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1 又见故人(2)(1 / 1)
“桑加你是怎么回到潼关去的。是父亲安排的吗?”寂静漆黑的街道上,只有四人一马,伴随着马蹄的脚下声响,若慈坐在马上看着前面那个拉着缰绳的男子。
“不是。两年前我的母亲病逝。她的遗愿想回到自己的故土大月。于是我向先生告假,准备带着母亲的遗骨回一趟大月。那天晚上师傅点头对我说,‘去吧!桑加,去了就别再回来了。天下没有不散的宴席,父母子女亦是如此。你也长大了,孩子大了就该自立门户。去过你想要的生活。师傅也舍不得你,不过,你记住一定要活得好,别有任何负累。师傅这么说不是把你当外人。为师也是这样对若慈讲的。你们都应该有自己的生活,不应该被梅家所累。只是除了梅家的长子,除了若莜。梅家对不住他……’我想那时陛下已经向南越提亲成功,师傅对今日的局面一定早有一些预感,便让我走了。”
桑加述说着父亲的话语,让若慈想起了父亲那张温和的脸。于是她徐徐地点头,看着桑加在前面微侧身的脸孔问道。“桑加你说你师承与我父亲,我的父亲因为年幼时体弱从未曾习过武,而你却这一身武功又是从哪里来的?”
“呵呵。你到现在还是怀疑我。”桑加停下了脚步,回过身来看着马背上的若慈。
“我没有怀疑。只不过想要知道你的武艺师承何处?”
“我的父亲曾是潼关的一个副将。因为得罪了将军被陷害而落狱。险些丢了性命。他当时的手下劫了刑场,十来人一起逃到了秭归外的山谷中。母亲和我却因此受到通缉,四处躲藏,我们逃亡了大半年的时间。等风声回落以后就打算出城去找父亲。出关的那天,在城门口我却险些被守城士兵给认出来。士兵看着墙上的通缉画像比较着我的脸时,旁边一辆华贵的马车上一个人搭救了我。他说我们是他走散的家仆,给守城的士兵看了他的通行令牌。于是我和母亲坐上了他的马车出了潼关城。”桑加迎着冷风抬起了眼睛,看着若慈的眼睛无比郑重地说道,“那个人就是你的父亲。”
“真巧。”若慈恍然了悟的点了点头,“所以当年你的父亲才会来劫和亲队伍。他是想要报恩。”若慈苦涩地笑了,“是我害了他。”
“不是。那是他自己选择。从北月回到大月以后,我就参了军。一直在潼关待着,从未走远。直到你和闻人凤举来到潼关。我才和师傅联系。他让我想办法留在你的身边照顾你。”桑加摇了摇头说道,“我没有按照师傅和若莜的托付,将你送回凤归。而是把你带回了月城。你恨我吧?”
“不。我应该感谢你。他们是我的家人,我不能舍弃他们独自远走。可是,桑加你还是没有告诉我你的功夫是跟谁学的。”
“我本来就会点武艺,是我父亲教的。后来入了梅府,师傅给我另请了师傅学习武艺。再后来,梅蕊子回来了。师傅便让她教我武功……”
“蕊子是你的师傅。她后来还是回梅府了。”若慈惊诧地看着桑加黑夜中的脸,不可置信的问道。
“没有。每隔两天她就让我上山去她的住处习武。她是一个很怪的女人,却是一个很好的师傅。那三年,我从她那里学了很多……”
“那蕊子可看过若莜的中的毒。是‘缠绵’吗?”
