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一、叁人(1 / 1)
穆桓自昨日看了太子妃仪仗归来略有些闷闷不乐,今日仿佛有些发泄一般,早起便将建康城中别致些的景致统统赏玩了一遍,直至下午尽兴,方才觉得有些饿了,听闻建康城中这太白楼做的西湖醋鱼非常鲜美,便带了随从和昨日那中年男子一同过来,方才用过,正准备回去,却不料在门口一下子被人撞了个满怀。他低首一看,却发现竟是那日的阿梧姑娘,一时间心中竟然是惊喜莫名,仿佛今日游览所有景致后的兴奋都不及这一面的欣喜。
锦瑟抬头看见是他,心中也是惊喜万分,只没想到出来竟然会这样凑巧碰见,连忙开口道:“竟没想到会在这里遇见公子!”
穆桓微笑道:“可见我与阿梧还是颇有缘分的。”这话一出,锦瑟身边的小宫女便是大怒,她张口想骂,却看见锦瑟丝毫没有发怒的样子,面上竟然还隐隐有几分欣喜。那小宫女心中诧异,只一会儿看看穆桓,一会儿又看看锦瑟,目光惊疑。
穆桓身边的随从倒是知道他二人上次的渊源,便都装作没看见,只是那昨日陪着穆桓的中年男子颇为惊讶,目光也来来回回在锦瑟和穆桓脸上转过几回,却一直没有开口说话。
穆桓留意到他的目光,笑笑道:“这位姑娘是在下的一位故友,今日竟然凑巧遇见。”又对锦瑟道:“这位是家父府中管家,何先生。”
锦瑟笑笑,对着何先生略点一点头,便不再看他,只对着穆桓道:“公子可曾品尝过这里的西湖醋鱼?”
穆桓话在嘴边转了一圈,说出来却是:“未曾。在下慕名前来,却还未来得及品尝,就碰上了姑娘。”
这话明眼人一看便知道是扯谎,他是出门的时候被锦瑟撞上,定然是吃了饭出来的,而且西湖醋鱼在这太白居颇有特色,过来的人一般都会点这道菜。因而,那位何先生和穆桓的随从们一听到穆桓这谎话,都不由得面上神情古怪,颇为诧异地看着他。
穆桓仿佛没有看见他们的眼光,只微笑道:“若是阿梧不介意,可否为在下介绍一下这建康名菜的特别之处?”
锦瑟微笑应允,穆桓便陪了她又一次登上了这太白居的二楼雅间。
锦瑟的小宫女自然是跟着锦瑟上楼,而何先生同穆桓的随从们却不知道是否应该再去吃一次饭,只好面面相觑,最后大家苦笑一下,颇为不情愿地跟着上来,谁料走到半路,穆桓又道:“何先生今日恐怕辛苦了,不如带着家人们早些回去歇息。”
众人大喜,心道不用再吃一次饭那太好了,只是目光却有些迟疑,穆桓看了,微微一笑,道:“刘武随我过来即可。”
随从中一个面庞黝黑,留着一脸络腮胡子的健壮男子应了一声,随着穆桓上楼去,旁人见状,便随着何先生拱手行了个礼,依次离去了。
锦瑟同穆桓上楼,寻了靠窗的雅座坐了,小宫女同随从刘武侍立在一旁。店小二见他们落座,忙过来招呼,待看到穆桓时,微微愣了一下,又看了看锦瑟,随即笑道:“几位客官想要点什么?”
锦瑟歪头想了想,笑道:“你便上些特色来吧,”她又加了一句,道:“这位公子仰慕你家的西湖醋鱼很久了,也上来一份儿吧。”
小二点头应了。锦瑟这才回首看向穆桓,见穆桓正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不由得脸上一红,她微微低了头,问道:“穆公子这几日都在建康吗?”
“正是。”穆桓笑答。
“唔。”锦瑟应了一声,回头看向窗边,忽然忆起那日周臻回朝,自己便是在这里看他的,不由得一笑,回首对穆桓说:“我那日便是在这里看到了周大人回朝的。”
“哦?”穆桓微有些诧异,抿了一口茶水问道:“阿梧识得周参议?”
