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4 四四(1 / 1)
沉闷的屋子里漆黑一片,趴在床上顶着屁股上火辣辣的疼我辗转反侧的扭着,娘亲给我上了药就在一旁哄我睡觉,可是现在她自己都睡着了,我依旧不能入眠。
“唉……”我长长的吐出一口气,肉里突突的跳疼扰的我难以入眠,我吃力的撑起身子,抬头看看卧在一侧沉沉睡着的小娘亲,小心翼翼的从床脚翻下了床。
稍走两步,还好,也不会扯得很疼,我索性朝门外走去,屋里压抑的空气让人喘不过气来,我吱呀一声拉开门,赶紧回头看看娘亲,依旧没动,我闪出门外,轻轻合上了门。
门外才是夜风习习,我深吸两口气觉得有些神清气爽了,左右顾盼一下,圆拱门处没有一人,守夜的丫鬟八成又溜到哪里打瞌睡去了,都是小娘亲惯的。我挪下台阶,走得正常一点屁股上的伤就开始抗议,凉风一吹,院子里的树枝沙沙的乱舞起来,看着张牙舞爪的,我扒在圆拱门边向外一张望,星星点点的亮光只怕是各处守夜的下人,我干脆迈出了院子,漫无目的的朝外走。
繁星点点,仰望过去才觉得心胸开阔了许多,心中一口抑郁之气吐了出来,觉得今天一天真是没意思,不止今天没意思,这些年都没意思,干了什么都没意思。一世未完,又来一世,活的是个什么呢?上辈子吃喝玩乐什么都做过了,一晃眼,什么又都没了,在这地方又重新来过,可是八不准哪天俩眼一闭又啥都没了。真没意思。
长廊中间的石子路硌的穿了软布鞋的脚底板生疼,我避开守夜的下人一路走着,不想被任何人打扰。倒不如泛舟远去,在山清水秀之间游玩还有意思些呢,我胡思乱想着,以前爹爹总要背书习武,抱的是有朝一日金榜题名或沙场建功的念头,我又不想如此,段家再怎么家大业大,对我而言累赘而已,我不想掺和这碗稀泥。何况现如今爹爹又是这样,倒不如离这些俗人琐事远远的,前世的古人隐居山林不也逍遥自在的很吗?什么“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说的我的心里也痒痒的,去见见原生态的环境倒也不错啊。
“啊呀!”我想得出神,没留神撞上拐角的假山,疼得我抱着腿刚跳两下,又扯得大腿根上生疼,一下眼前发花,差点没倒下去。
“谁?”一声喝问让我一个激灵,慌忙躲到假山的阴影后屏住呼吸,偷摸一看,竟然不知不觉的走到了爹爹院子门口,彭边听到动静走到院外警惕的查探着。
我可不想被谁发现大半夜的跑出来闲逛。缩回脑袋耷拉下眼皮,一下看到墙根处,对了,上回看到这里一个偌大的狗洞,心里还琢磨着能偷偷溜进来不被人发觉呢。
小心的瞅着外面仗剑左右查探的彭边,我贴着假山摸到墙根,一俯身趴下去,慢慢的顺着狗洞钻过去,低矮的洞刮到后身,我咬牙忍住疼,用力钻出来,拍拍身上的土,蹑手蹑脚的朝书房里走过去,心里还感叹,彭边看着憨厚,就是没有安生机灵,要是安生那小子守夜,我怎么也偷摸混不进来的。
轻轻拉开门边一条缝,我悄悄地闪身进去。爹爹屋里微弱的烛火闪烁着,看着好像床榻上年轻的生命一样将熄,我愣怔一下,拿起书案上的剪刀走过去,学着他们的样子,剪去多余的灯花,烛火跳动一下,明亮起来,看着屋里也亮堂了。
床边矮柜上半碗药汤,怕是傍晚喂药时剩下的,爹爹喝药越来越难了,灌下一勺都费劲,想来傍□□亲在屋里刚打了我哭得泣不成声,也顾不得爹爹的晚饭汤药,那些小丫鬟也能偷懒就偷懒了。
跳动的烛花,冰凉的茶水,满屋的药气,透着难言的凄凉,我挪了两步,凑近到屏风旁,看见床榻上爹爹安静的躺着,真的就像睡着一样。我轻笑一下,自嘲的想,说的好像真的一样,我倒真是没见过爹爹睡着的样子,每回都是我先入睡的。
走近到床榻边,我看着那张瘦削蜡黄的面孔,出神的发呆,歪头看看半掩的窗户,我嗤笑一下,说:“你媳妇今天打我了。”
屋里当然没什么回应。
夜风吹过树梢,带动树影在床上舞动,我在安静的气氛中接着开口说:“反正我是没辙的,反正……我说什么都要离开这儿,你要是还不醒,你媳妇可就没人管了。”