“不是。是五毒教的另一门绝门秘毒,师傅已经赶到南越去配解药了。不过路途遥远。若莜中毒已有些时日,但愿他能挺到蕊子回来……”
桑加的话被一阵孩子的啼哭声打断了,若慈抬头看见远处依稀有些光点,好象是火堆的光芒。将眼神拉回质疑地看着桑加,桑加看着远处本是广场的方向说道,“是从秭归逃过来的难民。无家可归。只能在广场上搭些帐篷,勉强过日。好在图加岚下令每日给他们提供三餐粥食。不然,这天寒地冻的日子,不知要饿死多少。”
若慈听了沉默着,桑加牵起缰绳继续往前走。身后的两个墨家护卫一言不发地跟着。走入广场,一个个破落的帐篷落入眼中。为了取暖,帐篷之间点着一些小火堆。没有帐篷睡的人就围在火边取暖。虽已过三九天,但寒风依旧刺骨。那些人围在火边依旧打着哆嗦。他们衣衫褴褛,面容疲惫,眼神全是一种无助和惶恐。
年幼的婴孩在母亲的怀中哭泣,年长的老人无助地抹去眼角的泪滴。女人绝望的眼神,男人麻木的表情。一张张痛苦而无助的脸浮现在若慈眼前。她默默地看着这些经历着战乱的无辜生命。金戈铁马,英雄气概,最终都是这些无辜百姓的白骨作为基奠。若慈忽然觉得心痛,为族人而心痛,为自己而心痛。
“这里比起秭归要好多了。那里早就是尸骨遍野,白骨森森了。索加人和北月的士兵都挡不东煌的军队,东煌骑兵只用了两天就攻下了秭归。这次东煌的军队没有绞杀逃亡的百姓。而且你在黑木泽手里。东煌自从攻下了秭归和兆兴之后便没有再继续攻打月城。”桑加的声音将若慈从悲痛中唤醒。她看着眼前的一切,默默地流下了眼泪。桑加似乎看出了她的悲痛,加快了离去的步伐。
天亮时到了国师府,这应该是若莜的府邸。若慈站在陌生巷子口质疑地看着桑加,桑加低声说道,“前些日子,为了铲除异己,火凤凰下令暗算了若莜。若莜倒下了,没有人再护着梅家,所有的梅家人都被软禁在此。”
若慈眉头蹙动,眼中泛起了光华。点了点头,仍旧刚毅的迈开了步伐。还未走到大门之外就有人上前来盘问。桑加正要开口说话,若慈却看着那个穿着北月兵服的士兵说道,“你还没有资格来盘问我。”说着若慈揭去了额头的丝带,丝带随风而去,而额间鲜红的梅花却绽放在黎明的丝丝光亮之中,耀眼而明媚,光辉而圣洁。另一个看似队长的男人看见了眼前的梅花,立刻睁大了眼睛,一句话也没有说出来。挣扎半天,只是垂下头去,让开了道路。他身后的士兵们也跟着纷纷让出了入府的道路。
寂静的景色映入在眼帘。这个若莜的府邸,虽不是那个她从小长大的国师府,却依旧见到了妖娆的雪梅。在寒风白雪中依旧绽放得那么妖娆,那么动人。
“天啊,是小姐回来了。”一个不可置信的声音打断了沉默。若慈抬头,看见站在不远处端着木盆的妇人。那是她的奶妈,正眼泪婆娑,两鬓斑白地看着自己。“苏姨,我回来了。”哽咽时,只能说出这最简单的一句话语。
妇人将盆放在地下,走上前来一把拉住她的手捂在怀中。“我以为再也看不见你了。小姐。”抬手拭去泪水,妇人抬头仔细地将她看了几遍才点了点头,“还是那么漂亮。脾气应该也没有变,还是那么倔。要不然这个时候不会再这里看见你。”若慈的手被苏姨拉着往回廊上走去。“快去,见见老爷。他见了你肯定会好好骂你一顿的。”
推开了眼前的红木门,若慈见到了坐在书桌前的父亲。那是久违的身影,是记忆中最坚实,最温暖的怀抱,然而,那张书桌后人影,黑发却已斑白。曾经挺拔的背脊也微微有些弯曲。若慈不敢再上前,只能凝着眼泪看着父亲的模样。他似乎是在练字,一手提着毛笔,一手托起袖子,专注眼前的笔墨纸砚,手法流畅,行云流水。似乎并没有注意到打开的门和门外矗立的身影。直到一气合成的书写完,才叹了一口气低声说道,“若慈。你就打算一直在门口站着吗?”
