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交锋(下)(1 / 1)
或许是本身就不想再继续打下去了,魏国提出来的和约条款倒是简单,无非三条:其一,双方以云州、延州白水河为界,互不侵犯,梁国向魏国称臣,日后需执臣子之礼向魏国朝拜;其二,梁国需每年向魏国缴纳岁贡白银十万两,丝绢二十万匹,于延州交割;其三,梁国需向魏国开放延州,达州,云州等地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周臻看了这和约,心中只怒,心道这魏国的胃口也忒大了。只是如今实在是城下之盟,没有选择,况且出行时,皇帝曾经叫了自己密密嘱咐,除了称臣一条不能答应之外,别的都可以考虑。若是岁币,江南富庶,也可尽量满足。他微微叹了口气,开口道:“殿下这就为难人了,向来国与国和约,都是平等相约,哪里有叫他人执臣子之礼的?这条是万万不可答应的!”
萧桓笑笑,只道:“即已战败,当俯首称臣才是,成王败寇,大人说是不是这个道理呢?”
周臻冷笑一声,道:“梁国随败,却也不是畏惧征战,轻易征服的,殿下若想再战,大不了周某便陪着殿下一同鱼死网破罢了!”他这话说出来,倒很有几分凛然之气。
萧桓一怔,心中倒有了几分敬重,面上却依然笑道:“周大人口口声声说此来是为民生计,求取和平,现在却逼迫本王征战了?”
周臻面上冷冷,道:“周某何德何能,岂敢逼迫殿下,只是殿下要欺我国中无人,周某自然不能让殿下小瞧了去!”
萧桓又是一笑,道:“周大人莫要动怒,我岂敢小瞧大人?只是这和约一事,是要慎重商议才是。”
周臻听他这样说,也缓了语气,道:“殿下这话即是。只是这称臣一事,我大梁是万万不会答应的。既然殿下诚心议和,不若再做仔细考虑。”
萧桓笑笑,道:“也好。”他与帐内的几名将领互相交换了一下眼色,旋即一名身着锁子甲的将领上前道:“梁国连臣子之礼都不愿意执,却又不知这诚意在何处?”
周臻微怒,道:“即是和谈,本是两方平等,魏国一定要我大梁执臣子之礼,这又是哪门子的诚意?”
那将领又道:“既然如此,不知道梁人的诚意是什么?”
周臻微微平息一下怒气,道:“我方愿与魏国永为兄弟友好邻邦,国君以兄弟相称,两国百姓以兄弟姐妹之礼待之,剩下则可以接受。”
萧桓笑了笑,修长的手指从地图上划过,道:“原来梁国在乎的不过是面子。”他眼光扫过下面的几名亲信将领,道:“也罢,既然梁国这样好面子,就要付出些代价。”
周臻心中微微一松,看来他是同意不称臣了,便问道:“殿下需要什么代价?”
萧桓笑道:“我听说江南富庶,这些日子打过来,发现风土确是比我们大魏秀丽丰腴,”他顿了顿,伸手取过案上茶杯抿了一口,才继续道:“不妨就多花些钱来买好了。”说罢,他看了看下面的将领,有两人立刻站出来道:“殿下不可,吾等征战一路劳累,兵士死伤无数,怎么能这样便被几个钱打发了?他们梁国当我们是叫花子吗?”
萧桓微微一笑,道:“不可这般粗鲁。”旋即又看向周臻:“周大人,我虽然有意,怎奈下面将士们不同意,我也为难的很。”
周臻大怒,心道又不是我们请你们过来打仗死人的,又看见萧桓神色轻松,知道这不过是做戏给自己看。于是道:“我大梁定然不会同魏国称臣,这岁币殿下若要同意便罢,若不同意,周某便回去请了乔将军开战,若认真拼起来,谁胜谁负却也难说!”说罢起身离座,就要拂袖而去。
一名将领立刻站起来,拔剑怒道:“你口口声声道诚意诚意,如今我们拿出诚意来了,你却又不断提及征战胁迫我们,哼”他将剑锋架至周臻脖颈处,道:“我们大魏竟会受了你的胁迫?”
又有两人站了过来,抱拳向萧桓道:“不错,殿下,末将等请命,立时去剿了这端州城!”
萧桓面上没了表情,不置可否,只静静地看着周臻。周臻将头一扭,道:“我周臻不过一介书生,蒙陛下赏识,才做了这议和使,今日若能溅血军前,也是男儿之幸!如今乔将军领兵端州城内,便是身死沙场,也定然不会叫你们魏军占了便宜去!”
