进她怀里。定睛一看,竟是她随身携带的锦布药囊,原本被夏侯寒收了去。因为,她的药囊里,再也不像从前总是装满救人治病的药,而是装着她自制的毒药,因此才被夏侯寒没收了去。
此时情势危急,夏侯寒于是将药囊还给她,是要她借以暂时自保。
就这么念想一转间,抬起头来,只见夏侯寒已与那四个怪老儿打成一团。
而马蹄声也越来越近,百草转头,发现沙盗已快至面前。方才不见夏侯寒的手下,此时却不知从什么地方统统冒了出来,哗啦啦地冲过去,迎战那群大漠沙盗。
霎那,这片荒原刀光血影。
沙盗人数并不多,大约有二十人左右。夏侯寒训的手下却是颇为凶狠,冲过去不等沙盗下马,二话不说挥刀便砍。来势汹汹的样子倒惊得那群沙盗不轻,仿佛一时之间,行劫者和被劫者换了一个位。
但很快,沙盗便回过神来,明白这不是一支真的商队。然而,转眼间,死伤已甚多,方才那一马当先的男人顿时大怒,抽出大刀狂砍,一面大声吼道,“他娘的,遇上一群不要命的疯子!老五,唤人!”
话音落,一个人像一支小箭一样,忽地从马上冲了起来,翻身立在一块尖石上,仰头狼嗥。
几乎与此同时,金长老也忽然抽身而出,一个鹞子翻身,端端立在一棵倾斜枯死的老杨树上,从怀中摸出一支金笛,吹了起来。随之,嘭的一声,铜长老被一股掌风打落在数步之外,他从地上抬起头来,含血佞笑,却并不站起来,反而摸出一个锈红色的短哨,便就地吹了起来。
一时之间,浑厚悠长的狼嗥声、尖厉起落的笛声和短促刺耳的哨声,交织缠绵,在这夜半的荒原上,分外诡秘。
百草伏在岩石后,只是屏息观战,并不贸然出去。
这时,远处的野狼听到狼嗥,似乎不辨真伪,也跟着蠢蠢欲动起来,一声声狼嗥开始响起,汇成远远近近的一片,此起彼伏,甚为森然。
而更让人森然的是,一种沙沙沙的莫名声音也渐渐大起来,像一波接一波的潮水,正争先恐后地涌上岸来,往着荒漠深处涌来。
“蛇!”
“蝎子!”
“蜘蛛!”
须臾,一声声惊恐的叫声也随之此起彼伏,夹杂着马儿的凄声嘶叫,还有马忽然便发了狂,屁股一抖将背上之人猛然摔下,又从其身上踏蹄而过,鲜血四溅,惨叫连天。
百草汗毛倒竖。
她从未见过如此怪异的一幕。
月光如洗,一片黑压压的潮水向着他们迅速涌来。仔细一看,便能见是成千上万的蛇、蝎、蜘蛛、蜈蚣,甚至还有个头硕大的毒蚂蚁,正气势汹汹而来。
百草来不及多想,赶紧从药囊里拿出一个白瓷瓶,拔开木塞,将瓶子里磷光闪闪的毒粉倒在自己周围,用毒粉画了一个圈,将自己围在中间。
果然,那些蛇蝎遇毒而避。
然而,那些沙盗和夏侯寒的手下便没有这么好运了。圣女门的万虫毒阵得天独厚,杀伤力甚强。刚才还打得不可开交的黑压压一群人,此时像笋子一样东倒西歪,只闻惨叫声声。
沙盗已乱了阵脚,剩下几个人白着脸策马转身,想逃出这个蛇蝎地狱,谁知转身一看,沙地正变得崎岖不平,越来越多的黑色虫蛇正从地下、石缝里、怪岩后涌出来。
这时,方才那一马当先的沙盗在慌乱中忽然瞅见了百草。他顿时察觉了异样,毒虫无孔不入,偏偏每每游走到那女子面前,便退避而行,似乎极怕那女子。
他定睛一看,发现百草所站处,地上有粼粼的怪光。于是他一咬牙,挥刀接连砍倒两人,踩着那二人将倒未倒的尸身上跳了过去,直奔百草。
此时,百草却全神贯注看着夏侯寒与那四老打斗,毫不察觉身后正有一人满身是血地冲过来。