“爹!”若慈站在门前看着那双沧桑而疲惫的眼眸,流下了眼泪。
“来,进来。让爹好好看看你。”梅轩子放下手中的毛笔,向着门外走来。
“爹!”再也难以自持的若慈,飞快地扑进了梅轩子的怀里。
父亲的大手落在她的头上,就像儿时一样温柔地抚摸了一下便将她推开来与自己对视。“若慈,都这么大了。不要再像小的时候一样做错了事,撒撒娇就以为没事了。”梅轩子的眼神逐渐严厉,“为什么不跟闻人凤举回潼关。你回来做什么?”
“爹。若慈没有做错。”若慈眼中闪耀着坚定的光芒,抬手抹去眼角的泪水说道,“我回来看你,看看若莜。还有……”柔美的眼眸中转过一丝难言的哀伤,“我回来去给娘扫墓。给她磕头……”
梅轩子瞳眸猛然收缩一把捏住若慈的肩头,紧得让若慈都能感到父亲心中的悲痛。“你,你娘让我别告诉你。上次你三叔回来说闻人凤举待你不错,听宫里的人说算是难得的宠爱。她说不要打搅你,让你彻底地忘记过去,好好的生活。”梅轩子放开紧握住女儿的手,抚上她的头,曾经睿智而清明的眼眸早已是苍茫一片。“是我对不起你娘……”
“爹,娘懂的。”若慈看着早已过半白发的父亲,眼眶朦胧地说道。
“如果不是加岚执意要引狼入穴,我又怎会死守秘密。不告诉他呢。现在都晚了,北月已近名存实亡了。火凤凰控制了朝中大权。索加的黑木泽对北方这片土地早已虎视眈眈。说到底我并不怕那三百年的诅咒,但梅家决不能让祖宗留下的宝藏被那些无耻之人占据。决不能……”
“爹。原本我不相信诅咒,也不害怕诅咒。北月君王不敢妄动‘黄金制成’本是源于君王统治国家,迷信那些传说中的诅咒和预言。而梅家紧守这个秘密仅是源于我们的忠诚和赤胆。现在,既然图家为了‘黄金之城’背叛了梅家,那么梅家何苦要帮他们守住基业。”若慈说着拉着父亲的衣袖,“爹。你曾说过‘天意大统,无人可违’,如今东煌军队来了。北月,大月,乃至索加都没能挡住他的步伐。比起名副其实的征伐,那些隐藏在背后让民众陷入杀戮和地狱的阴谋和诡计更让人悲哀和寒心。我把‘黄金之城’的秘密告诉闻人凤举了。不是因为儿女情长,不是因为寻护安生,只因相信他的气魄和胸怀。他答应过要让南北各族人都过上平静乐业的生活。他答应过在他统治的土地上会做到汉人和异族人的平等。我知道这并不像说起来那么简单。但是只要有人开始了。以后不论世事如何变迁,有这么一个开始,就会有人再接着走下去。南越和索加都知道就算找到了那些金子,也不能立刻换取他们的国富民强,只要有东煌在最终谁也不能独占那些金子。他们的目的是为了用黄金之城来制衡和威胁东煌。爹,是到了一切该结束的时候了。我也要去见图加岚和他的皇后。用‘黄金之城’的秘密换取若莜的解药。”此时若慈眼中闪动着一种莫测的光芒,对着梅轩子耳边低语,“东煌很快就要攻城了。北月的东西不能白白让南越和索加人占有。”
梅轩子忽然皱起了眉头,睁大了眼睛看着女儿,“那闻人凤举的解药,他不怕……”
“不怕。我要亲自去要来‘缠绵’的解药。我和他已经约定好了。他信我的。爹不用再劝我。此事女儿心意已决。乱世之中,性命本是轻贱。我只想为了你们做一件事情。”
“哎,到头来,也抗不过天意。”梅轩子凄凉地摇了摇头,低头看着身前的女儿,“先去看看若莜吧。”
若慈点了点头转头离去却被父亲颤抖的声音叫住离去的步伐,“若慈。爹知道劝不了你,你一定要保护好自己。”
若慈回头向着早已沧桑斑驳的父亲笑着点了点头,毕竟是父亲,早已了解她的倔强。“时间紧迫,等我回来再去看母亲。”说完若慈深情的看了一眼父亲仓凉的面孔,转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