“哪里。”锦瑟笑笑,也跟着喝了一口茶水,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我是听家人说起他的风采,一时好奇,才来看他的。”
“原来如此。”那男子听他提及家人,心中微动,面上却淡淡地道:“我记得上次是送了阿梧回徐府的?”
锦瑟微微一怔,道:“是。”
“那不知当今太子妃是阿梧的——”穆桓问道。
“哦。”锦瑟连忙回道:“我只是徐家的一名远房亲戚,最近也不过是过来建康游玩,暂居于他家中的。”
她生怕穆桓再问起家中事,又怕他不信自己所言,心中忐忑,暗自后悔,那日真不应该让他送自己去了徐府,又想到当日怎么会知道今日还会再见到这男子,忙绞尽脑汁,还想再用些谎话遮掩过去,谁料穆桓便只是应了一声,就没了后话。锦瑟偷瞧他神色,平静安然,仿佛是相信了自己的话,便安下心来,又与穆桓略谈些别的话题,及至饭菜上来。
穆桓今日因先游玩了建康城大半日,先时便很是饿了,第一次来吃饭的时候,便吃的充足,如今看见菜色上来,虽然精美,却哪里还有胃口,只得略略做做样子,微动了几下筷子,便停下来不动了。
锦瑟瞧见,心中好笑,却不说出来,只劝道:“穆公子饭量可真小,怎么不多用些?”穆桓尴尬,只得又略略用了些,锦瑟又笑,道:“穆公子怎么这般扭扭捏捏,莫非是嫌这里的饭食不对胃口?还是——”她故意拉长了声音,问道:“对着我这样的人食不下咽?”
穆桓大为尴尬,心中极为后悔自己方才的谎话,才要开口解释,却看见锦瑟面上促狭的笑容,心知这丫头早已明白,不过故意捉弄自己而已。
他只好拱手道:“姑娘明鉴。”
锦瑟咯咯娇笑,摇头道:“穆公子真是,真是,”她“真是”了半天,都没有真是个所以然来,只咯咯笑个不停,连带着她身后的小宫女也抿唇轻笑,便是刘武那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分莞尔。
穆桓看见锦瑟笑的花枝乱颤,心中不由得一动,竟然生出几分莫名的情愫来,便也干脆收了手,任由她笑。
锦瑟笑了一阵,看穆桓非但不恼,反而目光温和,面带微笑地看着自己,微微有些不好意思,忙岔开话题,道:“穆公子对建康印象如何?”
穆桓微微笑道:“江南富庶,建康更是美丽富饶,景致仿佛少女一般灵秀。”
锦瑟开怀,待要再说些什么,忽而听见酒楼一侧楼梯边有话声传来:
“今日定要与周兄在此一醉方休啊!”
锦瑟听得那名字,心中微微一动,忙回首向那边看去,正巧那几人上得楼来,目光也正好瞧向锦瑟这边临窗的位置,一时下四目相对,锦瑟同那其中的一人都愣住了。
那人正是周臻,今日他应了皇帝之名去了驿馆探望萧桓,却被告知广安王今日身体略好,又瞧见今日天气甚好,便由着赵和腾带去了建康城中游玩;周臻心中动怒,待出得驿馆,便要将此事告知皇帝,谁料皇帝因听闻方奇府中新弄了几块太湖石,嶙峋峥嵘,甚有兴趣,便临幸赏玩,不在宫中,周臻又跑了一个空。他忿忿地出了宫廷,回到府中,却又碰巧见到儿时至交好友王寰来投奔他,干脆拉了一并来这太白居喝酒。
周臻一边上楼一边同王寰闲聊,待得刚上楼来,目光顺视到那临窗座位,不料竟然看见锦瑟,不由得大惊,怔在原地。
穆桓见锦瑟目光有异,也顺着她看向楼梯口,却见到周臻正怔怔地看向这边,不由得也是一怔;周臻方还没从见到锦瑟的怔忡中反应过来,又看到锦瑟对面坐着一个身着墨绿长衫的男子也看向自己,他一见那人,更是大吃一惊,目光中满是震惊神色。
王寰见到周臻发愣,不由得伸手推了推他,道:“周兄,今日是怎么了?怎地呆怔住了?”
