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三十七（1 / 1）
在靖平王府用了晚饭，阿翎便用核桃作诱饵留洛小安在王府住一晚，洛小安对靖平王府熟门熟路的自然是不会拒绝，可宁泰王和宁郝的答应之爽快还是让她奇怪了一会儿，却也没有多想，满脑子研究着怎么从齐垣那里把自己的画像拐到手，因为左英说那画像似乎挺贵重，是个有名的画师画的，所以齐垣才一直留着，还不时拿出来看看。
晚上齐垣在书房里，旁边只跟着左英，齐垣负手而立，眼睛看着前方，嘴里却问：“你是什么时候在那树丛后面站着的？”
左英想了想，答道：“郡主抱着小少爷闹的时候。”
齐垣不出声，但显然是松了口气的样子，左英瞧着忍不住暗地里摇头，少主子这个死要面子的性子，要是知道其实树丛子里有一大帮人从头看到尾什么也没落下的话，是不是得要吐血了？
想着却是转开了话题：“少主子，徐离公子送来的这幅画……”
齐垣正负手看着的，正是方才徐离宇差人送来的一幅水墨画，用的是写意笔法，画上灼灼梅花，皑皑白雪，一红一黑两个身影立于梅树下执弓射箭，居然画的是昨天他和洛小安在梅林里射箭的场景。
所谓写意，便不会如工笔那般精雕细琢，三钩两抹淡淡几笔颜色，便把那时的情境悉数移到了纸上，画中男子教女子射箭，因两人靠得极近，远远看去竟像是揽了那女子在怀中低语，那景象若不是亲眼所见应该画不出来。齐垣只道别人看到的是洛小安拿箭射向他的场面，没想到之前，也被人看到了，而且还是这样一个场面。
齐垣的脸一年也难得红几回，这会儿却是实打实的红了个透。
左英并没有跟着去赏梅会，写意的画面上自然也看不出人物的细致相貌，故而在他眼里这只是一幅画得不错的雪中赏梅图而已，不知道他少主子为何会突然脸红，只疑惑的跟着继续打量那幅画。
“送画来的人，有没有带什么话？”
半晌齐垣才开口问道，左英摇头：“没有，只说徐离公子昨日赏完梅突生灵感做了这幅画，觉得少主子您会喜欢，就送过来了。”
他会喜欢？
齐垣低头想了一回，觉得应该是徐离宇昨天无意在梅林看到他和洛小安，便画了幅画来打趣他，和明彻简文他们开的玩笑是一个性质，不由叹气，连素来冷面的徐离宇也和他开这种玩笑了。
那他是不是也要重视一下这个问题了……
齐垣抬头盯了一会儿房梁，半天才背对着左英犹豫开口：“左英……”
“属下在。”
左英应下等了半天，没见齐垣继续，奇怪的抬头去看，只看到齐垣那背影，似乎耳朵已经熟透了。
终于齐垣又开口，却很是艰难：“你说我是不是……唔，是不是……”
左英觉得他今天碰到了天下第一奇观——少主子居然会吞吞吐吐的说话！
在左英跟随齐垣如此长久的时间以来，齐垣即便是在理亏的时候也能脸不红心不跳的把强词夺理说得道貌岸然理所应当，鲜少有卡壳的时候，如今他居然会犹犹豫豫欲说还休，要是平时的左英，一定会以为这是不能解释的天文现象，但如今的左英虽然性子依旧木讷，可恋爱中的人总是要敏感些，当下便想到了某个方面，张口接道——
“是不是喜欢上宁安郡主了？”
话音才落，齐垣便如被雷劈了一样跳过来看他，整张脸已经红到脖子根，连手背上都微微泛红，左英便觉得他今天碰到了天下第二奇观——少主子居然比他的小番茄还要能脸红。
“你……怎么知道我……想问这个？”齐垣被左英一语道破，觉得非常没有面子，说话越发不顺畅，脸上都要烧起火来。
