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卢家众人（1 / 1）
拂花送香的一缕暖风，吹皱了镜波湖的一池春水，也吹动了临安城内无数少男少女的思嫁思娶之心，当然，那幕后为之急切的父母们，也纷纷动了各自斑斓的心思，牵动着无数人身后的命运。
这天一清早，天还蒙蒙未亮，临安城的东街尚处在一片昏暗之中，只有靠里的一户人家隐约有些灯光渐渐亮起，隔着那层白纱纸，总有那么些惨淡的兴味。
生奴不知房内人已醒，轻轻推开了房门，点燃了一盏油灯，待抬头之时，何文远那张憔悴的脸明晃晃的就这么看着自己，两人同时有些惊异，呆了半响。
“少爷早醒了如何不叫老奴一声，夜里沾了凉气可是伤身呐。”生奴回过神，颤颤巍巍的走过去扶了何文远起身，随手拿了一件披衣给他罩上，眼前这个神情怔忪的男子，是他跟了三十多年的主子，早在男子是何家小少爷的时候，生奴便打理着他的一切，如今何文远都三十好几了，他也是老了，可这侍候的情份和规矩，却不曾落下过。
生奴见何文远面露戚色，怔忪不语，想来定是又为自家的小小姐忧心了，暗自叹了一口气，麻利的为何文远披了件外衣，侍候着净了脸，拿热水捂了手，才扶着他坐在了梳妆镜前，细细打理着何文远如墨般的青丝。
这边何文远因是一夜未睡，总觉得有些力不从心，只得神色懒懒的等着铜镜中的那张脸发愣，不多时，竟是苦笑了一下，吓得生奴手里的梳子差点掉落了下来。
“少爷。”生奴小心的唤了一声。“您这是？”
“恩？”何文远回过神来，正对上生奴从镜中的盈盈关切之意一时也不知该从何说起，只得安慰道：“无事，无事，想是昨晚睡得浅，有些乏累罢了，你且快点着，不要误了上香的吉时。”
生奴跟随何文远多年，怎会不知自家少爷是个生活严谨之人，即使是自己面前也绝少有失态之时，此时定是有了何等回忆，见何文远无意细说，也只好加快了手脚，帮何文远收拾妥当了。
“香烛都备上了吗？”何文远理着耳鬓的几缕碎发，问道。
“少爷您就放心着吧，老奴老早就备着了，往年上香求愿的时候，老奴何曾出过错？”生奴笑着答道，站在一旁直愣愣的盯着何文远随手的几个动作瞅着，心里叹道：少爷如此风姿，就是缕头发都那么好看，可惜夫人走得早，不然到了何处不是各个遭人疼得，怎会独守这么多年。
“这几日我这心里总是不定，闭上眼睛就会看到文定的身影在我眼前晃啊晃得，总没个停的时候，怕是这家中要遭什么变故，我倒也罢了，只是玥儿还是那副样子，我就是死又有何面目面对文定，所以这次求神万不可马虎了，心诚感动天，文定在天有灵也一定能够保佑玥儿重振卢家。”何文远的眼中，半是忧伤，半是坚定，还有着那么些说不出道不明的情绪。
“少爷您就放宽心吧，小小姐虽是憨傻了些，却也是纯真可爱讨人疼的，说不定等再大些年纪自然就明白事了。”生奴安慰道。
“但愿如此吧。”何文远淡笑道过，见时辰也是不早，忙起了身：“去玥儿房中看看起了没，若是起了让她紧着些，生奴你去帮着收拾着，今日儿要见个重要的人，你帮着玥儿看着装扮，勿丢了人。”
生奴应了一声，就跑出去了，何文远想起那个人，暗自苦涩的笑了一下，神思又不知飞到哪里去了。
卢玥做梦也没有动过什么灵魂穿越的心思，只想在科技发达，万事方便的现实社会中勤苦努力、安心生活，仅此而已。可也不知哪路神仙还是给她开了一个大喇喇的玩笑，让她一觉醒来，老母鸡变鸭，且不说没个原由就让她这么睡醒在别人的屋子里，更让卢玥欲哭无泪的恐怕还是自己的新形象，怎么看也只有一米五几的小身板偏偏罩着一件曳地的乳白色长衫，胸前的挽结扣胡乱的纠结着，似乎是这具身体的主人费了很大的劲才扣上的。
卢玥心中尤是惊疑不定，只得默念镇静，定了心神，赤着双脚下了床，四下张望，寻思着找面镜子什么的，屋门却很不和谐的被推开了，屋外人见屋内人，四目相对，死一般的寂静。
生奴来时还念着小小姐有起床气，又是个赖床的主，尚自思量着呆会如何哄醒了小主子，岂料推门而入会撞见小小姐赤着脚儿站在屋中，本是一脸的焦急，在看到自己后却又变得呆愣了。
生奴兀自猜不透小小姐这是怎么了，呆了半响还是提着洗脸的水盆走了进去。
