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 第九章 万仞城（上）（1 / 1）
东方惊雷是一个很严苛的人！这一点完全不像他的父亲，因为他的父亲在他这个年纪早已经是天下闻名的风流名士，拥秦姬御赵女自不必说，几乎大江南北他都能找到温柔富贵乡。他是个很会享受的男人，凡是男人想在这个世界上得到的，和挥霍的，他都能做到并且尽兴！乃至如今，不惑之年，仍然行踪飘忽，没有人能确切知道他在哪里，就连他名正言顺的妻儿也不知道！
东方惊雷十六岁开始，就独立处理万仞城庞大的家业！他不能不早熟！他也是个生活很有规律的人。这样的规律包括每天哪一个时段处理什么样的事情，几时几刻用餐，食物的成色、品种、火候都要符合他的喜好，每晚要用什么样的女人过夜，这都是记载在册的，总之，他希望一切都在他的掌控之中，不允许有丝毫的意外发生！生活在万仞城中的每一个人必须牢记这一点！
但，仅此一来，就认为东方惊雷就是一个老气横秋因循守旧的小老头，那你就错了！万仞城有堪称天下第一的情报收集系统，每天辰时都会从四面八方汇聚来自昨天辰时始的最新消息！所以东方惊雷从不离开万仞城，但天下稍微有点影响的事没有他不知道的！这样的人没有理由不使人害怕，当然也没有人疑议他主宰万仞城！现实世界原本如此：如果认为靠长期的成就来肃立威信的过程太过于漫长，那么最直接最有效最快的方法就是让所有人都怕你！
只有一个人敢打破这个例外，不错！就是火凤凰东方兰心！从某一方面来说，安顿安抚妹妹东方兰心也成为东方惊雷颇费脑力智谋的一项任务，而且还必须是十分小心又恰倒好处的去做！比如这次的许县天石的取得！
宁为太平犬，莫做乱离人！这是一个人命如草芥的时代，史称五胡乱中华。到处是强权与暴力，马前悬男头，马后载妇女的胡兵踏破昔日汉人农耕田园生活的偏安。放眼望去，白骨相撑拒，千里无鸡鸣。万仞城却是这乱世的一方乐土，是黄河以北各族人民憧憬的避难所。不仅因为那种种令人敬畏的传说，更因为它占尽山河地理优势：黄河在豫州的巨型拐角所形成的三角洲既是它的天然屏障，也是它取之不尽用之不竭的粮仓。它巍然耸立在三角洲正北的无稽山上，前面是依山而建的层层防御工事，任是胡马铁骑，虎胆英雄都不能攻克这座万仞城！
火凤凰回到万仞城的第二天，东方惊雷就遇到了一件令他十分棘手的事！他那行踪飘忽的父亲突然飞鸽传书，告知他已经在兖州为她的妹妹拟订了一门亲事，让他准备迎接十天后男方上门聘仪诸事宜！问题是他那宝贝妹妹心性之高傲，脾气之怪诞暴烈早已是江湖人尽皆知的秘密！要让她甘心服从于父亲的指婚，而且对方又是……他都不敢去想会有什么后果！午时末，到了他喝参茶准备小睡半个时辰的时候了。他仍然独自坐在偏厅里，茶已经没有了袅袅热气，面前仍然摊着父亲那一页亲笔书信！许久，他终于挨个推翻了自己独力解决这件事的可能性——想到了久已不问世事的母亲！
沿着空旷高远的大理石回廊，看不清脚下平整光滑的石板里自己模糊的倒影的脸，这令东方惊雷产生一种错觉：他的先辈们和他融为一体，多少年前，他们也曾这样孤独而又惟我独尊的走在这条路上！
万仞城的布局外圆而内方，又从方到圆，每四十五度角为一区，将城中分为八区，农、工、商、虞、手工业作坊依照行业分类集居在某一区。剩下的三个区，有两个区属于禁地，由万仞城主人指派人监管，没有得到万仞城主许可的人不得入内！另一区为歌馆教坊、武馆、客店类。而以巨石建构，城墙上遍布尖刃利石的方城即为万仞城的核心——居住着万仞城的统治者东方世家！世人只能仰望、感叹它的雄奇、宏伟、牢不可破，靠幻想来猜测内里究竟有多奢华，以为金玉铺就，宝石镶嵌，连奴仆也都是锦衣玉食，车载马随，比同士大夫！
是的，这里就是一座帝宫！应有尽有，只要能想得到的，都能在这里找到！而这里最让有识之士敬畏的是人才济济！江湖上一听说此人来自万仞城，无不刮目相看，忌惮三分！东方惊雷是东方世家三代单传的独子，但他并非生来孤僻，他曾经有很多玩伴，也曾经淘气捣乱，纠结孩子团，让整个万仞城的人对他们头疼不已！那些玩伴就是自小被精心挑选出来由地位和威望仅次于父亲的武通师傅统一□□的少年精英！东方惊雷从小跟他们一起严格受训，并没有觉得有什么不妥！直到十三岁后，他被分离出来正式为作为万仞城接班人而学习，他才发现自己注定高处不胜寒的命运！
后院——或者说后宫更形象些，远别于前殿的石砌的威严，皆是绿树红花，小桥庭院，幽窗掩映，曲水长亭的江南景象！母亲和父亲的媵妾们就居住其中！园林中十六座各具特色的小院落如众星拱月般环绕着的正殿五间大瓦房。那便是母亲的寓所，但，母亲并不居住在那里——除非是父亲回来！在这座方城的最后方有一座最不起眼也很不协调的三间青砖陋室，那里才是母亲长年蜗居的地方！
