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5 补结尾(1 / 1)
绛霜不知道,岳明从竹苑离开一路上便在回忆与她相处交谈的每一个细节,她说话时的动作连带她时闪又烁的眼神,就是没有足够的决心让他将易生进入竹苑去。回到府中,仆人对他使了个眼色,随即他的脸黯沉了下,快步走到了后院的别院,一处外面像荒废了许久的旧院。曾经在这里是岳家父子和同僚们商议军政的地方,他绕进破烂的木门,里面是一方很久没有用的大餐厅。木门的里面有两个岳家旧人把守着,见了岳明只是点点头。
岳明绕进里屋,看见小餐桌上埋头坐着一人,一手拿着馒头,头陷进脸大的陶盆里细细呼呼的喝着肉汤。岳明失笑了下,敛步走到桌前,坐下。他看着面前的人胡海的吃相,突然笑道:“少王爷,为了口肉汤犯得着跑下山来吗?”
“你在山下天天大鱼大肉,当然不知道我这个老和尚的辛苦。”随着说话人抬起头来,那双眼中迸发的光彩让人难以忘怀,浓密的胡子将唇遮掩起来,刚才他埋头喝着汤却没有将汤汁沾到自己的胡子上。他便是易生,德王的遗子、护国寺的假主持。当然他头上戴着的方巾和脸上贴着的大胡子都不过是掩饰而已。
“护国寺天天被刑律司的人盯着,您不该犯险。”岳明说道。
“是吗?”易生将手里的馒头沿着碗壁细细的蘸干了最后的汤汁,然后一口含下了那浸饱了肉汤的胖馒头,像是在享受世间最美味的食物样陶醉的咽了下去。问道:“她怎么说?这个皇后真的对皇上死心了?”
岳明摇摇头,说道:“一日夫妻,白日恩。怎么能说恨就恨的起来的?皇后是个有情有义的女子,我还看不出她出宫的本意是什么,总感到不是帝后反目这样简单的。”
“有情有义?我喜欢有情义的女人,这个女人我要定了。就像他的江山一样,这个小子坐不稳。他太自负,年轻人都爱犯的毛病,以为年轻就该有为……太后走的太早,这个皇帝的羽翼还未丰满就走了。”易生靠在背椅上,舔了舔唇又笑道:“还是你家的肉汤好喝,厨子都换了几个了,肉汤的味道却没变,真是神奇。”
岳明听了说道:“是呀,岳家的肉汤是有谱可寻的,换人不换手艺。少王爷,我建议您暂时先不要去竹苑,皇后现在的心飘忽不定,我看不出她出宫到底是为了什么。”
易生拿起旁边一张跟自己这样粗旷装扮很不协调的锦帕搽茶嘴,笑道:“还能为了什么?新婚之夜空寂度过,燕尔三月,居然是顶着头白发在奉莲殿度过的。成婚两年,失去子两双。最后为了那位名义上的长子让位隐居南山,皇后的命运就此沦丧得比不上个侍妾。所以她理应同护国寺联手,争取最后的点点尊严。”他盯着岳明逐渐黯然的脸,复而笑道:“然后,皇上死于皇后的阴谋,皇后因为弑君被诛。于是,天下便会迎来他们真正的明主……海内清晏。”唇边扬起的笑,浓密的胡子也跟着上团翘起。
“您这样对皇后太残忍了,您是想让天下将谋逆弑君的事都算到皇后身上?她很可怜,弟弟死了,儿子没了,现在被丈夫逐了出来,如果让她知道整个事情的真相的话,她会疯的。我不知道这件事情为什么非要将这个女人拉进来,为什么?”岳明突然有些后悔,在他的眼里,女人如同天下一样是需要去保护而不是利用甚至伤害的。“我今天去见她了,她的心态很不稳定。我有负罪感,如果她因此变成一个让人害怕的女人的的话,我会有负罪感的。”
“负罪?你为什么要感到负罪?你是在帮她成长,这些事情她理应知道。她是莲花女,谁会是帝王星?不是你,也不是我。更不是坐在朝上天真的像个孩子的敖寰!”易生低沉的说道,最后敖寰两字也只是做着口型,“他不配娶她,不配。”
“少王爷,他们的婚姻和归宿不是我能够去评判的。我只是觉得,至从她来到□□您就疯狂了,您真的疯狂了,曾经有很多机会您都没有动过这些江山更替的念头。您能告诉我一个真相吗?您到底是为了男儿的梦想还是因为对美人的沉迷?”岳明皱着眉头,这个问题仿佛是困扰了他许久。岳明好像忘了,对于男人,一个野心勃勃的男人来讲,这两者是没有分别的。
易生望着他认真的模样突然笑了起来,然后笑的岔气带着浓浓的喉音说道:“傻小子,男儿的梦想里面从来不排斥美人。”易生笑完了,又失落的盯着青砖的地面说道,“她被罚在护国寺受戒的时候,不说话,也不出来走动、每天都是只抄经文,你知道她抄经文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是怎样的吗?”