左英极难得见到他少主子有这么窘迫的时候，反倒有些不好意思，回道：“属下听说一个人暗着喜欢另外一个人的时候，会不由自主地留意对方的举动，若对方不在身边，就会留意与对方有关的消息或事物，期待见到对方，可见到了对方自己就表现不出自己想要表现出来的样子，甚至会莫名其妙，比如吵架啊，打架啊，对着干啊，想跟对方说出心意却又不能鼓起勇气……属下觉得，少主子在认识宁安郡主之后，尤其是郡主离开凤城后，多多少少，都有些这种样子，所以……”
“有吗？”齐垣听得诧异，“我有这样吗？”他怎么一点没察觉。
“有啊……”左英看了齐垣一眼，小心答道：“比如您以前总喜欢和郡主拌嘴，郡主若不在，您就没精打采的，还有郡主离开以后，您常常会看着郡主的画像出神，而且一旦有与郡主有关的消息，您就不由自主地特别在意……”
左英不知道全坦白了齐垣会不会恼羞成怒，只举了几个例子就收了嘴，揣测地看着齐垣，就见他瞪眼挑眉的满脸不信，可自己想了一回似乎的确是这么回事，纠结死扛了半天才终于泄气的耷拉了嘴：“苍天大地，我堂堂英俊潇洒风流倜傥的三小王爷怎么能喜欢上一个泼妇……”
嘟囔着却突然想到什么，齐垣猛地抬眼盯着左英，如同在看一只怪物：“就你那个木头性子，这些东西怎么会懂得这么多？哪里学来的？”
左英脸上一红，低了头小声道：“以前郡主教属下怎么讨春桃喜欢，就，就说过一些……”
“她和你说的？”齐垣一想，觉得不太对：“是她和你说的这些，那她看到我的样子，岂不是早就知道我……”
齐垣说着便噌的一下气血上涌，顿时觉得自己比池塘里趴着的乌龟还要窝囊，一脑门的气没处撒，只得狠狠一拍桌子：“他爷爷的，她哪里学来的这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齐垣！你在不在？”
齐垣一句话还没说完，外面就传来洛小安一声高呼，齐垣心里一个猛跳，手掌差点没拍偏了歪过去，当下弹出一大步，竟有些不知所措。邪门了，怎么想什么来什么？一眼看到面前的画，又急忙招呼左英：“快！赶快把画收起来，不许让她看见！”
左英糊里糊涂的跑过去收画，虽然理解他少主子突然遭遇心上人的紧张心情，可却不明白这画为何不能让洛小安瞧见，急急把画卷起来，卷到画中人物那一处时，左英突然想起市井坊间的传言，脑子一转，莫非这画中之人……回想起齐垣初初看到画时的反应，左英忍不住问：“少主子，这画里画的男女……莫非就是您和宁安郡主？”
“先收了再说，问这么多干嘛。”齐垣急恼的瞪他一眼，神色却已是不打自招，听着外面洛小安又问了两遍，左英不及多想，把画囫囵卷了放到一旁，齐垣这才过去开门，声音很不耐烦：“大半夜叫这么大声你喊魂啊？”
左英诧异于他少主子的变脸速度，知道这是齐垣刻意装出来的，便也就不动声色的候在一旁看热闹，洛小安站在门外，听齐垣这么说居然不怒不恼，笑嘻嘻的往房间里望：“我叫了你好几声，还以为你不在呢……我能进去吗？”
这么好态度？！齐垣皱眉打量洛小安，看她一脸笑容，突然想起他刚才关于洛小安可能早已识破他心意的猜测，一颗心顿时蹦跶得没了节奏，浑身上下都不自在起来，哪里还装得出半点平日里不是倜傥就是无赖的劲头，又怕被洛小安看出来，急忙一扭头回了房间：“进来吧。”
看洛小安三蹦两蹦的进了房间，齐垣尽量拿出他最平稳最正常的语气：“你来找我干吗？”
