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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 四、力不次(1)(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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冯铨灌了源清一盅药,草草止了血,虽然知道他的伤经不得挪移,却也实在无法在豫亲王的行辕给他用药疗伤。洪承畴让人帮忙将源清搬到冯铨的马车上,他有许多话想跟冯铨说,却碍于周围都是人,只得歉疚道:“振鹭兄,晚些时候我让人送药到府上。”冯铨面上犹有泪痕,却是铁青着脸色,一蹬脚踏钻入车中,狠狠扯下了帘子。

冯铨用氅衣裹住源清血肉模糊的身体,将他紧紧抱在怀中,一只手仍把着源清的脉搏。指尖每感受一下微弱的震动,都让冯铨有种想要拜谢上苍的狂喜,但每一下跳完,他又恐惧地喘不上气,心脏好像要炸开,生怕接下来便是无声无息的沉寂。

洪承畴站在原地,看着那辆马车疯了似地奔驰而去,将一片白玉世界踏得粉碎。怅怅然低下头,却微微一惊,脚下的雪地上落着几滴鲜血,必是方才搬动中源清身上淌下的,那白的雪地和红的鲜血都有些刺目。

他忽然想起一些旧事,崇祯十五年的新年,松山被围,城内尽是一片必死的士气,大家苦中作乐写春联,他接过副总兵曹变蛟递过的笔,写下的是“欲将血泪寄山河,去洒东山一抔土。”没过两个月,松山失守,曹变蛟、王廷臣以及辽东巡抚邱民仰等百余名将领持节不屈,被清兵斩首于松山城下。也真奇怪,都二月的天了,却是北风犹烈,雪势犹浓,上百个无首之尸伏在一地琼瑶里,红白相映煞是灿烂。为什么自己就不是他们中的一个呢?那时候求死,要比现在容易得多吧?

洪承畴有些恍惚地笑了一下,文天祥说“人生翕欻云亡。好轰轰烈烈做一场。使当时卖国,甘心降虏,受人唾骂,安得流芳?”他原本有一个机会轰轰烈烈,却终于还是选择了卖国降虏,便怨不得连冯铨都骂他。洪承畴缓缓向回走,他今天把多铎给得罪了,连刚林也对他起了疑心,还需要去解释、去转圜、去继续做奴才。

冯铨好容易挨到家,总算还有些神智在,料来涿州这地方不比京城,也没有善治棒疮的大夫,干脆就自己动手,先割去源清两股上被打得破碎的血肉,再厚厚裹上伤药。看着他双手鲜血淋漓,还有源清惨不忍睹的下身,莫说崔氏和源涓从没见过这个,便是源济也觉得气血上逆两眼发黑。大惊大痛,大哭大悲,可是除了两手空拳,寸心欲碎,他们又能怎样?

冯铨让源济拿了他的名帖,骑快马上京城去拜访名医吕邦相,此人是治棒伤的高手,当年把熊开元从鬼门关里拉了回来。冯铨跟他略有些交情,只是这一年不通音讯,京城里几经天翻地覆,也不知吕邦相还活着没有。源济走出门时,寒风如刀在面上割过,他眼中的热泪滚下来,想起那日弟弟挨了几下藤条,尚要悄悄揉一揉,他又是怎么挨下军棍的?源清说的是对的,一片伤心画不成,亡国了,就没有桃源了,他们躲着灾难,灾难会自己找上门来。

晚间源清的脉搏稍清晰了些,人也发起高烧,满面通红嘴唇干裂,冯铨知道这便多了三分指望。只是吕邦相没有来,他是寸步不敢离的,崔氏让婆子把哭泣不止的源涓拉回房去,自己陪着丈夫守夜。十几年夫妻,冯铨几回起落,她一个女人帮不上忙,每次能做的,只是在他身边缄默而坐。她并不完全知道今日在豫亲王那里,冯铨和源清都经历了什么,冯铨不说话,她也不敢开口说话。人生莫作妇人身,百年苦乐由他人,她想,便是清兵围了大门,便是冯府抄家灭门在即,她除了坐在丈夫身边,还能做什么。

屋外忽然有了响动,崔氏以为是源济回来了,忙起身去看,却是个家奴在外禀报:“老爷太太,有个人来放下一包药,说是洪大人送的……”

冯铨矍然睁眼,怒道:“让他滚!”

