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2 第二十三章 中山王妃(中)(1 / 1)
呼延宴,匈奴汉国(史称前赵)刘粲即位时受先皇敕封太子太保,与刘曜交好。万仞城名义上虽不曾称帝建国,但财力实力早已超过黄河以北任何一国。故能与万仞城沾亲带故,礼尚往来也被列为匈奴汉国朝堂上商议的大事!呼延宴半月前受命上万仞城,至昨日戌时大臣王延信使来报,大司空靳准犯上作乱,指使女儿月华皇后挑唆皇帝刘粲,尽诛都城里刘姓宗室!重臣纷纷逃亡,王延自己已经决定投奔襄国石勒,劝呼延宴早做打算。闻听变故陡生,呼延宴大吃一惊,将此事禀知东方城主,即刻动身投奔刘曜去了!
豫州官道上车如流水马如龙,载着家眷细软的车队马队绵延数十里,不论老幼病残临时拼凑武装起来的卫队,拖曳着兵器一路搀扶着跌跌撞撞的前行!
与这一幕及不和谐的是,秋风萧瑟的官道边,赫然立着两骑,一男一女,一黑一白两件大氅,看不清容貌,只那白衣女子座下四蹄雪白,背高及一人的神驹煞是惹眼,辔头,鞍鞯,马镫,流苏一应配置,精细至极,一看即知出自名家之手!即便是车内贵人们,也暂忘却了逃亡的艰辛,纷纷探头,啧啧称叹,艳羡不已!
约摸一个时辰,车队才渐渐稀少起来,两人才催马上前去往车队相反的方向——赵国都城长安!
那神驹宝马乍一放松缰绳,四体腾空一阵狂奔,跑得又快又稳,竟将那黑衣人□□的棕色壮马远远的甩在后头!白衣女子兜帽被风吹了开来,原来是年轻美貌的少妇,天下第一杀手的妻子夜瑶星!
瑶星又惊又喜:汗血宝马果然名不虚传!回头望了望走得四平八稳的百里行,不一会儿,即消失在视野中!瑶星暗度汗血马脚力惊人,若任它脱缰狂奔,只怕日暮就到了长安,只那个冷血家伙要落后许多,走到明早只怕才能到呢,如此一来,二人失了照应,岂不违背了这次出行的初衷?想到这,瑶星拨转马头,跑了个回程。
百里行依然放任缰绳,任马自由行走!瑶星可就苦了,时不时要收紧缰绳不让汗血马发足狂奔,她皱了皱眉头,没好气的瞪了百里行一眼:“你上来吧,那匹破马,走到什么时候?”
“这样,很好!”百里行不紧不慢的答道。
瑶星冷笑道:“我很佩服你的耐力,长安发生变乱,你此行目的也正是去那里,居然闲庭信步,逍遥胜似神仙?”
“长安乱不乱,我不关心。谁做赵国的皇帝,跟我也没关系!”
“你……”瑶星气得说不出话来,良久,咬牙切齿道:“我的马要跑,你又慢,拖累了我!总之你过不过来?”百里行屁股在马鞍上生了根,动都懒得动!瑶星照准他座驾臀部,狂抽一鞭,那马负痛,一个纵跃,一溜烟的跑了。瑶星哈哈大笑,瞅它跑远了,轻轻抖了抖缰绳,汗血马嗖的一下子窜出去三丈远!
接近棕色马尾,瑶星扬鞭欲再抽,百里行抬手握住了长鞭,腾身落在瑶星身后,二人同乘一骑。即使这样,那棕色马轻身狂奔,追汗血马也追得气喘吁吁!
瑶星促狭心起,控着缰绳不断的催促宝马快跑,有心要让百里行吃苦头。百里行后背贴着马臀,四下里无着力处,猛地,熊腰一扭,坐直起来,双臂一张,将瑶星拢在怀里夺过缰绳,勒紧了马嚼!
瑶星胳膊肘使劲的拐他:“别伤着了我的马!”
百里行以牙还牙:“载着两个人,你还让它跑,累死它啊你?”瑶星语塞,也不争执,只这样姿势怪怪的,感觉背部很僵硬,自己比被人五花大绑还难受,尤其是百里行的鼻息吹在耳后,异样的感觉蔓延开来,瑶星居然想起了那一晚……
良久,瑶星红了脸:“我累了,下来休息一下!”
