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萧瑟入南帏(1 / 1)
回延陵王府已有十数日,阿谣渐觉这南阳郡主绝不单是娇惯成性、端雅单纯的金枝玉叶,她脸上时时微笑,却带了王妃应有的尊贵与骄傲,阿谣在她跟前侍侯,她从未当面给过难堪,表面上对阿谣也极好,然而阿谣却越来越沉默,一日日消瘦下去。
回府那日,王府的大总管萧福见了阿谣也大吃了一惊,他自是比旁人更清楚阿谣与萧乾的关系,一见这个场面,心里已经猜到几分,只暗暗叫苦,见后头使女丫头正服侍南阳下车,忙恭敬的垂了手立在一旁,盯了阿谣一眼:“王妃出了这半日门,原来去了爷的别庄了,这阿谣丫头若是犯了什么错,惹王妃生气,请王妃将她交给小人处置,一个丫头,不值得王妃亲自过问,倒抬举了她。”
南阳似笑非笑,正眼也不看萧福一眼,自顾扶了丫头的手进门,紫英便笑:“萧总管,你在这府里办事几十年了,怎地一些眼色也没有,你看王妃可象是动怒生气的样子么?王妃去别庄散心,瞧这丫头干净,有意让她跟前使唤,这是她修来的福分!莫非总管以为咱们王妃可是刻薄下人的主子么?”
萧福亦步亦趋跟在南阳身边,他是王府的大管家,身上有七品官衔,在这府里除了主子,也就算他最大了,今天受了丫头的排揎,却一些儿不生气,依然笑容满面:“紫英姑娘说的是,是老奴老糊涂了。但只这个丫头,往年在府里,王爷最心爱的那一大片荷花却是非得要她来打理不可,如今既然从别庄调过来,还望王妃让她再回原来的位置去吧。等爷回来,看那荷塘料理的好,心里也高兴不是?王妃缺人使唤,府里有的是聪明伶俐模样又好的丫头,老奴亲自挑选了请王妃过目。”
南阳听到这里,忽然顿住脚步,一大群人呼啦啦全部站住,见萧福兀自在一边赔笑,南阳忽然直视着他,眼神里带出寒色,“萧福,我虽进门日子浅,难道不是你家王爷全副仪仗从王府大门抬进来的当家主母?怎么今天只要一个丫头就有这诸多的不便呢!延陵王府的规矩莫非跟我洛川王府不一样,主子奴才倒掉了个个儿不成!若是大总管你认为我不配管理王府,自去请了你家王爷来和我说!什么时候容得你来跟我罗嗦,还不下去!”
萧福一颤,连忙跪下,“王妃这话,老奴怎么担当得起,既然王妃喜欢阿谣,让她服侍自无不可,就是王爷回来,也必然欢喜。”
南阳听出他话外之意,只微微冷笑,“这才对,正因你王爷在外征战,不宜分心,我才要料理这些琐碎家事,免了你王爷后顾之忧,他才好安心在外出兵放马。你要明白这个道理,就该自己勤谨做事,管束家人,别为这些小事情向我絮烦。王爷回来,好坏自有我跟他说话,且轮不到你们头上!下去罢!”一拂袖,再不看跪在地上的萧福。
萧福目送她一行人进去,见阿谣挽着个小小包裹,走在后面,经过时虽则紧锁双眉,却向他微微一笑,又轻轻摆了摆手,他只得长叹一声,旁边家丁忙搀了他起来,他举袖抹了抹额头上的汗,忍不住说:“这南阳郡主,竟这般厉害,先前一些儿瞧不出。这阿谣姑娘只怕日子不好过了……”
旁边家丁问:“大总管,咱们要不要给王爷去封信?免得王爷回来怪罪啊。”
萧福瞪了他一眼,“你没听见刚才王妃说的话么?再说王爷此去是去打仗,阿谣姑娘再重要,能与军国大事比么。告诉王爷,他又不得回来,徒增他烦恼,万一分心,可不是闹着玩的!”那家丁缩了头,连连称是,萧福却疑惑地自语:“只是王爷今天前脚刚出门,王妃后脚就到了山庄带回了阿谣。她才来一月,王爷又曾严令任何人不得提起阿谣的事,她居然这么快就知道了,洛川王府的人真是不简单……”
堪堪已过了一月有余,萧乾的消息每隔几日就有使者向南阳禀报,每到这个时候,阿谣总是被差谴了出去,自不能得知任何消息。如此几次,知道打听也无人跟她说,倒也安心若素。
这日清晨将抄好的经文送与南阳,南阳正在房中,坐在镜前,紫英红芳替她梳头插戴。见阿谣捧了经文进来,日日的习惯,南阳也不若过去那般仔细查看,只在镜中扫了阿谣一眼,淡淡说了一声:“放下吧。”
阿谣依言放下,正转身,忽一阵头晕,日夜劳累,又早起空腹,支持不住,伸手欲抓住桌角,却没抓住,一下倒在地上。只感觉头晕目眩,胸中欲呕,说不出的难受。