那家奴为难道:“那人已经走了,只说奉他家主子之命,请老爷必亲自验看药材。”

冯铨闷了一刻,低声对崔氏吩咐:“拿进来。”

崔氏忙捧着那纸包进来,冯铨打开一看,只是一包干药材,别无他物,翻检一遍,皱眉道:“只贝母和西河柳两味,既不对清儿的伤,药性也相冲,洪承畴弄什么玄虚?”

崔氏迟疑道:“可他说得那么郑重……”

冯铨的手在药包中轻轻抓着,喃喃念道:“贝母,西河柳,西河柳,贝母……”忽然惊道:“西贝!他让我送摹本去!”

崔氏只觉自己的心被一只手攥着,有些上不来气,颤声道:“老爷这么肯定?会不会是洪承畴故意诱骗老爷送个假的,激怒豫亲王?”

冯铨闭目沉思片刻,洪承畴要杀源清,源清今日必不能活着回来,他要杀自己,更用不着举荐自己出仕。洪承畴只送来两味草药,也是小心行事,怕被满洲人识破,这样一思量,他倒宁可相信洪承畴一回。苦笑摇头道:“纵然明知是陷阱,也需跳了。清儿昏迷不醒,我们找不到帖子,豫亲王又非能善罢甘休之人,不送一份假的去,他再传清儿一次,清儿还哪里有命在?”

崔氏还是害怕,道:“纵然洪承畴不说破,万一还有他人呢?你现在手上也没有真迹,怎么仿?”

冯铨起身,怅然若失地一笑:“我看了那帖子十年,每一字都在胸中,用不着临摹。想来我作假的手段,应当比清儿他们高明些。我去书房,你守着他,有事立刻叫我。”

崔氏看着丈夫的背影,含泪道:“可是这一次真入了陷阱,担罪责的就是你了……”

冯铨的手指轻轻碰碰儿子仍无一丝血色的脸,低声道:“我总得救他。”他平生第一次有了胆量,敢于把生死放在次要位置,虽然他的胆量,只是一张纸的分量。

冯铨的快雪时情帖送上去,洪承畴反复鉴赏,证明为真,多铎笑了笑,让人带回京送给摄政王。

崇祯十七年十一月,豫亲王南征大军过涿州,故明大学士冯铨跪拜迎劳。

崇祯十七年十二月,摄政王多尔衮在京畿等处圈地,拨涿州、保定、河间于镶黄旗,一时男丁流离,城郭为空。冯铨入京,摄政王多尔衮特谕,冯氏名下土地不圈。

顺治二年正月,摄政王多尔衮授冯铨弘文院大学士兼礼部尚书,与大学士洪承畴共协理机务。

顺治二年四月,豫亲王大军破扬州后屠城,扬州一城百姓几乎全部遭到屠杀,城中积尸如乱麻,淮左名都,千载繁华,一旦全休。

顺治二年五月,豫亲王兵临南京城下,弘光朝廷君逃相走,这座大明朝的皇皇开国之都,天下人翘首以盼的复兴之地,仅仅用了一年时光便糊里糊涂地沦陷。明魏国公徐允爵(徐达后裔,不知徐达作何想),保国公朱国弼、大学士王铎、尚书钱谦益等数百名大臣跪迎清兵入城。倒是一个乞丐在百川桥的桥基上题诗:“三百年来养士朝,如何文武尽皆逃?忠良留在卑田院,乞丐羞存命一条。”赴水自尽。

顺治二年六月初五日,摄政王多尔衮接到攻占南京捷报,即遣使谕豫亲王多铎:“各处文武军民尽令剃发,傥有不从,以军法从事。”六月十五日,礼部尚书冯铨为摄政王拟旨,令天下衣冠尽遵满洲制度,“迟疑者,同逆命之寇,必置重罪。若规避惜发,巧辞争辩,决不轻贷。”