那将剑架在周臻脖颈上的将领更怒,只道:“好!我今日便先斩了你,再去灭了端州城!”
周臻只将两眼一闭,也不再说话。只听到萧桓喝道:“慢!”他声音清冷,道:“都收了剑退下!”
众将立刻收了手中剑锋,退至一旁。萧桓上来对周臻道:“周大人好风骨,萧某佩服。下面将领不服管教,粗鲁得紧,倒让大人见笑了。”
周臻冷哼一声,也不答话。
萧桓又道:“既然我们都是怀着诚心而来,何不坐下再好好谈谈呢?”
周臻冷冷道:“如若魏国还要我大梁俯首称臣,那也没什么可谈的了!殿下只管砍了我项上人头,送回端州城内既可!”
萧桓微微一笑,对着众将道:“既然大人这样硬气,你们也不可太过强硬,毕竟两国相争,不斩来使。还是再好好议议吧。”
众将听他这样说,都回答道:“既然殿下这样说,那吾等再好生考虑考虑吧。”
周臻这才又缓了一口气,又重新回到书案前商讨,几人争来抢去,最终还是同意了周臻用加岁币来代替称臣。只是这下梁国却是真的要大出血了,周臻抹了抹头上的汗,看着最终定下来的和约想。
那和约的内容最终定为:一、梁魏为兄弟之国,因现任梁帝较魏皇年轻,便称魏皇为兄,后世仍以世以齿论。
二、以白水河为国界,魏国撤兵。(魏归还梁袁、肃二州。)此后凡有越界盗贼逃犯,彼此不得停匿。两朝沿边城池,一切如常,不得创筑城隍。
三、梁方每年向魏提供“助军旅之费”银二十万两,金五万两,绢四十万匹,其余鲜时物品不限,至延州交割。并另供银十万两,作为魏军战死之人抚恤之用。
四、双方于延州,达州,云州边境设置榷场,开展互市贸易。
萧桓瞧见周臻面上神色,却是一笑,道:“如今我大魏与周大人便是友好邻邦了,大人为何还是一副愁眉不展的样子?”
周臻心中忿忿,回声道:“周某心中自然高兴,只希望这和约能长久一些,哪里来的愁眉不展?”
萧桓一笑,也不点破,只说:“如今议和已成,大人倒不如随我在营中走走?”
周臻冷笑道:“殿下好意,周某心领,倒不敢再耽误殿下回去向魏皇复命,还是算了吧。“
萧桓眼神一闪,又笑道:“也好,这样便不留大人了,今后梁魏成了友邦,倒是日后也有机会同大人再聚聚呢。”
周臻欠身:“不敢,殿下若来建康,周某却也可以略尽地主之谊。”
萧桓笑笑,也不再答话,只唤了身边校尉出来送周臻出营。
乔思成早已等得颇有些不耐了,他心中惴惴,见周臻去了这么久还未回来,只怕他出什么事情,却又没有收到周臻什么信号,也不敢出兵,只在城头焦急地走来走去。忽而一个校尉前来禀报,说是周臻回来了。他急忙往城下看去,只见周臻带着小厮快马已经行至城下,连忙叫人打开城门,自己也急急忙忙奔了下去。
周臻见了乔思成,只笑笑,乔思成连忙问他议和之事如何了。周臻只道已经成了,却未再细述。直到进了端州城,回到行辕中自己房中,才长舒了一口气,对乔思成道:“真是紧张死我了!”
乔思成大惊,忙问他具体情形。周臻便一一向他详细说了。听到紧张处,乔思成也不禁擦一把汗,道:“你也是胆子忒大了,万一那剑当真砍下去了,那可怎么办?”
周臻拍拍胸口,道:“是啊,我现在也觉得后怕了,不过当时就是赌了萧桓定然不会那样做,只是在演戏给我看,若是再来一次,我也不敢保证能安稳如昔了。”
乔思成看了他半晌,忽然竖了拇指道:“我原来一直当你是个文弱书生,今日勇气,却令乔某佩服!若大人不嫌弃,乔某愿与大人结拜为异性兄弟。”
周臻连忙起身,道:“怎么敢嫌弃?能得乔将军赏识,乃是周某之幸。”
旋即二人找了香炉几案,互相通了八字,原来乔思成比周臻大了许多,便居为长,周臻为弟,二人这一番结拜,更加惺惺相惜了起来。
结拜完了,周臻又将和约拿出来同乔思成看,这下乔思成即是大怒,拍案道:“魏贼欺人太甚!”
