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二十一(1 / 1)
看着苏挽弦离开的背影,宁知澜除了笑,什么也不能做。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习惯了用笑容面对一切,即使夹杂着苦涩,也还是笑,因为无论如何,笑着面对,总是会容易一些。因为经历过,所以可以理解,在似曾相识的画面闪现的时候,会回想起很多,心情也会被影响。在他看来,被回忆动摇并不算什么,只要等待着的那个人终归会回到自己等待的地方,就可以了。
抬起头,忽地对上了于慕洋望向这边的目光,点头笑笑,对方的眼睛里,似乎是了然的情绪。
两位主人在莫曌堃下台之后,让大家随意,自己也走进人群跟每个到场的人道谢了。苏挽弦去“补妆”可能需要一些时间,宁知澜端了酒杯百无聊赖地在大厅里踱着步。
“看来你们出了些情况呢。”耳边的声音,不用抬头也知道是于慕洋。
“没有任何情况也不正常吧。”耸耸肩,宁知澜停下脚步,侧过身子面对她,“总会好起来的。”
“嗯……”于慕洋点头,“很有信心呢……需要帮忙吗?可以给你出主意,之类的。”
“我自己能应付得了吧。”宁知澜偏偏头,笑笑,“看起来,你现在挺幸福的。”
“是啊。不幸福的话,就需要去找了,怎么可能还在继续生活啊?”
“呵呵。”宁知澜笑,“这样的回答,倒是符合你的性格。”
“那么你呢?难道不幸福吗?”于慕洋问得直接。
“你看到了,我正在寻找哪。”宁知澜下意识地看看苏挽弦离开的方向,“我想,我离幸福应该不远了吧。”
这边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随意聊着,卫生间里的苏挽弦面对着不断流着水的水龙头深呼吸再深呼吸。这个时候,她觉得自己在湍急的河流中。拼命地抓住一块石头,想要稳住自己,可还是被河水冲得晕头转向。
“苏挽弦,一点点回忆就能让你变成这个样子,真是软弱。”捧起水拍在自己脸颊上,认真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站得直些,别像个小女生一样。”
自己总是在不经意的时候被弄得混乱而丧失对自己的控制力,这样的感觉很糟糕。苏挽弦讨厌不断回忆起什么,然后精神恍惚的自己。
关上了不断的流水,绷紧双腿站直,检查一下自己的妆容,最后做一次深呼吸,苏挽弦拿起自己的包离开卫生间。如果现在所面对的是必须面对的,那她就要去解决它,她只是想过自己认为正确的生活,这算不得是什么奢求吧。
可是天不遂人愿的事情总是会经常发生的。刚刚转过走道的转角,看到的就是那个自己在一段时间内不想再见的人。
莫曌堃永远光芒璀璨,永远引人注目。纵使随意,纵使冰冷,纵使永远无视周围,也还是光芒夺目。他把双手随意插在裤子口袋里靠在墙边,完全不管周围带着各种情绪,或是兴趣十足,或是透着强烈的想上前搭讪的目光,安静得像是塑像。
莫曌堃不会被任何人无视,然而苏挽弦悄悄地咬紧了自己的下唇,决定装作没有看到他,走过去。然而在走过时耳边冷冽的一声“那曲子是你喜欢的,对吧?”让她苦苦支撑的冷漠在瞬间完全破碎。
无奈地在莫曌堃的面前停下,抬头看向天花板,张开嘴,却只能叹出一口气。该说什么,能说什么,通通不知道。
“我印象中你的记忆力不错,学生时代喜欢的曲子,应该不会那么容易忘记吧。只是不知道,我今天的版本跟当年相比,有没有什么变化?”