顺治二年闰六月,常州府江阴县绅民迫于剃发令,群情激奋,举兵抗清。

顺治二年八月,秋光还是如期洒落在被战火焚过、被马蹄踏过、被血水浸过的中原土地上。

源清从又一次昏迷中醒来,先听见窗外飒飒修竹的声音。清秋的早晨空气中带着一分湿漉漉的凉意,他贪婪地呼吸了一口,胸肺间灼烧样的苦痛稍稍得到了抚慰。他正要吸第二口,却被一股带着血腥的气息逆逼上来,又是一阵搜肠抖肺的咳嗽,丫头忙把帕子放在他嘴边——近日他翻身艰难,已经连痰盂都不能用了。

源清自去年冬日受杖,虽然侥幸活命,却因寒气入肺,落下了病根,喘咳吐血,且一遇阴雨双腿便痛得辗转难安,额上冷汗涔涔下,一直支离床席间,刀圭无效。九个月床榻间的折磨,让源清骨瘦形销,苍白的几乎透明的面容上,却总在两颊停驻着丝丝潮红。唯有一双眼睛,倒因为形容的憔悴显得大了,一泓秋水般散发着清亮亮的寒气。

冯铨在朝为官,两三日就送信回来问候源清病情,珍贵药材搜罗了许多,只是不见效。今年六月,朝廷再下剃发严令,冯家近在京畿,冯铨又在朝为官,实在违碍不得。源济自己先剃了头,又小心翼翼将弟弟从病床上扶起,让匠人为他剃头,源清默然不发一语,只是奋力咬紧嘴唇,咬得血珠滚落。

崔氏没想到,自剃发之后,源清病情急剧加重,每到傍晚便咳血不止高热不退,时昏时醒,竟有下世之兆了。崔氏急得日日哭泣,源清还叮嘱她,莫要告诉了老爷。

源清挣扎了半日方吐出一口血痰,躺在枕上气息微弱地想,“秋者,阴气始下,故万物收”。也许到了上天收去他的时候,包括收去折磨得他生不如死的病痛。

门上一响,源涓领着小弟弟源沛进来,轻声问道:“二哥哥醒了么?”源清给那丫头使个眼色,令她莫要张扬,勉力压住咳嗽道:“今晨舒服了好些。”

源沛跑到床边,胖乎乎的小手擎着块儿新藕,凑到源清口边道:“哥哥吃这个,娘说多吃藕你就不咳嗽了。”源清费力地咬了一小口,就是这样的咀嚼都让他太阳穴生疼,嚼碎了又觉得那脆生生的藕扎着嗓子,无力下咽,微微一笑道:“你先放着,哥哥一会儿吃,慢慢地吃。”

源涓看了一眼二哥的脸色,心中酸得难耐,强笑道:“二哥,我和三弟弟采了新菊花给你送过来。”源清缓缓抬目,涓儿只着青色衫裙,大约是起得太早来不及装扮,头上一根珠翠也无,亭亭疏骨,萧萧风度,直如月中人。她手上捧着个瓶子,里头有十几朵金蕊流霞的菊花,与佳人相伴,恰是一幅“帘卷西风”图。

源清想起来,两年前的重阳,他和兄长、涓儿吃蟹赏菊,到了晚间都月色如洗,菊影悄然移上粉墙。源济有了些醉意,忽然笑道:“我能为菊花写影。”他将素纸铺在墙上,就着菊花的影子,用墨或浓或淡地涂抹了一阵,白天再看,居然花叶萧疏,很得月下幽葩之神,涓儿乐了好久。今年的重阳,他们怕就要“遍插茱萸少一人了”吧?

见他不说话,源沛忽然笑道:“二哥哥,你就要有喜事了。”

源清微笑道:“我有什么喜事?”

源沛笑道:“昨儿我听见娘跟人说话,要给二哥哥娶媳妇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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