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连尹（1 / 1）
陈国的乱事既定，楚王留下芈侧驻守陈国，率领军队启程，班师回朝。
行军的队伍一路上跋山涉水，声势浩荡。
两个月后，经历了长途的颠簸疲累，在外奔命厮杀的士兵们终于回到了久违的家乡。
我跟随着归心似箭的楚军，被带回了楚国的都城——郢都。
城门开启，郢都的百姓夹道跪伏于地，屈身迎拜，口中高唱着庆贺的言辞，为大王的凯旋荣归而欢腾，为亲人的平安归来而雀跃。
眼前欢闹的情形触动了心底的某根弦，征舒死后如若死灰的心似乎慢慢跳动了起来，空白迷惘的脑海逐渐被一股莫名的思绪占满。
家乡呵……
我十五岁离开郑国远嫁陈国，从少不更事的盼夏公主一夕变成嫁做人妇的夏姬，再到株林的堕落，还来不及回味曾经拥有过的欢乐岁月，转瞬间时光匆匆，一晃便是二十年。
如今陈国灭亡了，我的丈夫和孩子都已不在人世，我的家……在哪里？
□□的名声，终将随着时光褪色的容颜，我，还剩下什么？
我为什么还要一人独活在世上？这人世间还有什么是值得我留恋的？
楚王不要我的性命，我自己也不想要了……
就在我绝食后的第三天，当我正在床榻上昏昏沉沉之际，连尹襄老来探望我。
连尹襄老，一个死了妻子的鳏夫，楚王给我找的丈夫。
今天本该是他迎娶我过门的日子。
“你以为自己死了，就能在地下和你的孩子团圆了么？”那声音似乎透着着急和担忧。
我闭着眼，能感觉到自己的神志正渐渐涣散，我想用不了多久我就能解脱了。
“你别忘了夏征舒弑君作乱是为了什么！”他见我对他的话语置若罔闻，气愤地旋身离开。
征舒，我的征舒，等我，娘很快就能来陪你了……
“母亲，有我活着一天，就没有人再敢欺负你……”
“母亲，你快睁开眼看看我……”
我豁然睁开眼，耳畔，征舒的声音清晰悠远，不停打转。
“母亲，我是征舒，我好痛，我的身体好痛……”
“母亲，你快出来看看我，好痛……母亲……”
我强撑起无力的身体，跌跌撞撞地行至门边。打开门，那耀眼的日光下，征舒的身影近在咫尺。
“征舒……”我伸出手，但那道身影却突然向后退去。
“母亲……母亲……”他依然在呼唤着我。
“征舒，等等我……”我疯狂地追逐着征舒越退越远的身影，心如刀割。
倏地，眼前忽来一阵晕眩，我重重地跌倒在地上。
等我扶着廊柱站起身，再度看清眼前的景物，征舒已经无影无踪，四下空无一人。
“征舒你在哪里？别躲着娘，快出来啊！”我焦急地在陌生的庭院里到处找寻着。“征舒你在哪儿？让娘见见你，求求你……”
“夏……夏姬！”男人带着惊恐的叫声让我猛然回过头。
这个声音，我到死都不会忘记。
孔宁！
“你……你刚才在叫谁的名字？”孔宁瞪大了眼，面容因恐惧而扭曲。
我攥紧了双拳，指甲掐进了掌心。
如果我现在手里有一把刀，我会毫不犹豫地冲上前，把刀□□孔宁的心窝！
我走了过去，孔宁却因我的接近骇然地倒退了两步。
我停住脚步，轻蔑地笑了。
“孔大夫以为我叫的是谁？”
红色的喜带、硕大的喜球挂满了四周的梁柱，孔宁出现在连尹家的原因显而易见。
“不会的……不会的……他已经死了……”孔宁没有回答我的话，垂下眼，惊慌失措地喃喃自语着。
是呀，征舒死了，死在楚王的车裂之刑下，死在孔宁和仪行父这两个引狼入室的畜牲手上！
呵……我居然傻傻地以为能够再见到征舒……
像我这样一个会堕入冥府永世不得超生的女人，我自以为死便能让我得到解脱，还妄想着死后能和自己的丈夫孩子重聚。
多可笑呵……
握紧的拳头松开了，我勾起唇，扬笑道：
“今天是我与连尹将军的大喜之日，倘若仪大夫也来了，还请两位多喝几杯喜酒才是。”
孔宁难以置信的神情落入眼底，我漠然转过身，迈步离去。
至少，在亲眼看到孔宁和仪行父得到报应之前，我不能死！
※※※※
我曾猜测过当连尹襄老在楚王面前领命娶我做续弦之妻时，那瞬间涌上他心头的情感是什么。
是如获至宝的狂喜，抑或是王命难违的无奈？
洞房花烛夜，我望着连尹襄老的靠近，心底只有麻木的认命。
为了得到我，男人们用尽诡计，彼此明枪暗箭。连尹襄老奉了楚王的旨意迎娶我进门，成为我的丈夫——能理所当然主宰我一切的男人，他又怎么会白白放弃这个可以光明正大地对我为所欲为的机会？
连尹襄老在我身边坐下，没有急着行使做丈夫的权利，只是定定地看着我，似乎在等着什么。
我想他的意思我是明白的。
男人们渴望得到我，然而，在他们的眼里，我终究不过是个可以恣意狎玩的□□。
恩客寻欢买醉，□□本就该主动服侍、讨好承欢，还用得着恩客自己动手么？
我敛下眼，双手移至腰间，犹豫了一下，但终是动手解开了腰带。
腰带散开，外衫的衣襟滑落，露出白色的亵衣，连尹襄老却依然没有动静。
我不想抬眼去看连尹襄老此时的神情，无论是兴奋，是轻狎，还是鄙夷，我都不在乎。
该来的总是会来的……既然躲不掉，那就快些开始，也好快些结束。
或许，他是觉得我做得还不够吧……
正当我的手摸上亵衣上的绳结时，一只大手覆了上来，移开我置于胸前的手，取而代之。
我无力地垂下手，闭上眼眸，等待着被压倒亵玩的命运。
可是，预期的侵犯却并没有到来，就在我觉得不解，想要抬头时，耳畔传来了男人沉沉的长叹：
“我的妻子与我结发三十多年，我很爱她，她死了，我本没有续娶的打算。大王把你赏赐给我，是对我的恩泽，做臣子的是不能拒绝的……”连尹襄老伸手拉拢我被解开的衣衫，又说，“按年纪，我都能做你的父亲了，而我的心里也只容得下我的发妻一个人，既然你已经嫁给我，我不会弃你不顾的，你的丈夫和儿子都死了，以后你就在连尹家安稳度日吧……”
恍惚间，我似乎产生了迷离的错觉，仿佛回到了许多年前的那个同样满室喜红的夜晚，御叔温柔地把我拥入怀里，怜惜地对我轻声慰语：盼夏，没关系的，以后有我，没关系的……
我不知道连尹襄老是什么时候离开新房的，但正如他所许诺的，他没有侵犯我丝毫。
我原以为征舒死后，我的泪也流干了，然而，那晚——在我第二次嫁作□□的新婚之夜，我独坐在新房里，流泪到天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