琴韵声声入梦来（1 / 1）
后花园。
初冬时节，又在大山之上，难免林木凋零，地上积了厚厚一层落叶，绿月和百草的绣鞋踩在那软绵绵的枯叶上，发出吱呀吱呀的声音，回荡在安静的天地之间，凭添落寞。
“绿月……”百草轻轻道，站住了，蹙眉望着前面那个绿色的背影。在她的记忆里，绿月是个不藏心事的女子，喜怒哀乐全写在脸上，可为何今日她这样深沉？“……你找我有事么？”
绿月终于站住了，缓缓转过身来，笑道，“百草妹妹，你救过我的命，可绿月却不知如何感谢你，真是心中有愧。”
百草一怔，就是因为这个么？
独孤无涧的四个侍妾，她是远远疏离的。当初施手救绿月，一是因为初一的请求，再则因为尽医者的本份而已。她却没想到，绿月却将这份情谊记在心中。
绿月接着道，“堡主那样喜欢你，一定会给你这世上最好的东西。你什么都不会缺，绿月真不知道这情谊该怎么还给你。”她笑一笑，摇摇头，“我明日就要离开天鹰堡了，要是你不嫌弃，就到我的溯雪阁，吃顿我亲手做的晚饭，可好？”
百草微惊，“你要离开天鹰堡？”
绿月点点头，垂下头，道，“对。堡主遣了红袖蓝玉和我明日下山，另寻良人。”
百草愣了愣。独孤无涧遣送了三个侍妾下山？等等，惊讶之后，为何她心里竟然有几分欣喜？一时之间，她竟来不及理清自己的心情。
绿月淡淡一笑，“没有什么，堡主并不真心喜欢我们，这是迟早的事，我们都知道。你高兴也是自然的，换作是我，我也不愿意和别人分享堡主。”她伸伸舌头，恢复了以往的顽皮天真，眼睛望着天边，叹口气，“我有一年没下山了，不知山外的世界变成什么样了呢？”
百草垂下头，不知道说什么好。绿月是娇憨单纯的女子，不似红袖蓝玉的骄横虚荣，也不似紫香的孤芳自赏。可尽管如此，她也不愿绿月分了独孤无涧的体温走。
想到这里，她心中莫名一惊，她是真的爱上那个冷冷男子了么？连纠扯不清的恨，都无法阻挡爱的脚步？以前她曾多瞧不起红袖蓝玉的争风吃醋，只觉得她们狭隘愚蠢，可现在……
绿月却自顾自说了，“你知道吗？我从小就嘴馋，最想做的事就是当厨娘，做许多许多好吃的东西。”她说着，有些赧颜地笑一笑，“你不会笑我吧？”
百草摇摇头。
“现在好了，堡主给了我银子，给了我宅子，我可以下山去做自己想做的事了。”她这么说着，脸上竟洋溢起喜悦的神色来，眼望着天边，仿佛她的梦想已咫尺之近。
“百草妹妹，”绿月收回目光，又哀求一般望着百草，“我明日下山后，就再也没有机会报答你的救命之恩了，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让我给你做顿好吃的，成吗？就算让我安心，好不好？”
百草愣愣地望着她，忽然释然地一笑，“好。”如果简简单单一顿饭，便能了却别人一个心愿，便能带给别人一份心安，她何不为之？
绿月顿时展开笑颜，几乎高兴地要跳起来，“那好，晚上我在溯雪阁等你哦。”
百草笑着点点头，转身而去。等在假山旁的宝翠和十五，赶紧亦步亦趋地跟去了，宝翠叽叽喳喳的声音隐隐传来，“……姐姐……溯雪阁……今天晚上……”渐渐没了声响，偌大的后花园又恢复了安静。
绿月那欢快的笑容却慢慢冷落了下来，她垂下头，看见一双轻盈的锦缎绣鞋，无声无息地出现在她面前。那鞋子上绣了一朵幽幽的玉白兰花，明明很美的花，却让她忍不住胆寒。
“……你不会想杀了她吧？”绿月轻轻道，垂在裙边的手却不由自主地握紧，若是如此，她必定也脱不了干系。
绣鞋的主人说话的声音也很轻，却是冰冷，“这是你该问的么？”
绿月咬咬嘴唇，“……她……”
“她救过你对不对？”绣鞋的主人冷冷打断她的话，“可惜这次能救你的人，只有我。”她转身离去，“你照我的吩咐去做，我保管你明日不少一丝头发地下山。”
来无踪去无影。转瞬间，那抹纤细的人影已消失在树林中。
绿月却一直没有抬起头来。
黄昏时，坐在窗前绣了一天香包的百草，终于抬起酸软的脖子来，眯眯眼，望望窗外渐渐变得灰蓝的天。
忽然，宝翠笑嘻嘻地跑进来，一把抢了百草手中的绣品去，仔细端详了，“姐姐绣了百合香包要给谁啊？”她故意眨眨眼，调皮地望着百草笑。
百草无奈地笑笑，叹口气，“胡闹，你快还给我。我绣来自己玩的。”
“嘻嘻，”小丫头却摇头晃脑地咂咂嘴，“是绣给堡主的吧？”
百草顿时微微含了羞，又有些气，站起身来，“好了，别胡闹了。快跟我去溯雪阁，绿月姑娘等着我们呢。”
掌灯时分。