我觉得我脑门顶上冒着傻气,才会在这里一个人自说自话。我转过头去,看着床榻上的病容,没控制住的接着说道:“我反正不会留在这儿的。我不会呆在这儿,受这种窝囊气,也犯不上为吃你们家一口饭,跟些娘们儿去勾心斗角,去做些下作的事,我犯不着。”微喘粗气我的面色又微微有些涨红,凉风钻进屋里,拂过面上,清凉的感觉让我有些清醒,我回过神儿似的一笑低下头,这不是神经病吗,跑到这儿来做什么声明?真是越来越傻了。
轻轻挪动脚步,我转身要离开,在这儿抽风还不如回去睡会儿呢。刚走到屏风处,脚步又定住了,书案上那把油光发亮的戒尺原样摆在那里,一下映入眼帘,就像以前每回从这里出去时一样,第一眼就能看见,然后心里就会咯噔一下,走路都会下意识的规矩一点。
我咽了口唾液,没有回头,怔怔地对着空气说:“以前你老是搞家庭暴力,我就想了要是没你日子才叫快活,其实,也不是真的。”话说出口,自己都觉得言不由衷,转而摇下头笑道:“起码,不全是真的吧。”
沙沙,几声轻轻的脚步声由远及近,我一个慌神儿,不是小娘亲醒了来寻我了吧?心里不情愿被人发现半夜里躲到这里来,四下一环顾,我索性一俯身趴在地上,钻到爹爹的床底去,黑暗中翻身一骨碌抱腿坐好,却忘记了屁股上的肿痛,疼得我眼前一花,用手堵住了险些呼出口的□□,忙又换个姿势跪趴在角落里。
脚步声到了门边,我才分辨出是爷爷的脚步,我有些诧异,爷爷这时候到爹爹书房里来干吗?我慌又屏住了呼吸,爷爷怎么说也是年轻时练过功夫的练家子,比娘亲的耳力可敏锐的多。
门吱嘎一声被打开了,随着轻轻的脚步声,我看见爷爷的脚慢慢走到爹爹的床前,不知道自己怎么这么紧张,心都提到了嗓子眼。
爷爷站在那里半天不动,我又是紧张又是姿势难受,没多久冷汗都顺了脊背往下流,痒痒的好像虫子爬一样,真是后悔半夜里不睡觉跑出来给自己找罪受。忽然,爷爷脚步往前一挪,我赶紧趴好不动。
屋里的烛火忽明忽暗,静谧的屋子传来爷爷一声轻叹:“唉,怎么瘦成这样了。”愣怔一下,我才回过神来,爷爷是在说爹爹呢。
爷爷脚又走开了,我好奇的等了一会儿,才看到爷爷又搬了个凳子回来,爷爷这是怎么了,也不传丫鬟下人过来,自己搬了凳子在爹爹屋里干吗?
爷爷坐在爹爹床边,屋里只有轻微的簌簌声,听不出是在干嘛,我一直趴到两眼发花,才听见爷爷又开口说话。
“爹今天不知怎么窜鬼火,打了嘉儿两巴掌,唉,想着半夜里都睡不着啊。”爷爷的声音听上去有些嘶哑苍老。
我没想到爷爷张口就说这么一句话,心尖上猛地一酸,隔了裤子挨得那两下跟爹爹下手比,压根算不上挨打,顶多就是拍,爷爷居然夜里都睡不着,还说自己是窜了鬼火。
爷爷一声笑:“呵,这小子,以前看着乖巧的很,今天那倔劲儿一上来,还真是你的种,跟你小时候那样子,一个模子刻出来一样。”
我无声的咧咧嘴,是吗,可能遗传的力量真是强大吧,我自己都觉得自己的脾气跟上辈子不太一样。
“哎呀,莫说爹总打你啊,你小时候那个犟驴脾气,不撞南墙不回头,大人的话是一句不放在心上,非要拿家法鞭子抽了你才能有个约束,”爷爷在床边絮絮叨叨的说开,好似陷入回忆里:“偏你小小年纪还是个记仇的性子,爹现在闭上眼,都能看见你五六岁的时候,挨了打不哭不吭气,只拿眼珠子瞪着爹的样子,呵。”
爷爷的话里话外,带着莫名的凄凉,听得我心里酸涩,也许爷爷也觉得爹爹也是时日无多了?
又是良久的寂静,透着地面上被烛火拉长的影子,我隐约分辨出爷爷抬起手臂,又是一声长叹:“男孩子,不打不成器,你现在能这么出息,给爹娘祖宗争脸面,爹就觉得没打错,再心疼也没打错啊。”
是吗?原来爷爷还真是以爹爹为傲的?不过也是,除了爹爹,下面的这些叔叔,也就小六叔有些成才的样子,估计也是爹爹拿板子鞭子逼的。
“成儿,”爷爷轻声唤着爹爹的名字:“不是爹狠心,看着你不管,你……你是爹二十多年费劲了心血栽培的呀,是段家的指望,爹恨不能替你去死……,可是,爹不能去跟你姑爹姑母去开这个口啊!”颤抖的声音夹着若有似无的哽咽,我竖起耳朵分辨着去听。
一声沉重的抽泣的鼻息,爷爷声音平缓下来,接着说:“你姑母,当年四王夺嫡的时候为了保你,这个段家的长子,自己的小儿子都送了命。段家已经对不起她了,更何况,这仙琼灵芝是你姑爹家的传家之宝,爹无论如何也不能再让你姑母作难,让你姑母对不起楚家的祖宗!”