虽是初春，但朝露依旧浓重，几缕凉风丝丝的从门外飘了进来，湿凉刺骨，卢玥经不住哆嗦的一下，小心翼翼的看着从门外走进来的一位，厄，如果真要给个称谓的话，只有两个子能从受过高等教育的卢玥脑中蹦出来，“古人”？！却只见来者约摸五六十的年纪，一袭青白打底看得出洗了很多次的袍服之上，绣着些清雅的花纹，再细端那面庞，慈眉善目，嘴角半露笑意，任是如何打量都挑不出半根刺来，想必也是有些经历的人，只是那发式，话说卢玥就算是看古装剧也没见过男子梳着如此繁复的髻的，全然盘起之后总有那么些不伦不类的。
“小小姐，您怎么也不穿双鞋啊，这地上多凉。”生奴一边说着，一边提了鞋，放在了卢玥的脚边上，见自家小小姐只是惊奇的望着自己，不似平时那般哭傻胡闹，痴缠着自己，本有些提着的心倒慢慢放下了，但一丝异样的感觉还是悄然浮上了心头，刚才推门时见到小小姐，小小姐的眼睛分明是一片清明，哪来半点平日的痴傻之态，但细瞧之下，小小姐的神情虽是变了些，怎么却只瞧着自己呆愣丫，生奴怕是自己多想，一时也拿不定主意，想着少爷的吩咐，还是先帮小姐打扮着，毕竟小小姐生来就有些痴憨，哪能一下子就好的。
这边卢玥自然不能明了生奴的心思，只得胡乱的套了鞋子，不知所措又略带些惊恐的由着眼前这个看着温和的老人扶着坐下了，接过递来的帕擦了一把。生奴细细端详了一下小小姐的脸，熟练的从身边带来的盒子中拿出一个珐琅小盒，捻了一块膏状物，在自己的手上摸匀了，轻轻细擦在了卢玥的脸上。
卢玥只闻的得一股兰花的清香气，脸上有些凉凉的，伸出小手就要去碰，却被半路给拦截了。
“别乱动，小小姐。”生奴佯装生气的瞥了卢玥一眼，转瞬又恢复了认真的神情，捡了一根竹炭在灯火上烤了烤，吹了吹，又开始在卢玥的脸上发挥了。
“外人都道小小姐长的似夫人，其实老奴看小小姐还是像少爷多些，小小姐这是没长开了，再过两年那怕是和少爷年轻的时候有的一比。”且不管卢玥心里嘀咕少爷夫人是谁，生奴兀自还是滔滔不绝着。
“不是老奴我自夸，小小姐经着老奴这双手保管让外人给看呆了，就是隔壁闻家那小子怕也要丢了神了，等小小姐及笄了，怕是这东街多少家的小子都吵着要嫁给您咯。”生奴说着，食指在桃花胭脂上这么一沾，在卢玥的桃唇上这么一点。
“得了，小小姐这般美貌，今儿个见了贵客定是不会让人轻看了去。小小姐，您看，老奴这给您上得妆如何？”生奴取出铜镜在卢玥面前这么比照了一下，哪知小小姐貌似期待得朝镜子看了一眼后激动得将铜镜夺了去，瞪大着眼睛死瞧着，像是要看出个东南西北来，嘴角还奇异得抽搐着。
生奴只当是自己有鬼斧神工之力，能将小小姐那等实际的中下之姿变成神界仙子，就连从不对样貌上心的小小姐都能如此感动，顿感老怀安慰。
生奴哪知，卢玥面上的惊异已经是极大的克制了，可心里却已经是翻江倒海的叫嚣了。
妈妈米亚，这镜中的猴子屁股脸是谁丫，看来不只身形变了，怎么连脸也变成了这样一副智力不足的模样，且不说这与细身板不相称的肥嘟嘟的脸把眼睛挤得没剩那么点，一笑起来更是没了影子，嘴巴倒是标准得樱桃小嘴，只是这老人家润色的一点绛唇怎么看都有些猴子耍把戏的喜感。
素质，素质，冲动是魔鬼，卢玥深吸三口气才将跳起来骂街的冲动收了回去，如今尚不清楚来去之事，万不要引了怀疑来，看这老人家不像是借机报复我的模样，听他夫人少爷的怕是这宅子另有他人，长相之事，姑且慢再理会。
“小小姐，老奴觉着今儿个小小姐似乎有什么心事呢。”生奴替卢玥穿了衣服，细心的系着胸前的挽结扣，一边还是问出了自个儿的疑惑。
卢玥自是心惊，莫非给瞧出什么来了，可眼下只道是多说多错，只把头低的低低的，不敢去瞧生奴。
生奴只当卢玥为要出门之事心中不爽，所以今日才反常的未言一句话，小小姐一直不愿出门，这他是知道的，只是这个中原因，唉，怕单纯如小小姐也定是受不惯旁人的闲言碎语吧，怄着气也没什么。
“小小姐，您别难过，那些捞什子的话儿听不得，老奴看啊，小小姐不傻，那是小孩心性，过个几年自然就懂了不是。”生奴只当卢玥还是个傻小姐，自己和她一向亲近，说她不傻她必是认为自己不傻，哪知这世上就是有这怪事，狸猫换了太子，任卢玥真是傻子也知道自己这副皮囊是个啥货色了，当下苦笑不已。