穿过一片树枝光秃秃的梅树林，便是绿月居住的溯雪阁了。
百草走在逶迤的梅树林中，望着树林前那小阁流泻出来的隐隐灯光，却不知为何有些心酸。她从未走近过绿月，也谈不上好感，可是，爱梅花的女子，应多是性情冰清吧。
宝翠和十五寸步不离地跟在后面。十五皱着眉，说实话，他并不想百草姑娘来赴约，可百草姑娘执意要来，堡主又不在堡中，他无法通传，只好怏怏不乐地跟来了。
百草姑娘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一点防人之心，让他干着急，偏偏宝翠又是个迷糊丫头，他今晚只好提起十二分精神了。
“百草妹妹真准时。”此时，绿月已微笑着迎出门来，不施粉黛，满脸欢颜。
百草淡淡一笑，随她入屋。
屋里点了两只炭火炉，暖暖生春，空气里漂浮着一股袭人的香味，那是菜品热热的香味，闻得宝翠和十五偷偷咽口水。
一桌佳肴，红者如玛瑙，白者似珍珠，连青菜都做得翡翠一般好看，粗粗一数，七八个菜品，两三盏糕点，一盘姹紫嫣红的水果，端的是引得人馋虫蠢动。
百草心里暗暗感叹，她一直以为绿月也是五体不勤饭来张口的娇奢女子，却不想她有如此一手好厨艺，把菜做得画一样好看。
绿月已遣走了身边丫环，拉了百草坐下，夹了一块鸡肉在百草碗中，笑眯眯道，“贵妃醉鸡，我最拿手的菜哦。”
百草点点头，仔细嚼了，只觉得齿颊生香，忍不住欢笑了，“真好吃！”怀孕以来，她的胃口就没有好过，偏偏今晚食欲大振，于是不亦乐乎地吃起来。
她却不知，站在珠帘外的十五一直紧张地望着她，看着她连吃了好几口菜，都安然无恙，这才放下心来。百草姑娘可是“毒圣”之女，用毒行家，行医翘楚，若菜有毒，她一定不会毫无察觉。
盏茶后。
百草已吃了七分饱，她担心吃多了会孕吐，于是放下了筷子，微笑了看着绿月，“你做的菜，比王府的菜还好吃呢。”
“真的么？”绿月双眼顿时一亮。
百草轻轻笑了，忽然觉得绿月有些可爱，正想说话，却听见珠帘轻响，一个紫色身影飘然走进来，“百草妹妹，好久不见了。”
百草抬眼一望，怔了怔，紫香？
紫香还是那样，雪白的瓜子脸，褐发微绾，一脸恬淡的笑，风不惊云不动。
绿月笑着迎身而起，“什么风把紫香姐姐也吹来了？”
紫香掩嘴轻笑，莲步走来，怀中抱了她雪白的玉壶冰琴。“还不是妹妹做的好菜，香飘十里，引了我过来。”
百草站起身来，不知该说什么好。三个身份尴尬的女子，同处一室，气氛难免微妙。
这微妙的气氛，却被绿月咯咯的笑声打破了，“紫香姐姐也是馋猫啊。”
紫香却叹口气，微微红了眼圈，“我听说，妹妹明天要下山了？”
绿月点点头。
紫香蹙眉，眼中多了一抹哀愁，“绿月妹妹，我也没有什么好东西送给你，姐姐平日无事就抚抚琴，不如让姐姐给二位妹妹弹支曲子，权当为绿月妹妹送别了。”
百草不想久留，正打算告辞，不想紫香却淡然坐下了，玉指一拨，琴声顿时如淙淙流水般溢出。
清雅而空幽，却含了淡淡哀愁。
百草虽不擅音律，却被这轻灵的琴声吸引了，不由自主地又坐下了。
绿月转头望望她，不知在想些什么，也垂头坐下了。
夜色已浓。
那千肠百转的清韵却让溯雪阁分外安静。三个女子，围桌而坐，白衣女子痴痴听琴，绿衣女子若有所思，紫衣女子垂头抚琴，浓密的睫毛，遮住了深深黑瞳。
窗外，风过，梅枝发出呜呜的鸣声，衬得这个夜，竟多了几分说不清道不明的惆怅之情。
一曲终了，余韵绕梁。
百草仿若还未回过神来，痴痴抚掌，“紫香姑娘，可弹得真好。”
紫香浅浅一笑。
这时，十五恭敬的声音在外面响起，“百草姑娘，时辰不早了。”
百草站起身来，微笑了望着绿月，“谢谢。”说完，转身离去。
珠帘落下，屋子里两个女人却仍然一动不动，相向而坐。
良久。
绿月才面如死灰地冷冷牵动唇角，“解药。”
深夜。
沉香居。
红罗纱帐里，入眠之人却睡得并不安稳。
百草额头上渗出了微微的汗，身子辗转反侧着，似乎想找一处安心的温暖。
可是独孤无涧不在。
她从一股微微的湿意中醒来，软软坐起身来，为何她觉得头疼腰酸？一挪身子，身下一滴拇指大小的鲜红血渍却刺伤了她的眼。
“宝翠——”惊恐的声音划破夜空。
铁索桥上，两骑如风，驶入天鹰堡。
独孤无涧翻身下马，将爱马交给一个黑衣侍卫，却不想十五迎面奔来，额上汗水黄豆一般滚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