屋里回归静谧,只有爷爷的鼻息比开始时沉重了许多。
“成儿啊,”爷爷叹息着说:“惠兰和嘉儿你放心,爹活着一天就不会委屈他们,爹死了也会给他们安排好后路。”
冰凉的泪珠不知什么时候溢出了眼眶,顺着脸颊往下流,再哀不过白发人送黑发人。爷爷这么些儿子,失去一个还这么难过伤心,爸爸妈妈呢?是不是在那不知何处的空间里,面对我冰凉且面目全非的尸体也会痛不欲生?
啪嗒,泪珠断线一般直直坠在地面上,我慌忙拿手去抹,一直身子却砰的一声磕在床板上。
“谁?!”爷爷的声音一下变得警惕起来,忽的一下站起,连退后两步:“出来!”
我暗叫不好,生怕爷爷再去喊侍卫抓刺客,赶忙灰头土脸的从床底下钻出来:“爷爷,是嘉儿,是嘉儿。”
“嘉儿?”爷爷松了一口气,赶忙两步上前拉起我:“嘉儿,你半夜里躲到床底下去干嘛?!看碰着没有?”
我偷眼看看爷爷的神色,从地上爬起来,连连摇头。
“看这身上脏的!”爷爷给我拍着身上:“来看你爹也叫个丫鬟跟着啊!以后大半夜的不能满院子乱跑!”
我任由爷爷给我抹着哭花了的小脸,嚅动几下嘴唇,索性一头扎进爷爷怀里:“爷爷。”
“怎么了?”爷爷听着慌忙搂住我:“嘉儿,好好的这是怎么了?你三婶又找你麻烦了?”
我闷头任凭爷爷拉就是不钻出来,红了脸闷声说:“爷爷,嘉儿白天惹爷爷生气了,爷爷别气,嘉儿不敢了。”
爷爷拍着我后背的手一顿,接着揽着我坐到爹爹床边,搂我在怀里,拍哄了我说:“傻孩子,爷爷没生气,爷爷不该打嘉儿的。快,让爷爷看看,打红了没有?”
我扭了不让爷爷扯裤子,那两下没怎么着,现在屁股上可是红肿着呢。“爷爷,嘉儿不疼,爷爷不看了!”
“还说不疼呢!”爷爷假装瞪了眼睛和我生气:“要是不疼能半夜里跑到你爹屋里跟你爹告状吗?快,让爷爷看看,打红了爷爷给你擦药!”
我挣不过爷爷有力的大手,也不敢去怎么挣,结果丝绸的裤子就顺了大腿滑到了脚踝。
“嘉儿……你,你这是,你这是怎么了?!”不出意料的是爷爷的惊呼:“这是……这是爷爷那两下打的吗?!”
那怎么可能吗……,我搂着爷爷的腰趴在爷爷肩头,装可怜的呜咽:“爷爷,娘亲教训嘉儿不懂事,嘉儿记住了,嘉儿不敢了。”
“你,你娘打的?!”爷爷难以置信的问:“这,这都是你娘打的?!”
“爷爷~~,”我拖了长腔撒娇:“嘉儿再也不敢不听爷爷的话了。”
“走!”爷爷怒的费力揽我在怀里就要站起来:“找你娘算账去!怎么能这么打嘉儿?!你爹那驴脾气也就算了,当娘的怎么能打孩子?!”
“爷爷,爷爷,”我半用力半撒娇的拖住爷爷,搞不好真的要跑到娘屋里再把睡梦中的小娘亲叫起来训一遍,那可真就热闹了:“爷爷,嘉儿屁股好疼,爷爷给嘉儿上药嘛,爷爷再给嘉儿揉揉,只有爷爷疼嘉儿了~~~”
爷爷闪了泪花的抱紧我,费力的打横抱我在怀里,大手轻轻覆在我红肿酥麻的屁股上轻揉着,轻声说:“爷爷以后下令,谁都不准再打嘉儿了!谁敢打嘉儿就从这府里滚出去!爷爷的嘉儿谁都不准碰!”
我揪着爷爷的衣角,探头看见床榻里的爹爹,唉,这话要是爹爹听见,不知有没有效呢?
“爹!爹!”院里的呼声由远及近,我刚来的及回头,就看见小六叔咣当一声把门冲开,踉跄的一头栽进来。
“混账东西!”爷爷张口就骂:“想什么样子?!在你大哥的院子里吵嚷什么?!”
小六叔倒是一点没怕爷爷吹胡子瞪眼,一抹额上的汗说:“爹,许大哥来了,说带了灵丹妙药保证能治好大哥呢!”
“满嘴里胡言乱语什么?!”爷爷一点好脸色也没:“有话好好说,一点城府也没有!什么许大哥?什么灵丹妙药?”
“就是大哥的结义兄弟,许鹤林大哥啊,”小六叔睁圆了眼睛:“他正在正方堂屋里呢,儿子找了您好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