“你不是催我快走吗?走这一会就要停了?还是不想我抱你?”
瑶星恨恨地拿胳膊拐又顶了他腋下空门:“讨厌的百里行!”
“还师出名门,懂不懂礼?谁让你直呼丈夫名讳的?”
一听这话,瑶星心头一紧,回头瞪着百里行:“我就叫,就叫,什么汉家礼仪?我是西羌人,又不是汉人,凭什么这么约束我?百里行,百里行,百里行,百里行——”百里行笑了“听到了,不用叫了!”瑶星恍然回过味来,讪讪的很不好意思!
两人无话,依然沉默,只是沉默的空气中起了一丝变化,冰山沁出了融融春水。
瑶星耐不住这样沉闷的空气,大声道:“我饿了!”百里行从马鞍便口袋里拿出一包糯米桂花心的甜点给她,却被她推开:“我要下来!”
“马上吃也一样!”
瑶星夺过他手上的糕点吃了两块,又自顾拿了水壶喝了一会儿,冷不防倒得猛了,呛得直咳嗽!一只大手轻轻的拍着她的后背,瑶星好一会儿气才顺了,心里很不是滋味:“我再也不要被他假面目骗了呢!他恨我,鄙视我,谁知道想怎么折磨我呢!”她再次大声宣布:“我要下来!”
“又怎么啦?”百里行怒冲冲道:“我说了,不许下来!”瑶星懒得废话,手脚并用和他在马上扭打成一团,汗血马莫名其妙的回头瞅了瞅二人,哭笑不得地放慢脚步,任这两个冤家折腾去!
太阳接近地平线的时候,百里行选了一个坡地停了下来,下马来,将棕色马系在一棵树上。瑶星自己动手给汗血马卸下马鞍,替他梳理毛发,心疼它走了一天的路,絮絮叨叨的柔声细语的安慰,汗血马颇通人性,硕大的脑袋不住的往主人怀里钻,亲吻主人的脸。看得百里行目光寒似利刃,一把把瑶星拖了过来,将汗血马系了缰绳,不让它再行“非礼”。
瑶星拿手帕擦了擦脸,忍不住咯咯的笑起来。歪着头指着腮畔:“还亲不亲这‘香喷喷’的脸蛋儿哩?”百里行似笑非笑,大有深意的看着她,只把瑶星看得讪讪的,没好气道:“看我干什么?”
“你是真傻还是假傻?”
瑶星斥道:“什么真傻假傻?说话莫名其妙!”
“你总是挑逗我,是想考验我的耐性?还是对你自己的魅力太过自信?”瑶星半天没回过味来,嘴上却不服输:“懒得理你!”走到马鞍边拿吃的,坐得离他远远的!心里憋气得很,也没什么食欲,胡乱吃了几口,就收拾了一下,拿马具铺了个地铺,仰倒在地上看夕阳。
下意识一回头,百里行靠在一棵树干上,专注的看着自己!瑶星赌气的起来把临时床铺挪到汗血马侧面,眼不见心不烦!一天的颠簸,早累了,不一会儿,瑶星朦胧睡了过去。感觉一件柔软的衣物盖在了身上,她想都不想,捉住衣角,裹着自己蜷成个虾米状安稳的睡了。
百里行在妻子身边坐了下来。看着她熟睡的脸庞,怜爱地摇了摇头。躺在荒草地上,双手枕着后脑勺,眼望秋日清旷高远的天空,怔怔地出神。
一轮残月升上西天!
坡下管道上嘈杂声响成一片,二人警觉的翻坐起来。瑶星将身上的袍子还给了百里行,两人专注的看着渐行渐近的人群。远远的一面猩红色大橐旗迎风招展,上面一个大大的“靳”字。百里行沉声道:“备马!”瑶星十分利落的套好马鞍,收拾妥行囊。车队近了,三辆木栅囚车,里面赫然是一个个血淋淋的头颅,囚车被染成红色,一路淅淅沥沥的血水滴落下来,形成一条血路。瑶星惊恐的睁大了双眼,带着询问看向百里行。百里行只是很专注的在看,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第四辆囚车很大,里面了塞了十多个活人,男女老少都有。瑶星见那囚车里关押的人,衣着光鲜华丽,知道是某个贵族的家眷,尤其一妇人怀中还抱着个两三岁的孩童,心里着实不忍,对百里行道:“我去救她们!”