南阳也吃了一惊,忙道:“扶她起来。”
丫头将阿谣扶起。南阳这才仔细打量阿谣,半晌,才挥手令丫头将她扶进去,紫英欲待说什么,她已开口:“去,将日常替我看脉的蒋太医请来,给她看看。”
紫英有些不甘,欲走不走,咕哝:“何必这么费事请蒋太医呢,开恩让她休息半日就是了。这贱婢定是以前享福惯了,做不来苦事情,才会晕的。王妃对她也太肯费心了”
被南阳瞪了一眼,紫英才不甘心地去了。
房间里一时静下来,清晨的阳光已从窗棂里照进来,照耀得满房间金碧辉煌,南阳起身走了几步,心下忽然有些烦躁。看了看镜中的自己,依然是珠冠绣袍,娇媚尊贵的一个玉人儿,再想想青衣素裙的阿谣,顿觉这珠翠花绣都有些无味,坐在镜前,忍不住哭将起来。
想起自己自小何等娇惯,父母爱之如命,那当真是一呼百诺,从无一些儿违拗。从小时候儿起知道父王有意与延陵王府联姻,母妃就对她露了口风,她为此曾亲自偷眼瞧过萧乾,瞧完回来,母妃问她,她只是低头而笑,一句话儿不说,那时候才她盈盈十三,正是母妃一句话:“既然看中了,日后就切莫再只是贪玩了,诺大一个延陵王府,你要当好当家主母,让下人服气,让萧乾敬重,让诸多贵戚不小瞧了你,可不是件容易的事儿。以后也该学着管家理事了。”
从此她就以自己的母妃为榜样,渐渐从一个不知世事的郡主娘娘长成为精明干练的当家小姐。在洛川王府,母妃有意将王府日常事物交与她打理,她都能处理得令父母满意。
王府里大大小小姬妾争宠的事儿她也见得多了,洛川王虽有无数年轻美貌的姬妾,母妃又无儿子,但在王府的地位却从无动摇过,出嫁之前,也曾教导过她:“以萧乾的身份,自然少不了内宠。听闻他大婚之前,府里并无一个名正言顺的侧室,这也是对你的尊重,但成婚之后,你却切不可自恃身份,专房争宠,反要替他张罗,纳几个侍妾,才是正理。只是纳什么样的人,却要自己在意,万不可分了自己的宠爱,反倒给自己招惹麻烦。对待萧乾的侍妾,也该恩威并用,你只看你那几个姨娘对我就知道了。”
当时自己是将这番话牢牢记了,带着对丈夫的一腔敬爱与对未来生活的满怀热望嫁与了萧乾,举行了盛大而严肃的婚礼,结果却是新婚之夜,就立刻发现了萧乾对自己,只有例行公事般的敷衍,新婚燕尔,他虽然对自己敬重关心,但那是一位王爷对王妃应有的举止,礼数儿上不错。私下里两人独处,并无些夫妻间的亲密甜蜜,一切都循规蹈矩,使得自己有心要与他亲热,碍了王妃的身份,也不敢主动。
尤其疑惑的是,萧乾放了大书房不用,竟将婚房的小阁间做了自己的书房,并吩咐任何人不得轻易进入,连她偶尔进去了,萧乾也立刻将自己引到外房。到后来皇上有意让萧乾出征,他就有几夜住在宫中,有几夜却歇在了这小书房。
自己虽是不满,却又挑不出萧乾的刺来,归宁之时,父母问起,又怎好启齿说萧乾待自己不够亲热,且私心里也是认为两人还不够熟悉的缘故,只说一切都好,父母放了心,她的疑虑却越来越重。终于开始去查,一查果然就查出了个阿谣。
郡主的骄傲顿时被击碎,她想大声质问萧乾,想带人将那个贱婢乱杖打死,然而直觉与经验却都告诉她,绝不可在萧乾面前轻举妄动,否则只怕会弄巧成拙,弄拧了,萧乾若是名正言顺将阿谣接进府做了侧室,以他堂堂延陵王要纳一个丫头,自己根本就无可奈何,就是自己父王,也断不会为此怪罪萧乾。
所以她才暗地隐忍了,私下里却将萧乾和阿谣的事情查得一清二楚,待萧乾一走,才立刻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阿谣带回。
在萧乾回来之前,她有的是时间慢慢处置。
只是每日里,见了这个日渐消瘦羸弱的丫头竟能夺去萧乾的宠爱,如论如何心里不是滋味,更慢慢生出一种切齿入骨的痛恨来。
南阳止了泪,对着镜子拿粉扑轻轻按压,将眼角的泪痕遮盖去,又重新抿抿红唇,待自己又恢复成了粉光脂艳的高贵王妃,才移步进小阁去瞧阿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