她看明白了,夏侯寒以一敌四却也不占下风,但此时毒虫渐多,他也不得不分神去处理脚下的毒虫。最初时,他袖中的青烟还能杀毒物,甚是冷静自若,但随着毒虫越来越多,奋不顾身地接连涌上来,他便有些烦躁了。
她想了想,低头撕下一片裙服,又侧身从火堆里抽出一截燃烧的枯木,将那裙服裹上去,然后拿出药粉洒在那裙服上,正想扔出去,却蓦然发现药粉圈里多出了一双脚。
她愣了愣,顺着那双脚往上看去。
只见一个满面鲜血的沙盗站在她面前,呼哧呼哧地喘着气看着她。
他垂下的手刚一动,百草便开口了,“你想活命便不可杀我,我能配毒粉保你走出这里而不被毒物伤害半分。”
那沙盗一愣,瞪着她。
百草指向混战中的夏侯寒等人,“你看见没有,把这火把扔过去,我给你足够的毒粉离开这里。”
她气力不济,只怕扔不过去,只好求助于那沙盗。
那沙盗还未接话,只听闷吼一声,一个人影忽然飞了出来,直直飞向立在枯树上的金长老。那金长老面色一变,“老四!”
说着,便停下了吹笛,伸手接住了那飞来的人影,然而想不到的是,那力道甚重,直冲得他抱着那人影坠落下去,又蹬蹬倒退几步,倒在地上,压死一片毒物。
原本坐在地上的铜长老一见,顿时目眦欲裂,正要飞身而起,忽然听得一声暴吼,气息绵长,震得地面沙砾都抖了抖。
一道青光从夏侯寒周围拔地而起,像烈烈火焰瞬间照亮这天地间。青光中,夏侯寒须发皆张,面色青白,双目灼亮,双臂举起那银长老来,缓缓举向半空中,而那银长老已一动不动。青光之内,毒物纷纷毙命。
“银老儿!”
其他三老俱是失色,跌坐在地上,望着夏侯寒。
金长老面色雪白,唇边鲜血汩汩而淌,“雷霆怒?”
夏侯寒冷冷看着他们,“现在,你们走不走?”话音落,右手一抖,只听喀噔一声轻响,那银长老蓦然惨叫一声,口吐鲜血,右臂软软掉下,随即有鲜血一丝丝从袖中飘落。
金长老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站起来。
夏侯寒举着银长老向前走了一步,一字一句,厉声道,“我,夏侯寒,所做之事,对也罢,错也罢,无人可阻!”
说完,又见他双臂一抖,这次,银长老的右脚便生生从踝骨处断裂,鲜血一点点流到沙地上,显得狰狞可怖。
百草手一抖,握着手上那驱毒火把微微颤抖。她默默转过身,不愿去看那个布偶一样被生生折断手脚的老者。原本,她还担心着夏侯寒。
夏侯寒咬牙道,“我一定会去见妙娘。”
金长老长叹一声,颓然后退一步,“罢!”
夏侯寒不说话,将银长老一把抛在沙地上。背后青光渐渐委顿。
这时,遍地毒物似乎也在慢慢退去。
那原本看得发呆的沙盗终于回过神来,手中那滴血的长刀刚一动,他便听见那女子低声说了一句话,“我认识一个人,不知你可认识,别人都唤他妖瞳王子。”
嘎?
他大惊,“王?”
正要问下去,却忽闻万马奔腾,轰轰而来。
夏侯寒侧首一望,面色如灰。
沙盗。
成百上千的沙盗。
四老已迅速消失。
夏侯寒随即转头看向百草,却见百草扔了手中那磷光闪闪的火把,对着他微微一笑,仿若在释然告别。
他不明白她为何而笑,但随即他便见着一把寒光凛凛的长刀,架在了百草脖子上。
“百草!”
那沙盗更是莫名其妙,他也不明白这女子怎就忽然拉着他的手,将刀架在了她自己脖子上。他只是全身冷汗,两股战战,压低声道,“你……疯了?”