“虔诚……或者是带着丝哀伤、悔恨、愤怒?”岳明疑惑的说道。
易生摇摇头,说道:“都不是,是不屑、是冷笑,你知道在三个月的护国寺期间她总共写了多少卷经文吗?一共一百二十卷,她居然耐得住寂寞,这个女人不是你们眼前看见的那样,谦卑恭顺只不过是她的掩饰。她这个时候退出宫廷,迁居南山其实是绝佳聪明的选择,她能让敖寰同意她迁居南山?她到底是个怎样的人,我很好奇,敖寰是幸运的,得到了她的爱慕。当年太后让我明白,单凭一纸遗诏承袭不了帝位,如今我也要告诉他,单凭传位诏命他也坐不稳江山。”易生说着站起深吸了口气,目光平静的对岳明继续说道:“是的,你说的对,她的确令我疯狂,我想她同样也让你疯狂了,不是吗?只不过,你更会掩藏而已。”说罢他整理了下自己的假胡子,又道:“岳明,我来你这里就是想说,尽快让我和她见面。我现在急不可耐的想要再次与她相聚,严昌到护国寺的频率越来越多,我要找个更安全的地方。有些人一生下来便注定光耀一世,而有些人却只能从一个黑暗阴影中躲到另一个黑暗阴影中,凭什么?如果是命运?那么我便毁了它。”
岳明听罢惆怅起来想起了自己因难产而死的夫人,便是死也没能敢在墓碑上刻上她本来的姓氏,原本金枝帝姬却到死也只是以为自己不过是个有幸被主人看中的丫鬟而已。
岳明苦笑了下,也起身点点头,突然有恍然而道:“少王爷,很奇怪。皇后在我快离开的时候也是这样对我说的,她想见到你的急切心情不比你少。”
易生听罢,又失笑了下头一偏说道:“看,其实,这些年来我总算是遇见个对手了。是不是,她比起太后来说,特别有意思。”
易生丢下话便走了,留下岳明立在这布满成灰、破旧的房间。
江山的更替难道真的只为红颜?易生蛰伏护国寺二十多年为的不就是寻找最佳的时机吗?现在□□正在为太后入殓忙碌着,帝后不睦,加上新帝迟迟没有度过这头一年的假年期限,未能在庙堂真正的祭天称帝,一切都暗含着不定的因素。
岳明知道,易生等待许久的时机终于到了。
入夜,天空中仍旧飘下细雪,气温骤降,纸鸢将绛霜的被子又加厚了几层,但是也忍不住抱怨说道:“这竹苑什么都好,就是没有供暖的地龙,整个院子低下就是水榭暗渠,太潮湿了。”
绛霜坐在梳妆台前帮自己卸着发钗,一色乌发覆然倾下,听了小丫头的抱怨笑道:“这方竹苑本是为了避暑而设的,冬天根本没有人来,怎么会劳神费力的去造什么地龙?”她放下梳子,捻起了张竹纸沾了点用山泉泡的竹芯水拍在脸上,对着纸鸢说道:“来,我来帮你拍水,这竹苑就是好什么都养人。你试试这个竹叶芯漾的水,果然像岳明说的那样,能让肌肤冰滑如玉。”
纸鸢丫头听了顿时来了精神,跪坐在她身旁,主仆两人就这样一上一下的坐着,对着镜子用薄如蝉翼的竹纸沾着水贴在脸上,望着贴满了白膜的脸,两人不时发出些细笑。
夜深,雪急。风将冰冷的雪屑卷了进来,床上的绛霜辗转反侧,纸鸢上前看见她皱眉气紧双手纠握着被褥以为是受了风寒两忙将窗关了起来。在掩窗的瞬间突然听声惊魂的叫了声:“寰郎!”
纸鸢惊骇的颤抖了下,来到窗前掀起纱缦看见绛霜脸色苍白的坐在团乱被中间,渗出的冷汗让黑发贴在了自己的脸侧。
“娘娘,您怎么了?”纸鸢担心的问了句。
绛霜摇摇头只是问了句:“我刚才说话了吗?”