“没事就不能来找你叙叙旧？”洛小安嘻嘻一笑，却见齐垣刷的变了脸色。她算是有求而来，怕齐垣生气，便急忙改口：“开玩笑开玩笑，我有事的……那个，我能不能再看看我那幅画像？”
齐垣正被洛小安第一句话弄得有些措手不及，又听她接下来的话便有些莫名失望，却还是亲自从架上拿了她那幅画像递过去：“你白天没看够？又看自己作什么，房间里没有镜子？”
“那效果怎么会一样。”洛小安拉开画仔仔细细又看了一遍，古色古香的笔墨叫她越看越满意，不舍得放下了：“你把这幅画给我行吗？”想想又加了一句：“反正你留着也没用。”
齐垣尚皱眉看着洛小安没说话，一旁左英就暗暗在心里道，怎么会没有用，您老人家把画拿了，等明儿您一走，咱少主子拿什么东西看着发呆去？
想归想，左英自然不敢说出来，乖乖地做他的摆设。齐垣看洛小安态度极其不正常的和善，终于开口问道：“那你要这画又有什么用？”
“留着看啊。”洛小安很理所当然，“我一幅自己的画像都没有，爹说是当年全送出去给别人帮忙找我了，听说全是名家之作，真是可惜……左英说你这幅也是个很有名的画师作的，我也觉得画得很好，所以想找你讨了去。”
“画留在你这里派不上用场，而且画的是我你也不会看嘛，那不是白白浪费了……要不我出钱跟你买也行。”
洛小安这句说得齐垣彻底心虚起来，立刻点头，自己都觉得说话打结：“一幅画而已，不用买，你，只管拿去好了。”
“真的？！”洛小安本来还以为这么直接来问齐垣要东西肯定要谈判好一会儿，肚子里准备了一大摞的稿子，哪知这两句话就搞定了。原来齐垣还挺大方，于是心下大大爽快，哪里还留意到齐垣的样子，大手一挥相当自然的拍了拍齐垣：“那就谢谢啦，这个算我欠着你的，以后有机会一定还你谢礼！”
洛小安拿到了画自然就心满意足的脚底抹油回隔壁蘅澜园去了，齐垣却因为她那一拍心律不齐晕了半天，好不容易缓过来，洛小安早就走了有一会儿。齐垣又望着隔壁的屋子站了会儿，突然一个巴掌拍到自己额头上：“他爷爷的，刚才怎么蠢得跟头驴似的。”
回到房里，齐垣想了想又把那幅赏梅图拿了出来，怔怔看了半天，不自觉又想起昨天在梅林里的情景。
那时两人扣指拉弦，咫尺相近，他竟完全没有发觉——他的动作如此自然，好像已在脑中预演了千遍。
鼻息间似乎还残留着那时她身上幽然的暗香，和他身上淡淡的梅酒微醺，融混在一起，是种微妙不可言说的味道，恰似，能酿出温柔的味道。
尤记得弓箭脱弦的那一瞬，指尖微颤，似乎心里也有一根弦被人“噌”的轻轻拨动了。
原来这便是动了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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齐垣回过神来再看那幅画，画中形似相依的人，此刻看在他眼中已是别有另一番滋味，不由自主地执笔蘸墨，笔锋在画上留作题词的空白处悬了许久，终于落到洁白的纸面上，行云流水般勾勒出一行俊逸字迹。
左英凑过来看，好奇道：“又是这句话，少主子，这句话究竟是什么？”
齐垣搁下笔凝神看着那行字，微微的笑容在灯下格外柔和：“是偈。”
左英似懂非懂的点点头，随即小心的吹干纸上的墨迹，照齐垣的吩咐把画挂到了墙上。整幅画在融融光线下似乎比一开始多了些什么东西，可仔细去看，却也只是多了一行才写上去的字——
安心落意天赐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