母亲是个虔诚的佛家俗弟子，终日顶礼焚香，茹素吃斋。自十年前就对一双儿女不闻不问，说是看破红尘，儿女皆是孽债！这在富贵人家里岂不是很常见的现象么？但只要是人，还没有到形体俱销的地步，就免不了儿女俗情的牵挂！更何况，人常说知女莫若母？
步六孤氏是鲜卑人，确切地说，还是鲜卑皇族。但她却是个童养媳！至六岁开始便养在东方世家，她终其一生的任务只是成为东方问天的妻子，为他生儿育女传宗接代！这个任务到现在为止似乎很圆满，所以她的人生剩下的日子里就是如何打发剩下的无聊的时间！
每次来到这里，东方惊雷都感觉很压抑！那正堂也就是佛堂前，厚重的帷幔，还有祭桌前氤氲的檀香，用海碗托着的红色烛油更像是血！仿佛这里刚刚还举行过可怕的人祭！
东方惊雷知道该如何跟母亲沟通！他必须有耐性！直到那海碗被血红的烛油注满，母亲的一长篇经文才算颂毕！她轻微的叹了一口气！
东方惊雷很合时宜的开口：“孩儿给母亲请安！”
“难为你的孝心！倒不必常来的好！”她说话很慢，仿佛每一个字出口都要经过深思熟虑般！
“你向来很忙，这次来是不是有什么事情？”
“母亲明鉴，孩儿确有一事，万不得已，非烦劳母亲不可！”
步六孤氏的沉默，代表了她有继续听下去的愿望！东方惊雷立刻小心措辞的把父亲为妹妹订婚的事情说了一遍！
良久，步六孤氏闭着的双眼睁开,仍然一字一顿的说道:”竟是你父亲答允的,必不会错,照办就是,何必又来问我?”
“只是妹妹她……”
“你去吧，我自有道理！”
“是！”东方惊雷心底里松了一口气，敛衽退了出去！他知道母亲一旦开了口，就一定能让妹妹依从。也许这个世界上还能有法宝制住妹妹的话，那就只有母亲了！
东方兰心很忙，她的日程安排，其紧凑度不逊于哥哥！从听到武通师父的预言激活了她埋藏在心中十几年的渴望，到陨铁的取得，她制订了周密的部署！这一次，她一定要达成自己的心愿，不管要付出什么代价！不错，许县方圆百里的铁匠是她派人搜罗来的，但不是要用他们，只是一种手段，一种迷惑敌人的举动！万仞城有天下最完备的冶炼所，有最好的铸造师队伍，甚至还有一件江湖人所不知的秘宝！
充分休整两天后！她换了一身干净简练的红色骑装，金冠束发，除了两颗豆粒大小的珍珠耳钉外，什么首饰佩件都不带！越发显得唇红齿白，艳胜桃李！她只带着丁一，两人轻装，直穿两大禁区，来到其中一间大厅，步行入密道，行约一个时辰，才到了万仞城外，无稽山上一个隐蔽得神不知鬼不觉的岩洞！这里有最好的通风设备，也有最充足的耐火候的荆木炭、大量的生熟炭，还有非常舒适的澡池、卧房，和从外面递送饮食的安全通道。这儿住着数十个江湖中手艺顶尖的铁匠！
这里兵器库的任何一件兵器，市值都过千金，但在东方兰心眼里，它们只是破铜烂铁！她有野心，她想找到父亲藏匿二十多年的秘密！多年来她一直筹划着，直到今天她才有充分的理由去发掘——因为百年难见的天降陨铁，是铸造比百越刀，八荒飞龙斩更珍稀的神兵利器的不二材料。
每一个铸造师都有一个独立作坊，有熊熊燃烧的炉火，有谷屯般高的风箱，有长逾两米的水槽，还有两名体壮如塔的帮手。东方兰心快步穿越炽热的高炉区，来到北面一堵粗糙巨石墙下，犹豫了半晌，这才小心翼翼的拿出一管黑铁长钥匙，插入墙壁右下角一不起眼的孔里！石门轧轧连声，一股热浪迎面扑来，她近乎一个趔趄，丁一适时的在后面托了她一把，却被她毫不领情的一甩胳膊，自顾自的走了进去！
下到五级台阶，底下是一天井样的坑槽！当中一高炉，赤白的火焰表明了炉温远远高于外面的那些火炉。一前一后两台皮风箱，四个火夫□□着肌肉虬结的臂膀，黑油油的汗水令躯体泛出金属的光泽，正卖命的拉着风箱，陶土制的坩埚里，熔化的铁水翻滚着，滋滋作响，如一头火龙！北面立着一位须发蓬松，仅在胯间围一遮羞布的五十上下的老人！就着北墙通风口，似乎正悠然自得的享受外界的凉风！
东方兰心有些狼狈，身为姑娘家的矜持，令她不敢跃下去——这底下分明就是一堆□□粗俗的男人！她转身返回来退到石门后，丁一独自跃了下去。在作坊区的西面有一条走廊，一直通到山泉汇集的休闲会所，唯有这里才算凉快，也是众位铸件师傅休憩聚会的地方。东方兰心将里面的人都遣走！不一会儿，丁一将那个仅着遮羞布的老头带了过来，万幸，丁一让他披了件袍子！这令她心头涌出一丝感激，但转瞬即逝！
“还要多久？”
“八荒飞龙斩用了四十九天；百战刀用了八十一天……”
“住嘴！我没有要你翻旧帐！我只问你这对龙凤双璧剑什么时候才铸得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