心里微微怒了的苏挽弦尽力地克制住自己要抓狂的心情,扯出一个笑容,转身:“学长这么多年的学习,技巧更加娴熟,风格也成熟不少,自然比当年在学校时候好很多了。”
“你真的这么认为?”疑问句。
“学长这些年的成长,大家有目共睹,我也为学长高兴。”苏挽弦的拳已经紧紧攥起,她很想立刻从莫曌堃面前逃离,这样违心地故作自然地谈论着自己不想谈论的话题,实在让她难过。
“你的记忆力真的不错。对于这些曲子的看法,我要谢谢你,接触这些音乐,的确给了我不少帮助。”
在莫曌堃的声音里,这样的温度,已经是和善的极限。他很认真地聊天,苏挽弦却不愿。说一千遍放下、忘记,心上还是有那么一个疙瘩,每次见到了那个疙瘩的核,就会有拉扯的痛觉。对于这样的疙瘩,苏挽弦的选择是不去碰触。她所希望的,面前不要有莫曌堃的影子出现,让她好好地,安静地整理好自己的心绪感情,然后,以自己所喜欢的自信优雅、自如面对所有的形象出现在所有人面前。
多年在人群之中的摸爬滚打,让苏挽弦练就的是很好的忍耐力。忍住自己跑开的冲动,笑容有些僵硬却依然保持着,偏了头不去看他,苏挽弦努力让自己的声音平静:“那么多年的事情了,学长还提它做什么?”
“我以为,不会忘记的记忆,也是愿意提及的。如果不想说,那曾经经历的,对你来说算什么?”
无论相隔多久,莫曌堃的犀利永远不会削减分毫。苏挽弦的状态,他看得到,他很明了。他就是要在她面前提起,逼得她无处藏身,记起所有曾经的心情,给两人一个关于过去欠下许久的答案。
一句又一句,苏挽弦再成长多少,在莫曌堃的强势面前永远无法招架。
好吧,苏挽弦暗自叹气,告诉自己,我认输了,我逃跑了。倔强地抬起头,这一次,看向了莫曌堃的眼睛:“学长,学校里的时光,已经是过去了。我们已经经过了很多年,该忘记的,都忘记了,该记住的,也都只是记忆罢了。在不经意的时候想起来,是珍贵的记忆,可反反复复地回想,只会影响我们今天的生活。”顿了顿,盯住那双黑色眼眸的眼睛并未有丝毫移动,“所以,我想拜托学长,我们今后可不可以不要总是提起‘从前’这个词?”
“不提,从前就不存在么?记忆就可以随意地尘封起来了么?”莫曌堃还在紧追不舍。
已经转开的眼睛再次回到对视的状态,苏挽弦认真地,一字一句地把话吐出来:“那么,学长,从今天开始,可不可以准许我,忘记过去?”
没有想到苏挽弦会表现出这样的坚持,莫曌堃被一句话噎住,说不出一个字来,只能看向苏挽弦转身离开的背影,立在当场。良久,才慢慢地整理起思路,这个小丫头,真的长进不小,刚刚的那一瞬,她的气场,真的有指挥所有的气势。嘴角又缓缓地勾起来,这个丫头,总是会做出些让他惊讶的事情。
苏挽弦很用力地挺直了自己的脊背,踩实了每一步离开了那道走廊,回到大厅里宁知澜的身边。可是就在转身的一霎那,她已经感到自己绷紧的神经断掉了。这样甚至无法支撑自己地面对一个人的自己,她自己都鄙视。
在走回去的路程中,仔细地调整好状态。走过去挽了宁知澜的手臂,礼貌地同于慕洋打了招呼。
“那边还有些熟人需要去打招呼,我先去了,你们尽兴。”于慕洋在两句无关痛痒的闲聊之后抽身离开。
“你的脸色很不好,没关系吧?”看着于慕洋离开,宁知澜立刻低头问,眼里满满是关切。
笑着摇摇头,苏挽弦试着让自己看起来真的是没有问题的模样:“可能是会场人太多了,感觉有些闷。”
“那我们去同主人说一声,先走吧,回去休息一下。”虽然苏挽弦不愿直说原因,但带她离开总是没有错的。
“也好。”点点头,跟上宁知澜的脚步走到人群里去寻找两位主人的身影。
离开了灯火辉煌人们笑语欢颜的宴会厅,在车里坐下,苏挽弦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在宁知澜发动车子的时候,轻叹着,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问他,苏挽弦的声音低沉:“你说,怎么样才能把不愿也不该想起的,统统忘记呢?”