周臻叹道:“这又有何办法?唉。”他顿了顿,又叹道:“不瞒乔兄,陛下在我出使前便有旨意,只要不称臣,多少岁币贡赋都是可以的,唉。”
乔思成也默然。周臻忽然又忆及一事,对乔思成道:“是了,我在萧桓营中竟然喝到了今春的雨前龙井。”
乔思成大奇:“今年的新茶不是才供上去吗?怎地萧桓那里竟然都有了?”
周臻摇头不语。乔思成却凝眉思索了半晌,道:“这贡品赋税之事,素来是方奇那厮掌管的,莫非——”
周臻想了想,又道:“如果他二人当真有联系,我们也没有证据,且先静观其变吧。”
乔思成点头,后又与周臻随便说了些话,看他神色疲惫,便道:“兄弟既然累了,便好生歇息吧,我先出去了。”
“好,”周臻点头,又道:“还要劳烦乔兄上表陛下,将和约报知陛下。”
“好。”乔思成应诺,“我这就去写折子。你先好生歇着吧。”说罢,自出了周臻房门不提。
“周卿果然忠勇,智计过人!”皇帝听了他前番的描述,也不觉赞叹。
周臻忙从回忆里拉回思绪,起身谢了皇帝。又想了想,同乔思成结拜的这段便略过不提,只同皇帝道了自己同乔思成对于方奇的疑虑。皇帝听了周臻这番描述,竟然半晌无话,良久才开口问道:“不过你可知魏国派了使者前来庆贺太子大婚?”却也没有提及方奇的事。
周臻谢过答道:“是,臣听说了。”
“那么周卿可知,广安王也随同使者一同来了?”皇帝拿起茶盏,轻轻吹去水面上的浮茶,又似乎有些漫不经心地问。
周臻心中微微一凛,他又想起那时萧桓面上颇有深意的笑容,不禁有些疑惑,开口答道:“回禀陛下,臣不知。”他看了看皇帝的面色,斟酌了一下,还是问道:“陛下,臣不知陛下对萧桓竟然有今年的春茶怎么看?”
皇帝面色微微一怔,神情莫测,却没有说话,良久,却忽然开口问道:“周卿以为广安王是什么样的人?”
周臻一怔,想了想答道:“臣以为萧桓此人聪慧机敏,颇具权谋,能征善战,野心也不小,万万不可小觑。”
“唔。”皇帝略点点头,又道:“先不管这些,既然他来了,你又同他接触过,不妨去安排接洽他的事宜,这就去准备吧。”
“是,臣领旨。”周臻起身允诺,行了一礼:“那臣就先告退了。”
皇帝摆摆手:“且慢,”他抬眼仔细打量着周臻有一会儿,却什么都没说,又摆摆手,道:“你先下去吧。”
周臻旋即退下,心中却是莫名万分,不知道皇帝今日召自己来到底是要做什么,看来又好像不仅仅是魏国来使的事。他又想到萧桓,心中又甚为疑惑,不明白萧桓此来到底是何意。
其实不止周臻不明白,萧桓自己刚接到魏皇旨意的时候,也是一头雾水。他出征多日,朝中局势多有变化,只怕太子一派做出什么手脚,便想议和完毕后也尽快赶回魏都邺城,谁料和约刚定的第二日,魏皇的诏书就送到,说过些日子会派使者前来梁国庆贺梁国太子大婚,既然广安王已经在梁国了,就不妨留下一同祝贺梁太子大婚。萧桓当日心下极为疑虑,然而留在邺城的亲信回报却说京中一切正常,没有任何异常的情况。他心中依然忐忑,又问及魏皇,情报上也说魏皇身体康健,并未表现出任何对萧桓不放心的事。萧桓摸不透魏皇的用意,便只好既来之则安之,先行来到梁国都城等候魏国来使。只是他却不愿意让太多人知晓自己身份,便先行隐瞒了此事,只想待魏使到来后再一并告知梁国方面。
近日魏国使者既然已经到了,萧桓也就不好再作隐瞒,令魏使上报了梁国,因而才有了梁帝召见周臻令他接待之事。而萧桓今日见了魏使,方才明白魏皇为何要自己也留在建康共贺梁太子大婚了。不过这些事就不是周臻能知道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