周臻一个激灵反应过来,忙上前至锦瑟桌旁,道:“殿——”
他方才开口,锦瑟便大声问道:“这位公子瞧来面善,不知如何称呼?”
周臻方才知晓锦瑟不欲被人知晓她的身份,忙道:“在下,”他又看了一眼穆桓,才道:“在下乃是看姑娘身旁的这位公子面善,想过来看看是不是故人,倒是打扰姑娘了。”
锦瑟微微诧异,看了穆桓一眼,穆桓却淡淡笑笑,道:“想来是这位公子认错人了,在下在建康并无熟人。”
周臻见他装作并不认识自己,又暗自揣测锦瑟怎么会同他在一起,也不知这二人是否知道彼此的身份,心中焦急,说出来的话便有些语无伦次:“姑娘,呃,姑娘怎么会在这里?哦,不,是姑娘怎么会与此人相识?”
锦瑟微微恼怒,心道这人还真不识相,自己明明有意不想让他说出认识自己,他却还问出这种话来,不是摆明了是认识自己吗?她冷冷开口道:“我与公子素不相识,不知公子此问何意?”她又看了看穆桓,见穆桓面上也是有些诧异的神色,便又道:“这位公子是我朋友,不知道又与公子有什么想干?”
周臻呐呐几句,竟然不知道该如何作答。那穆桓见了他这样子,竟然也觉得莞尔,面上却没有表现出来,只淡淡地抿了一口茶,道:“既然我同阿梧都不认识公子,公子还是不要打扰我们的好。”
锦瑟忽听他说道“我们”,心中一动,面上便有了几许红晕。而周臻听见阿梧二字,不由得更是惊异,又看锦瑟面色,不像生气,竟是十分喜悦,他心中忽然有种难言的感觉,只是方才锦瑟已经隐约动怒,他也不好再待着,只得闷声道:“在下唐突了,望二位见谅。”说罢拱手为礼。锦瑟却看都不看一眼,只对穆桓道:“我用好了,咱们这便出去吧。”
穆桓微微一笑,起身为锦瑟拉开椅子,护着锦瑟下楼去了。
周臻看见他们二人神态亲密离去,心中竟然颇不是滋味,又想到这二人身份,不由得忐忑万分,连王寰唤了自己好几声都没有听见。
“周兄——,周兄——”王寰见到他们几人情状,心中甚是诧异,又看见一向伶俐的周臻竟然呆呆的,忙上前来拍他的肩膀,问道:“你这是怎么了?”
周臻恍然,苦笑了一下,对王寰道:“不妨,我们继续喝酒罢。”
只是这二人再没了多少喝酒的心思,周臻喝了几杯便推说醉了,王寰便赶忙扶着他回府离去。
周臻回到府中,先令下人安排了王寰的处所,自己却来到书房,猛灌了几杯浓茶,开始思索今日这事该如何向皇帝说明。
锦瑟今日也没了继续游玩的心思,好好的一顿饭又被周臻的出现给搅了,心里颇不是滋味,她心中又对穆桓有些怀疑,便怏怏地开口道:“出来了许久,想必穆公子也累了,不如早些散了罢。”
穆桓心中微微失望,却不勉强,只说:“好,在下还住在上次的地方,若是有缘,自然还会同阿梧相见。”
锦瑟微微点头,冲着穆桓笑笑,回身登上了马车。
穆桓看着她离去,面上神色便一下子凝重起来,刘武见状,问道:“公子,现下该当如何?是否应当回去先同何先生商议一下?”
穆桓微微皱了皱眉头,道:“我也未曾想到今日会在这里碰见周臻。”他想到周臻看见锦瑟的神色,颇为恭谨,竟然连那日见他时的半分镇静健谈都没有了。他心中怀疑愈甚,想来锦瑟绝对不会只是徐府的远房亲戚的身份,一时间竟然颇为犹豫,半晌后才开口:“我们先回去,今日阿梧同周臻的事,不要对何先生说。”
刘武应了,又备了马车,穆桓上了马车回去不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