“只是句梦呓,您只说了句梦呓。”纸鸢坐到床边拍拍她的肩头,将她放倒下去盖好她的被子说道:“娘娘您别想了,睡吧。”
绛霜将被子裹紧,蜷缩着翻了下身,喃喃痴语:“我说了话的,说了的。你知道我梦见什么了吗?梦见我的手中握着把利刃,我居然捅死了我的丈夫。我这个毒妇。”
纸鸢听罢,落了口气,抿了下嘴将她后背下滑落的被子拉了上去。安慰道:“娘娘,这只是个梦而已。您安心睡去吧。”
绛霜没有理会她的话,只是喃喃而道:“我看见殷红的血从他的胸口喷了出来,溅了我一脸,血的味道,居然是甜的……”说完她居然笑了,笑到岔了气,她说着说着便拥起被子将头盖着,纸鸢看见那瑟瑟而抖,听见嘤嘤抽泣。
纸鸢收起了纱缦,退了下去,风更大了,四周竹蔓被摇的嗤嗤作响,伴着银月紫光,如魅影一般。纸鸢揽紧了衣领,钻进了被窝,真是入冬了,天气越发的僵人了,同样瑟瑟而抖不过却是被冻的。在纸鸢的心里是越发的想念中宫殿了,那温暖的地龙呀。
敖寰、绛霜、易生,三人就像带着从前世的宿命,一切的罪与孽注定在此生了结。
为了冥冥中的一抹回眸,绛霜从南诏来到了□□。
为了恍如往世的神交,易生终于下定决心将□□的历史重新改过。
第二日,小寺庙平静下来。人们开始清理死尸,除去一两具杀手其余都是南山的下人和寺庙里的僧人,这其中还包括主持。
“他们是下了杀手,他想要我的命,一句话就行了,何必伤害无辜?”绛霜坐在寺庙的门槛上抱着双臂,失魂落魄。是失望还是绝望?不能相守难道连相望也不可以吗?
“依奴婢看,皇上根本就是顾忌咱们南诏,不能明面儿上废了娘娘于是就想背人耳目,赶净杀绝。娘娘您醒醒吧,还是下山找齐泰大人吧!”纸鸢万分焦急。
“住口!皇上让我在南山养病,没有圣意岂能下山?”绛霜斥道。
“那如果圣意就是要您死了?”纸鸢急道。
子建看到绛霜黯然垂眼,有些心虚的说道:“不会的,我信他。”她没有抬眼看着他们,爱情到底是什么,子建心想,能让人她的眼眸充盈着自信灵悦热情璨如星辰的华彩也可以轻易让其黯然无光。他微微有丝心痛,很想安慰她可是有不愿太过违心的说道:“或许不是他,有能力办这件事的人很多。”
纸鸢听罢瞪了他眼说道:“那些是黑衣死士,除了杜晥谁人能调遣的动?那杜晥阴阳贱人又是听谁的话!“
绛霜听她这样说道觉着有些奇怪:“你平日谨小慎微,温和有礼。怎么骂起人了?“
“娘娘,奴婢是替您着急呀,我们还是快快下山找齐泰大人吧!在这里我们势单力薄,难道您真的想任人鱼肉?子建都受伤了,如是他们再来怎办?“
原来是担心杀手再来危机性命,绛霜摇头道:“我是南诏嫁出的女儿,皇上一日不废我便一日不能违背上意。纸鸢,如是你担心害怕,我便送你下山。“她不能走,不能回南诏,这关乎皇室体面。
纸鸢见她误会自己跪道:“娘娘怎能赶走奴婢?娘娘英烈,奴婢却也不是贪生怕死的!娘娘要赶走奴婢,奴婢当下便叩死在门上!”
绛霜见她急的双颊通红,拍拍她手笑道:“好了,不要再死啊死的。佛门清净地,不要妄言生死!”
