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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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唯有诺言》顾染
作者：顾染
第 1 章
连雨天，又停了电，没事可做的时候就会饿，然后很快的吃东西，快的忘记了它们的味道。
下午有人在清理雨水，道路上的水只剩下了路边浅浅的一层，修已站在窗边看着，一个衣衫褴褛的疯子闯入了视线，她在这样的天气里乞讨了些热水，站在街道边的角落清洗自己。
电路修好后，才发现灯更亮了，房间不再是昏黄的颜色，竟然有些不习惯，就这样昏昏沉沉的睡着，又在疲惫中惊醒。
在梦里有人伤害她，有人囚禁她，有人嘲笑她，修已竟忘记了自己是谁。
“渡边修已，你这只日本狗！”
“渡边修已，你这个恶心的小日本！”
那时修已四岁，妈妈因为哮喘离开了，外婆说修已只是暂时寄居在孤儿院，渡边陙很快就会来接她，于是她开始了在孤儿院的生活。
“你为什么姓渡边？”
“因为我爸爸姓渡边。”
“我知道一个日本人姓渡边，你爸爸是日本人？”
“是。”
“可恶！”
等待是一件难熬的事情，难得的是修已心怀希望，每一次听到有人来孤儿院探望的时候，她总是第一个跑过去，又失落的跑回来，之后很快的振作精神，修已相信下一个来看望他们的人一定会是渡边陙。
《闪闪红星》是修已在孤儿院看的第一场电影，也是他们孤儿院所有孩子人生中第一场电影，当时的修已满怀期待的坐在自己搬来的椅子上，听身边孩子们兴奋的议论，盯着大大的屏幕，听着嘹亮的歌声，看那些温暖激昂的情节，这样致命的新奇几乎让她忘掉了发生的一切。
第二天的活动课，修已被几个男生拽到了墙角，修已大声的喊，他们捂住了她的嘴。
“渡边修已，你这只日本狗！”
“渡边修已，你这个小杂种！”
几只拳头向她砸下来，修已口腔里涌上一股血腥的味道。
“渡边修已，你说！你是中国人还是日本人！”一个个头最高的男孩挥着拳头对修已喊。
“我是妈妈是中国人，我爸爸是日本人，我……”另外一个男孩高高的抬起了手,所有人都听到了很响亮的一声,仿佛来自高空，可疼痛却真真切切的落在了修已脸上，着火了一样的疼.修已身体不听话的下滑，下滑，瘫坐在草地上，感觉不到痛，他们被她的衰样子吓得跑了很远。
修已一动不动坐在那里很久，很久。许久她的身边响起一个稚嫩的声音。
“姐姐，以后他们再欺负你，你就一边哭一边说着些他们爱听的话，他们就不会打你了。”
睁开眼睛，是新来的那个个子小小的男孩，清瘦，脸却圆圆的，穿着蓝色的小棉袄，像年画上走下来的孩童，看着他幼稚的小脸上微皱的眉头，修已竟然没心没肺的笑了。
修已以为会把他吓跑，可是他并不理会她疯癫的样子，晃着脑袋自顾自的对修已说： “姐姐，你要乖一点，你乖乖的，爸爸才会来接你的。”
听到这句话的时候，修已的眼泪才控制不住的流下来，泪水流过了脸颊，脖子，跌落到脚底。
很多年后苏亦含回想起当天，他说那天修已仿佛要流尽一生的眼泪。
修已说，当时的你不知道，那时我已经等了渡边陙四年，而四年并不是一个尽头。
苏亦含说他的梦里尽是修已嘀嘀嗒嗒的眼泪。
修已说我的梦中尽是你摇头晃脑的稚嫩模样。
那以后苏亦含一直陪伴着修已，苏亦含单纯美好，因为他的陪伴，很多时候修已忘记了渡边陙。
只有面对苏亦含的时候，修已才觉得自己像一个人，一个被爱着的人。
11岁那年，渡边陙来接修已了，那时修已已经在孤儿院呆了七年，渡边陙却依然年轻。
也许是等待了太久耗尽了自己，渡边陙开口要带修已走的时候她迟疑了。
苏亦含生怕修已的迟疑会让渡边陙再一次离她而去，他用力的把修已推向渡边陙的身边，把她的头推到渡边陙的怀里，修已听到渡边陙的啜泣声。而她自己，挺直脊背趴在渡边陙的怀里，心里纵有万般滋味，却流不出眼泪。
