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愤青(1 / 1)
关照隔天就来了。
早上十点半,秦绍伟当着绝大部份同事的面开口问她:“那份报告许总批下来没有。”
孙宜敏在一大堆数字里已经埋头苦干了二个钟头,她又饿又倦,表情茫然的抬头,在小陆低沉尖刻的笑声中清醒过来,她一连声的应是,在电脑上找到古月的头像后打出一长串一长串谦和恭敬的话话。
没有答复。
一分钟,二分钟,十分钟,十五分钟,六十分钟,九十分钟。
电脑上的头像灼灼闪亮,宜敏紧盯着。
正所谓大爱无形,大辱无声。
真正的蔑视是视对方为无物。
这办法她从前用过。
也晓得终有一天会轮到自己。
却没想到个中滋味竟这样子难受。
她脸一抹,把自己深藏到电脑屏幕后,不无疲惫的想,这或许就是人生识字悲哀始。她永远也不能如村妇般以为只有口出成脏,动辄问候人家父母才是对人最大的侮辱与轻视。
对座小陆的电脑传来叮当一声脆响,宜敏随即听她兴奋的低语:“古姐说周日有聚餐。”
连吃带玩仅限单身人士。
宜敏早听说这正是三城的福利之一。由公司出面牵头组织联谊,目的是为了稳定员工队伍,为员工解决人生大事。
711的兼职媒婆,她倒真想见识一下。宜敏心里一声闷哼,脸上却浮起恭谨的笑。秦绍伟视若无睹的领着一帮员工从她身侧走开。她明白,午餐之后他就要见那份报告的批复。至于方法,她得自己去想。杀剐割裂,她一介文员如何承受得起。平凡如她,要的无非是三餐一宿及一点点偷生的乐趣。如果有人连这个都想要剥夺,那她倒真不介意有一天会泼天一骂。
是她多虑。
古月岂是那种授人以柄的蠢笨之人。
见宜敏上楼,她倒先站起来了,好声好气的问寒问暖。
“周日聚餐呢,你一定参加喔。”
宜敏轻轻应了一声,古月便取笑她:“别是佳人有约了吧,这下子公司有多少人要失望。”
孙宜敏脸一红,她心里有愧,连声敷衍唯恐不周:“古姐讲笑了。公司的活动我怎么能不参加呢?”她轻咳一声,说:“古姐今天很忙吧?不好意思我又来给你添麻烦。就是我们组长交上来的那份报告,不知道许总批了没有?能不能请您帮我看看。”
古月正等着这一句,她慢条斯理的说道:“还没批下来呢。怎么很急吗?”
孙宜敏轻车熟路的做了个深深戒惧的表情,迟疑着小声说:“古姐,秦组他------”
秦组是想找人探路呢!古月心里明镜似的,脸上却只是笑。
宜敏省得。现如今资讯就是财富,越不如人的就越要把紧了口风,唯恐他人夺了自己的衣食饭钵。
她一脸谦恭,连连陪笑:“那什么时间方便拿呢?”
莫非还想让人帮她去催?
古月一脸不可思议的向里抬抬下巴。
隔着一扇玻璃,许长荣正在专心工作。
他脸形完美,表情坚毅。与宜敏记忆中那个清俊倨傲的少年相差甚远。但或许她记忆中并没有这样一个人,她不认得他,如同他不识她。他们毫无交集,素昧平生,如同这世上所有交错而过的人一样。因为想要利益叠合,才会从陌生人变做相知。
利益?还真敢讲,不过是单相思。
孙宜敏在心底大声的呵斥自己,脸现愁容,她委婉的小声自语道:“照公司规定内部文件的交接不能超过二个工作日。”
啊?那又怎样?
许长荣出来了。你自己去问啊?没有勇气吧,哼,这样的人,她可见得多了。古月迎上前状甚平常的问道:“许总,需要给您订餐吗?”
宜敏早退后老远,隔着数米,她看不出许氏现时的心情。只觉得微一恍神,对方已直奔电梯方向。她不假思索的立刻跟上,如今的女人!许长荣把脚步放得重些,孙宜敏却置若罔闻,两人并站在电梯间里,她欠身含笑问道:“许总,您下几楼?”
员工餐厅在三楼,供应早中晚三餐。宜敏从未见许氏在哪里出现过,她这么问,摆明了就是搭腔。许长荣顺手按一,心里想,这林铭山的眼光真是越发不堪,倒不知他是真的还是装的。
他陷入了沉思。
民生?国政?还是时局?
恐怕都不是。
民生国政时局还轮不到他!
不过是求财路上挖坑占位坐了个窝,知点好歹的就应该上顺天意下从民流积德行善的过点小日子。
但偏不。
通通以精蝇自诩。
在一亩三分地外蝇营苟营,在巴掌大的方寸地内作威作福。动辄摆出付天下皆在我掌中的样子。呵呵,宜敏心里冷笑,他们的天下究竟有多大?五个,十个,还是一百二百。她想起曾经听人在演讲前开场:嗯,我是一家公司的老总,嗯,管着三百多号人吧,所以,我觉得我的意见大家还是可以参考一下的。说得多么的谦虚啊,把自己当场插标现卖,这正是如今的精蝇特色之一。
电梯咣当一声脆响。
宜敏眼睁睁看着许氏扬长而去。
一辆奥迪A6。
大众型头花。
一般,真是太一般了。
可就这个一般已经让人吃不消。
她腹诽够了,不由得陡然泄气。
打工的福利之一正是人为刀殂我为鱼肉,杀剐由人哪。许氏不就是不理人吗?连卖肉的屠户有了钱也要找个小工来使使脸色,人家大老板装装酷有什么要紧。姿态还这么帅!孙宜敏,你不是向来都以色女自居吗?她连声安慰自己道:那许氏至少还没变态到让员工日诵一遍“数风流人物还看今朝”------
但午饭是没得吃了。
她一中午都在大堂里晃荡。
一杯酸奶权当充饥。
一进办公室,秦绍伟果然当着大部份同事的面问她:“报告批下来吗?”
宜敏深深悔恨自己在交报告之前没有仔细研读老秦到底加了什么猛料在里面以致于他不迭不休的追问。她深吸口气,镇定的答道:“许总还没批下来呢。”
想来是她眼花,有一瞬间,好象人人都愁容满面。
孙宜敏字斟句酌,小心翼翼的问道:“我下午再问下?”
无人作答就当是默认。
宜敏如今再蠢也晓得里面有花头。
但她又能怎样?
挨闷棍向来是新人的必杀课。
坐在窗明几净的办公室里,她再无做泼妇的可能,只能隐身于制服内,闷闷的做个愤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