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心乱(1 / 1)
林铭山哪肯。
男人猎艳,就和女人做脸一样,也算是门面工程,哪能这么轻易的就塌了面子。他心里深知这个表姐向来有点呆气,于是也不出声争辩,只是若无其事的应声好。姿态亲热步履轻快向小青道别。深宅大院,轰的一声就静下来,灯一重一重熄灭,寂寞自人的心底,无边无际的漫延开来,似一潭深水,堪堪要将人溺毙。
她打电话给许长荣。
都是些闲话。
许长荣嗯嗯的应付两声,顺手掐断。王胖子取笑他:“盯得倒紧,怎么样,和仟金小姐谈恋爱的滋味如何?”不待他回答,胖子感慨道:“男人也好,女人也罢,历经多少代都是一样的。一个是贪钱权色,一个是想爱呀情。这就叫做生物的本质,任它什么诗书礼仪也改变不了。所以人哪,别被规矩绕得太紧,差不多就行了。关键是人情世故,读懂一本‘红楼’比什么都强。”
一干精英坐在会所里,听见这段妙论,四个中倒有三个笑起来。
有眼尖的瞅着长荣面色不动,立刻点醒他:“哎呀,你小舅子。”
是林铭山,隔着四五张桌子,有美女依身而偎。
“真是高手,这上午一个下午一个,今天一个明天又一个,亏他能圆得下来。换成是我,怕是要用暗号接头才能分得清。”讲笑话的这个见长荣一下子面色松驰,便趁势喊道:“老许。”
“不谈公事,只说风月。”胖子刚替他拦着,却没料到长荣站起来真的要走。
老许慢条斯理的说:“风月嘛,和你们这帮男人泡在一起干吗?”
他在哄笑声中和人作别。
刚步下大堂就有短信追杀而至。
“明天别多嘴。”
明天?当然。他向来就不是多事的人。驱车十分钟,许长荣赶到秋苑,远远的就看见孙宜敏站在宾馆门前的台阶上,晚上九点,他不信这一老一小现如今竟如此生疏,才一小时不到就把聊天交心这全套程序走完。何老太太在手机里是怎么对他说的来着:“宜敏来了,你就自己忙吧,嗯,我们女生有话要聊。”
女生。
许长荣不自觉的咧嘴一笑,一辆捷达飞速的自他左边超过,它停下来,孙宜敏一脸犹豫迟疑,有人仿佛从车里探头喊她,而她象是敌不过这声音,叹口气,很轻很短,然后上车。车子轻快的驶离,是新车。杨志主动对宜敏说:“是贷款买的。”
宜敏“嗯”了一声。车如流水,红尘扰扰仿如不真实的幻相,她不想让杨志晓得自己如今的住处,强笑着说:“我就在前面下就好了。”
街心花园?
车子一下子驶过,宜敏只觉得血往上涌,她大声的嚷起来:“我叫你停你听见了没有?啊?你是聋子,还是哑巴?”
杨志一脚刹车踩到底,轮胎与地面磨擦发出尖利的声响,宜敏的身子剧烈的晃动了一下,她神色如常,只是扭过头极仔细极仔细的打量他。如今的他,早已不再是当年身着T恤短裤头发半长的小子,他衣着讲究,全身上下是深深浅浅搭配完美的灰,银灰,深灰。电光火石间,宜敏一下子反应过来,原来是陌生人!她一声不响开门下车,走出约五米,杨志才起身跟进。隔着数人,他躲闪着看她的背影,一如当年。
当年她下堂求去,是怎么说来着:“杨志我们分手吧。”
那是冬天,天很冷,他正坐在一张小凳上趴在单人床上画图,手上长了冻疮,握笔的时候要格外的用力。在往常,她都会扑上来,捏一捏,摇一摇,可那些天她没有。他晓得她心里有事,晓得她不快乐。屋子阴暗潮湿,她总是担心洗好的衣物。“还没干呢。”她穿着在菜市场买的廉价拖鞋,啪啦啪啦的响。小小的身子,被冻得一缩一缩的。他想抱着她,为她暖一暖,可她的脸色却一径阴沉着,象冬日的积云,终日不散。整个天空都低了下来,他被压得不能喘气,只能扁伏在床上画图,他已经自屈到这个地步,她却仍然不肯放过他,一声分手,神色如常,而他居然也不会生气,只是小心的跟着她,隔在一米之外,躲闪着期盼她在回眸之后能对他笑。