走的那天苏亦含一直站在大门口，修已在车里频频回头，苏亦含的背影越来越小，恍然间有一丝冰凉打到修已脸上，她一直觉得那是苏亦含的泪。
走之前渡边陙领她去外婆家告别，多年以后修已依然能够清晰的记得那次激烈的争吵。
渡边陙操着蹩脚的中文和外婆像菜市场上的小贩一样大声的叫骂，激烈的撕扯，修已站在院子的中间，在他们的言语间拼凑，终于知道了妈妈和渡边陙的这段荒谬往事。
渡边陙是一个商人，他的父亲是日本人，母亲是台湾人，与修已的外公家是世交。修已出生的前一年，渡边陙带着他母亲写的信来到位于中国北部的恒镇祭祖寻根，住在外公家，于是家里会日语的妈妈理所当然的成为了这个中文不太灵光的年轻人的翻译。
两个人顺其自然的就相爱了，有了修已，又顺理成章的结婚了。
据说那个时候的修已很幸福，妈妈极爱她，一天到晚总是守在她的身边。
然而快乐并不长久，没有人知道渡边陙来之前在日本就有了妻女。渡边陙杳无音信，一去不回，他的妻子心中生疑找到了恒镇，那一天整个院子大乱，修已的外公外婆赶走了渡边陙，妈妈也带着修已搬出了大院。
四岁那年母亲哮喘复发离世，外公外婆把修已领回家，自然少不了指指点点，外公外婆都是极要面子的人，受不了碎语闲言，思来想去后，决定不能留她在家。
外公写了封信到日本告诉渡边陙妈妈已经去世，要他速速来接修已，随后外婆又悄悄把修已送进了孤儿院。
渡边陙愤怒了，埋怨外公外婆自私，外公外婆也愤怒了，责怪渡边陙无情。
渡边陙又一次头也不回了走了，不同的这次带上了修已。
修已回头看外公外婆，发现他们抱在一起痛哭。
修已一直以为决绝的人不会哭，却没想到他们竟这般脆弱，比如外公外婆，比如渡边陙，比如她自己。
第 2 章
渡边陙背着修已走在恒镇弯弯曲曲巷子里。
“修已，明天我们就回家了，永远离开这个鬼地方，离开孤儿院，离开外公外婆，你再也不会受苦了。”
修已张了张口，没发出声音。
“修已，为了补偿你这七年的等，以后的日子你想要什么爸爸都给你。”
“真的要什么都给我吗？”修已迟疑的问。
“恩。”渡边陙给了肯定的回答。
“我要你把苏亦含和我一起带走。”修已的声音有些颤抖。
“修已，我……”渡边陙皱着眉头把目光移到别处。
“渡边陙，你只会说谎。”修已激动的从渡边陙的背上跳下来，走到他前面，盯着他的眼睛。
渡边陙低着头，沉默了许久。
“好。”声音沉沉的，像不是从他胸腔发出来的。
渡边陙还是答应她了，带着很多的不情愿。
回到孤儿院接苏亦含的时候他正站在门边，修已跳下车，紧紧拉着他的手，苏亦含的眼睛亮亮的。
“我们一起走，渡边陙答应让我们一起走。”修已兴奋的和苏亦含说。
“好。”苏亦含甜甜的笑了。
在车上修已把苏亦含的头抱在胸口，想到了过去的七年，想到了她苦苦期盼即将到来的明天，想到了她怀中终于能和自己继续一起生活的苏亦含，不争气的哭了，是难过还是庆幸，她自己也分不清了。
苏亦含挣脱了修已的手，为她擦眼泪，小手热热的，轻轻的滑过修已的脸。
修已仔细的看着他，他仍是小小的，小小的，只比她小几个月，看起来却像和她相隔了几年的岁月。
她看到苏亦含也流泪了，嘴角仍是微笑着，修已轻轻的将他脸上的泪抹掉。
他们就这样一直为彼此擦着眼泪，直到上了船。
船要开走的前一刻，苏亦含着魔一样拼了命的往岸上跑，修已拽住他的衣服，苏亦含用尽全身的力气推开了她，她摔倒了，渡边陙见修已又爬起来去追苏亦含，把她死死的拽住。
船开走了，带着她和渡边陙，苏亦含跑远了，变成了小小的影像，和她挥手告别。
修已站在船上，擦破的腿滴滴嗒嗒的流血，不疼，心里是一种空旷至极的感觉。
修已一直流着泪，从恒镇到日本。渡边陙的肩膀被她抓破，白衬衫上有了血渍。修已有时看他，他总是避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