百草道,“我不疯,你便不能活。”
那沙盗顿时镇定下来。
夏侯寒慢慢向前走了一步,紧紧盯着百草,“为什么?”
那沙盗一见他那目中滲人的寒意,便又忍不住从脚底升起一股寒意来,退后了一步。
那男人刚才生生折断活人手脚的狠实在让他胆战心惊。不关他的事啊,不关他的事,他不就看走了眼想劫点财嘛?
他吞口口水,四处张望了一番。这片荒漠已成名副其实的地狱,大量的毒虫已退去,唯留下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又或是骨架在沙地上,举目望去,一片血淋淋的荒冷。
夏侯寒黑发散乱,半身染血,双眸像荒原里最亮的两簇野火。他缓缓问,“为什么?”
百草望着他,感觉这那刀口凉意,于是轻轻开口,“忘记,不代表给予别人的伤害便不复存在。师兄,师兄……”
她含着泪笑了笑,“我原本不想再唤你师兄,可我们毕竟是这世上最亲的人。师兄,今日,是我要离开你。是我要离开你。”
夏侯寒摇晃了一下,又向前走了一步。
百草面色却一点点冷起来,“你过来,是要带我的尸首走么?”
这时,沙盗的大队人马已到。
那挟持百草的沙盗顿时大喜,偏偏手中这人质又听话得紧,于是趁着对面那男子发呆的空隙里,赶紧拖着手中女子倒退数步。
一人扬绳勒马,马声长嘶。
那沙盗急忙扬头,“老大。”
那老大道,“出了什么事?你大哥呢?”
那沙盗道,“全都死了。”
那老大低头一望,“女人?”
那沙盗急忙道,“这个女人说她认识王上!”
那老大显然也很吃惊,仔细看了看那面色疲惫漠然的女子,目色一深。
那沙盗倒是急得够呛,“老大,今日看走眼了,那人委实狠……”
不等他说完话,那老大已调转马头,“走!”
谁知,他这一声走,却堪堪惊醒了那半身染血恍惚而立的青袍男人。只见那男人咬牙一笑,跃上半空中,张嘴便喷出一口鲜血来,“不许走!死便一起死罢!”
说完,在半空中张开双臂,轰然一声,身后顿时腾起一股青色的焰光来,照亮了地上累累人尸。那男人在青光中毛发倒立,目眦欲裂,双掌往外一推,一道青色霹雳眼见着直摧而来。
百草微微眯眼,一眨也不眨地看着夏侯寒,满头青丝被那掌风吹得直直立起。
那挟持百草的沙盗已吓呆了,手中的长刀滑落在地。
那老大面色大变,右手一把抓起百草,扔上马背,随即一拳重击在马屁股上,掉头惊驰而去。
百草整个人横挂在马背上,只觉得眼前青光耀目,于是忍不住闭上了眼,随即耳边响起一阵惨叫声,只觉得巨大的气浪涌来,让她血气翻腾,胸口一痛,呕出一口鲜血来。
然而,终究是走了。
马背颠簸,百草软绵绵地抬头,只见着越来越远的那片青光中,夏侯寒只身孑立,发丝舞动。
他越来越远,表情模糊。
她笑了笑,又吐出一口鲜血,慢慢阖上了双眸。
夏侯寒忽然也笑了。
他看着那个挂在马背上的女子,黑发在风中飘荡,像天边的云一样好看,她看着他,展齿一笑,满口鲜血。
于是他就越笑越大声了,越笑越癫狂。
来不及跑的人一个个东倒西歪,面目扭曲口喷鲜血,高高低低地倒在了地上。
失去主人的马匹也口吐血沫翻倒在地,痛苦地挣扎。
那挟持百草的沙盗躺在地上,瞪大眼,看着天上那轮明月,胸口一起一伏,大口大口的鲜血从他口中、眼中、耳鼻中涌出来。
在死之前,他眼睁睁看着一个披头散发的男人大笑着从他身上踩过去,向着远方而去。
那个男人明明笑得那么大声,可他却觉得好像在哭,他这么想着想着便阖上了眼,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