可她再也没对他笑过。直到他走,直到不能见面,哪怕在□□上见着,她也是迅速闪避,先是把他拉黑,最后索性把号码舍弃不用。电脑上那个娇俏的头像永远灰着,那是他心里的色彩,或深或浅,就象是人的缘份。而他始终不明白,他与她到底差在哪一步。他们没有家世的阻隔,没有人会扑上去说他们谁与谁不配。他们的父母都是极好的极平凡的普通人,他们见过也彼此认可,甚至在一起商商量量的想凑钱为他们付个首付。心意是好的,可哪能要父母的钱,况且都不宽裕。“宜敏,我一定会为你挣起来的。”这不是空洞的许诺,是他脚踏实地的计划中的一部份。一个穷书生,娶了位清贫有礼的小姐,更难得的是他们相爱------他本是木讷的人,那段时间却喜欢一遍一遍的把这个故事讲给她听。“终有一天我会封妻荫子,我让你凤冠霞帔。”他说。每当此时,她就会噗噗的哧笑,象一只快乐的吐着气泡的小海豚。盛夏,孙宜敏素来惧热,他就一缸一缸的为她泡制凉茶。下手重,一缸子茶颜色沉得象中药,她喝得摇头晃脑的嚷:“这是谋杀。”是谋杀。她杀了他,是她。而他,只是数百上仟年历史中一个最最普通的男人:一个工作,一间房子,他只想对她好,对孩子好,对这个家好。就只是这样的人而已,这样平凡的人,自屈到这个地步,她却仍然不肯放过。一声分手,神色如常,而他居然也不恨她,只是站在马路这一侧,看着。
车流如织,孙宜敏步步惊心却偏偏一脸若无其事。就这样死了吧,她甚至停在了马路中央,东张西望。她在找谁,她想找谁,如果她肯回头,如果她笑,一辆加长货车呼啸着向她冲过去,他仿佛听见有人尖叫。是谁?一条路上干干净净,闲适如常,杨志听见有人抱怨:“这辆车开的。”
“会死人的。”
不待林铭山回答,宜敏就滔滔不绝的讲下去:“你开这么快干嘛?你应该停在路边等我上车后炫一把再开啊。”
“你想怎么炫啊?”林铭山感兴趣的问,她们每一位都一样,总是把头伸出车顶举一块丝巾迎风招展作纯洁招摇状。
“当然是喊‘同志们辛苦了。’笨。”她咕哝着。
林铭山大笑起来,这妞有趣。真不枉他撇下美人一路飞奔着赶过来。
“不过,你这么急找我,是有什么事吗?”他可不是傻子,她孙宜敏若肯把他当凯子吊-----唉,他叹口气。听她一本正经的回答道:“我遇到旧情人甩不开身,只能借你来让他知难而退。”她表扬他:“你领悟力还不差嘛,还晓得开辆跑车来。”最末一句,她声音低得近似于自言自语:“也不晓得他看见了没有?”
明知道她是在讲笑,可这笑话却讲得让人心里不舒服。林铭山皱皱眉头,还是配合着顺着话头向下说:“当年被甩得够惨吧。”
“什么呀,是我甩了他。”孙宜敏反驳,她淡淡的说:“有道是蛇蝎妇人。”
“那你几时甩了我?”如果那样,他就能解脱了,或许会被套得更紧。林铭山福至心灵,“孙宜敏,你是故意的吧。”他象是早已骂过她很多年,一张嘴就是滔滔不绝的教训:“你有意和平常的那些女人一样,借我的车揩我的油,顺着我,和我聊天和我谈情。你等着我几时烦了,自动就撇开你。而你呢,那时就恢复你的真面目。然后让我看着你,眼巴巴的后悔。姓孙的,你可够毒的。你怎么能这么害我呢?我警告你,我可不是好惹的,你要用这一招呢,可是没门。想从我这里全身而退,怎么可能啊?你好歹也要把BADY-----”说什么他也是只海龟,事到紧要关头总能应变。林铭山机警的闭上嘴巴,小心的偷窥着宜敏的脸色。最见不得她这幅心不在焉的样子,林铭山手上的青筋狠狠的一跳,骂,如潮水,在他心底汹涌的奔流。而他向来不是这样的人,至少不会这样子待女人。他喜欢她们,不轻视她们,也不会对她们许下承诺,这不是因为他虚伪,他不真心,而只是依他的条件,的的确确他不清楚前面会不会有更好。或许会有,或许不会有,这样矛盾的快乐,让他对每一个人都怜惜,包括对李小青,虽然她是他姐,可这样的女人,若无父兄庇荫,又能算得上什么。什么也不是,没有家世,没有人脉,没有金钱,甚至没有绝顶的容貌,却偏偏想活得硬气,而他居然还骂她,林铭山心里浮上一缕愧疚,他尽量放低姿态的问宜敏:“和老师见面还开心吗?”
啊。她仿佛没有听清楚,扭头看他好一阵。她的目光先是灼灼逼人,继而放软,象是感动于他从未给过的好脸色。孙宜敏一下子高兴起来,她兴高采烈的坐在车子里讲道:“开心啊。我老师就要结婚了。那个老爷爷一路从米国追来这里,好不容易她才点头同意。可浪漫了,有花球,有香槟,还有烟火。哎呀,他们想在这里办一个订婚仪式呢。你的车能不能借一下啊。”她深悔自己莽撞,调皮的一吐舌头,“算没我说,我老师还没想好这仪式要怎么办呢。我只是想,如果她要车,哎呀,你知道的,我是穷人------”
她穷吗?穷人不会是她现在这副样子。林铭山极力克制住想要摸她小手的欲望,他淡淡的笑笑,就当是答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