百里行按下她的身形:“别急,跟着走,弄清楚情况再救不迟!”瑶星听得在理,紧张的看着队伍的尽头,默默的数着,少说这队人也有将近一万来人。暗暗乍舌,乖乖,这么黑灯瞎火的,我若冲下去,功夫再高,也得给这堆蚂蚁兵剁成肉馅了!
队伍前前后后走了半个时辰才算过完,百里行二人也解开坐骑,远远的跟着走了过去,地上的血迹就是最好的方向标。
走了大半夜,抬头看见长安城门关卡,借着月光,城门上挂着一排竹笼子,看不清是什么物事。城门大开,靳氏大军鱼贯而入。瑶星道:“我们也随众人混进去?”
“进去容易出来难,天亮了再说!”百里行下马找了一处凹地歇息。瑶星不得已,只好也跟了过来,找了块石头系好马缰,挨着他坐下,看着夜幕中的长安城笼罩在一片愁云惨雾中。
“哎,你说,那上面挂那么多笼子做什么的?”
“人头!”
“什么?”瑶星努力辨认那些圆圆的竹笼子,想要看清里面的物事,可惜是徒劳,她不服气道:“你怎么知道?你看得见?”
“不用看,用想的!”
“怎么说?”
“赵国司空靳准灭了全城刘姓皇族,这上面就是那些公子王孙的头颅!”
瑶星觉得脊背嘶嘶地冒冷气,想起刚才看见那三辆囚车里恐怖阴森的人头,更勾起了儿时闯入魔山迷阵里被半腐烂的人头砸在脑门上的经历,如坐针毡,下意识的往百里行身边挤了挤。百里行干脆将她抱在大腿上坐着,瑶星想拒绝,可什么话也说不出来,这一切发生得再自然不过了,仿佛本该如此。再说,临晨旷野里寒意正盛,被他抱着暖暖的,瑶星心底里还真不愿再躲开,自然而然的放松下来,靠在他宽阔的胸膛前放心的睡了!
一觉醒来,东方已经晨曦初现,百里行额发被露水湿了打成了绺,自己却被他包裹得严严实实,睡得香香甜甜。瑶星仰头看着百里行闭目养神的样子,一丝感动流淌开来。正看得出神,冷不防百里行睁开眼来,两人目光碰个正着,瑶星如被人当场抓见的小偷,多生的手脚没处放,啊唔了半天,才冒出一句:“我不是故意的!”
“不是故意的什么?”
“我……,你什么时候变得多话了?”
“……”
“天亮了,我们进城吧!”瑶星推开他的胳膊,从温暖的“毡房”里钻了出来!两人上马走到了护城河前,吊桥已经放了下来,零零星星已经有人进出城门。一队官兵守在城门前,进出的人,都被搜查行囊,接受盘问。
瑶星细听那官兵的盘问,居然问的是姓氏!一个挑着马蹄铁的中年汉子答了一句“姓牛”就被一把拖到旁边剁了!看得瑶星倒抽一口冷气,回头见百里行盯着头顶城墙上的竹笼出神,道:“看那东西做什么?咱们也不姓牛,刘的,快走罢!”
“进不去了!”
“为什么?”
“皇帝刘聪,刘粲都被人砍了头!江山易主了!”
“不进城,那你此行要会的人不还等在长安城里么?”
“长安已没有他留下价值,他会出来的。”
二人正说话间,只听城门上一阵喧嚣,城门下昨晚那辆押送犯人家眷的大囚车又被赶了出来。百里行拉着夜瑶星退到了边上混入人群里。只听城门上一个粗哑的嗓音破口大骂:“咄!竖子小儿,速速将我杀了,剜了我眼,挂在这西门和东门上,看臣相和大将军前来杀你!”话音刚落,只听噗的一声,一个尸体从天而降摔在血泊里,囚车里一阵躁动,众人呼天抢地,将栅栏摇得震天动地。一人高声叫道:“天王大将军有令,王延犯上作乱,诛灭九族,一个不留!”话音刚落,押运囚车的官兵轰然领命,砍断铁链,将笼中犯人如抓鸡杀鸭般拖了出来,手起刀落!嚎叫声响彻云霄,城门前平民百姓浑身筛糠,面无人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