“行类，让老奴看看，真不错。”生奴这么说着，像是想到了什么，赶紧叮嘱卢玥：“小小姐，今儿个和少爷出去您还真得少说话，外面不似家里，不要使性子，见了人要笑，少爷说了，卢家可就指着您了，您可千万别。。。唉，老奴年纪大了，话也多了，瞧您，嘟着嘴干啥，怕是饿了吧，少爷在前厅等着呢，快去吧，老奴还要收拾一下。”
卢玥有一句每一句的听生奴唠叨着，正觉百无聊赖，听生奴说饿了倒真是觉得有些饿，轻轻嘀咕了一句就抬脚往外走了。哪知就这一句就把自己装了半天的老底给露了。
“多谢，多谢？！”生奴反反复复的念叨着着小小姐走时的这句话，沉思不语，适才的那副温和慈祥之态早已换成了一副看不透的深沉和苍茫，初升的一缕阳光晃了生奴的眼睛，生奴静静关上了卢玥的房门，微顿了一下，回头之时，竟是老泪纵横，该来的终究还是要来，少爷，您怕是真的等到了。
花开两头，各表一枝。且说卢玥并未急着去会着老人家嘴里的少爷，而是放慢了步子胡乱走着，消化着自己是个傻子的事实，纠结之下，心里有两个自己自问自答着。
你说，这世上有傻子突然正常了的事吗？
不知道。
那我要是突然好了，该怎么着和别人解释呢？
不知道。
你说，我还能变漂亮一点吗，至少正常点。
不知道。一阵哆嗦中。。。。
最后一个问题，你觉得装傻好还是坦白好？不许说不知道。
不清楚。
怒！！
“玥儿。”一个悦耳的男声，是在叫我吗？我没听到，我没听到。
“玥儿，如何见了为父就走。”被一个白色的身影堵住了前进的路，我没看见，我没看见。
“玥儿，看来为父昨日与你所谈之话你是一句也未记住。见了长辈不行礼，成何体统！？”何文远在前厅等了半日，早已有些怨气，再见卢玥悠闲而来，见了自己视如空气，避之不及，更是气恼，声音也不由大了几分。
卢玥见自我冥想式的消失没有作用，心中猜测此人必是老人家口中的少爷，自己的爹，可就是如是这般也难自来熟的与之对话，只觉窘迫万分而已。
见卢玥低头不语，何文远也自觉口气重了些，心中有些不忍，更多的怕还是无奈和失望。
“好了，日后你定要谨记为父之教诲，莫要再失了礼数，东西都收拾妥当了？让爹看看，玥儿今天是如何打扮的，来，把头抬起来。”何文远似是兴致十足的问询，听在卢玥耳中到像是鬼催符一般，唉，我卢玥又要露一小脸了，您老可要撑住了。
暗地里试着笑了笑，虽不怎么自然但伸手不打笑脸的人不是，昂然抬头，正对上一双温润的眸瞳，轻轻淡淡的看着自己。细看之下，虽非天人之姿，倒也绝非俗品，秀美天成，美却有不失庄重祥和之态，视那风骨，分明是气性之人，却只那眼睛，竟是露着索淡，若非天生如此，那便是极有城府之人了，卢玥只见自家爹爹也梳着和老人家一样的髻，上面插着一直木簪子，虽是不甚习惯，可到也别有风情，倒是自己是个女儿家，发式却只是扎了个小辫子而已，不觉有些郁闷。
若说卢玥的心中没有波澜，连她自己也不信，因为她觉得自己恐怕不是这爹亲生的，否则就是自家娘比自己还那个啥，才会培育出自己这种极品无盐女，可自己这娘从头到尾也没出现过，也难端测。这卢玥，神思虽然飘的远远的，却还不忘咧嘴笑着，看在何文远眼中，自还是自己那个一如既往的痴傻女儿，只不知自己刚才如何会心生怪异，当下有些颓然，莫非自己也年纪大了，心思倒比往常更是细敏了。
这边卢玥见自家爹爹未有露嫌疑之色，心里也好生奇怪，难道是见怪不怪，竟不觉自己姿容如此有“特色”，还是自家爹爹本就审美观特别。
卢玥心中仍是不甘，张开双手故作笨拙的原地转了一圈，小眼飞速的眨着，期盼的望着自家爹爹，状似孩子般的求赞之心溢于言表。
“玥儿长大了，也知道要漂亮了。”何文远安抚似的摸了模卢玥的头，“只是这心，何时才能长大呢？玥儿。”何文远苦涩的一笑，自念着望门外走去，不见身后的卢玥眼珠骨碌一转，把双手插在了胸前，暗暗思忖：那老人家说这家指着自己，可刚才自家爹爹让自己抬头来看状似关爱，分明并不真心。可依着最后那句话，又对我这女儿似是有着那么些期盼，可却也未曾对这样的自己有失望难过之色。卢玥思来想去，只得出了五个字：总之很复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