不知自己如何鬼使神差地说出那句话,也并没有指望可以得到什么回答。然而听到宁知澜柔和的男中音响起:“为什么一定要忘掉呢?如何对待记忆,是心情的问题,不是记忆的。我们都可以选择放开点,其实放开了,什么问题都没有了。”他的声音从来都是温暖的,适宜的温度,让人听了有阳光明媚的感觉。心被软软地击中,说不上是感动或是赞同,亦或是别的什么。
不知道该如何把话接下去,索性什么都不说,抬头向宁知澜笑笑,却觉得自己笑得实在虚弱。于是敛了表情,把头靠在车窗上,用余光看着街边的白蜡杜仲公车牌电线杆飞快地向后闪去,行人各个不同的脸孔和清一色没有情绪的神色,莫名地感叹着自己都不知道内容的感叹。
抽空侧头看看苏挽弦的模样,微微的有些心酸。宁知澜遇到的事情已经够多,多少伤多少痛都忍得下。暗暗地叹口气,思考一下,勾了嘴角去问她:“刚才那样的宴会实在闷得很,要不,我们去大排档找东西吃?”
宁知澜总是能很容易地触到苏挽弦的心思。脑子乱糟糟的状态,很用力也找不到排解方法的苏挽弦听了他的提议,眼睛亮起来。
“好呀!”支起了身子好好地靠在椅背上,“你不说我都想不起来了,好久没去,被你提起,嘴馋了!”
这时候宁知澜的笑容里就多了些宠溺。苏挽弦从来不知道,在宁知澜眼里,她最可爱的时候,就是她表现出在他面前从不设防的心态的时候。
“好。”简短地应了一声,宁知澜把方向盘打了一个大角度,在十字路口转了头,往两人常去的夜市上去了。
苏挽弦不知为什么有吃路边摊的喜好,每过一段时间,她就会想念路边摊嘈杂的环境和烟熏火燎的空气,以及劣质调味料给舌头的强烈刺激,这些所有,她称之为烟火气。坐在服饰各异,年龄跨度极大的人群中,悠闲地吃自己喜欢的各种小食品,感受一座城市最真实的生活,苏挽弦一直觉得这是最好的放松方式。
各种食物和汽水摆了一桌子,苏挽弦把自己从阴霾的情绪里拖出来,兴致正高,拍拍手,准备让食物化解心中的烦闷。
“诶,听说莫曌堃马上就回国了,不知道之后会不会有比较多的音乐会啊,很想听呢!”旁边桌子两个学生模样的女孩儿在自顾自地聊着天。
“是那个很厉害的钢琴家吗?我只知道他弹肖邦超好。”
“是啊是啊!上次他回国开音乐会,票价好高的,都听不起,希望以后有机会能去听……”
声音清晰地传过来,苏挽弦面对着满桌的东西,露出一种看到上面趴着苍蝇的表情,吃东西的心情瞬间被破坏掉了。
“其实,不能说是你的回忆不放过你。”看到苏挽弦的样子,宁知澜呼出一口气,微微摇摇头,拿了一串羊肉在手里,“是你自己不放过自己。”
苏挽弦抬起头看他,眼里是不解的神色。
宁知澜笑笑,继续说:“你不觉得,回忆反反复复地纠缠,是因为你对它们太过在意了吗?如果你放开了,它们也就是随风飘落的花,简单也美好了。”
宁知澜的声音轻轻缓缓的,流水一般滑进耳朵,再滑进脑海。苏挽弦愣在了当下,只觉得夏日晚间的风吹得也有些凉了,身体微微冻住,头脑却清醒起来。
愣了片刻,苏挽弦笑了,看看桌上的食物,再看看宁知澜:“你说的没错,应该是自己放下的。我们吃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