天色逐渐暗了下来,山上聚起了薄雾。僧人仔细的将尸体清洗干净,裹好白布放在庭院中央。无分杀手或是僧人。功德圆满驾鹤西天的僧人称之圆寂,遭遇不测意外的与俗家人一样叫去世。皇后遇袭虽算机密,但僧人遭遇这场杀生之祸却必须请得道高僧超度。于是第二天,法华寺的主持请上南山寺院。无尘方丈命人将杀手的尸体和僧人的摆放在一起,和同行高僧开始奉珠念经超度亡灵。
一时间南山寺庙内藏香迷离,梵音袅袅。绛霜跪在大殿中央,双手合十希望在佛门大智慧中寻求一丝安然,与敖寰结缘三载,悲喜相重,走到今年的地步她不后悔,她为心之所爱努力过,甜蜜与痛苦都尝过,她做过这世上最为尊荣的女人,爱过人也被自己所爱的人爱过,如此甚好。
装疯来南山是想看清家族背后到底有没有阴谋,不,不是有没有,绛霜想了想,是这个阴谋到底有多大。南山之行权当是找寻心灵的慰藉吧。她微微地叹了气,虔诚的诵经。
法事结束,了无尘大师送走了其他高僧见她还没有起身的意思便走到她身边说道:“娘娘,天色已晚,夜雾浓厚再不走怕是下不了山了。只要有心,佛自会庇佑。”
绛霜睁开眼睛,心中所念不过是家族与皇权纷争几代的权欲阴谋,羸弱如她在这波云诡谲的风暴中无非如飘萍般无所依靠,就像自己现在跪在冷清的佛殿上除了个和尚没有会关心她晚上能否安然下山一样。这样的境遇何日是个头?惶惶然而没落,脱口而出:“大师,到底何时为终结?”她真的很想回到很久之前的那个夏日午后,敖寰在奉莲殿接她回宫,阳光洒在他的袍子上,英气逼人犹如谪仙。如果敖寰能宽和对待她的家族,她的家族能真心辅佐她的夫君那世界一派祥和,那该多好。
无尘微微笑道:“娘娘,世间之事生而至终,终而复生。轮回罔替,生生不息。就像奉莲殿外的那朵白莲,虽有夏之灿烂,冬之萎靡。却始终生机勃勃,从不凋谢。终结,重来不曾发生过。”
绛霜听罢自讽一笑,是呀,人对于权利的欲望重来都没有磨灭过,一派祥和没有纷争不过是自欺欺人而已。
天色真的暗了,冷清的月光透过迷雾将山顶笼罩在淡蓝色中,神秘诡异。这样的夜色是在是不适合下山。子建和纸鸢张罗着,将寺庙后院厢房生起了火炉。无尘大师和绛霜好像都无心睡眠,便在摆放经书的厢房围炉品茗。
两人从经书聊到了时下京城,老实讲绛霜离开皇宫一月有余对于皇城的近况还是很关心的。可是,又不能谈及皇宫,只能问些市井之事。
“京城还是那么热闹,也不知百姓的营生是否容易,之前一斗米五千钱,也会听到抱怨贵了!”绛霜说道。
无尘道“京城一切如旧,只是前几日,寺中搬运杂物却请不了脚夫,脚夫汉子突然紧俏了起来。原来很多南诏的驻官和商人都被召回,脚夫都被租光了,就连拉货的骡子都卖光了。”
绛霜听罢同纸鸢对视一眼,心想难道是南诏官员知道自己被贬南山而向敖寰发难?官员商人一并召回这在过去还从未有过。绛霜不免为孤身皇城的敖寰担忧起来,自己父亲的脾气她是知道的,毕竟牵制北夷的大部分是南诏军队。
纸鸢听罢却欢喜自露,至少让那个冷傲的皇帝知道咱南诏是不好惹的,谁叫他尽欺负娘娘。
而子建垂手立于一旁注视着那位年老的主持,缄默无语。那位无尘大师亦如既往的睿智平和,只是那双眼眸却不是老者的浑浊甚至透着灵气带着活力。
“娘娘对于自己的前程有何打算?”无尘问道,波澜不惊,就好像他不是在问这个下野中宫是否有复位的野心而只是问今晚你吃了什么。
子建听罢微微蹙眉,这不该是个出家人问的问题。即便是皇家寺院主持,也不敢如此冒失的触及这样敏感的话题。
纸鸢口直心快:“大师怎么问娘娘这个问题?娘娘离宫,谁站出来为娘娘说过一句话?难道我们有依靠的人吗?”
绛霜也被问的哑然,什么娘娘不过是个弃妇,朝不保夕何谈什么前途。难道他也是某人派来谈她虚实的吗?“大师,如今的我就像开败枯萎的花。只等着和在泥土里消失掉,唯一能做的就是希望这个消失的过程慢些更慢些,好再看看这迤逦的春光。连怀恋昔日花开头枝的风景亦是奢侈。”她这样回答是否能表明自己无争的心意。
无尘听罢手拈佛珠轻笑道:“想娘娘诞于圣殿,手握莲纹,命赋箴言。切莫妄自菲薄,想前太皇太后,如娘娘这般年纪也曾困于在这小小的厢房,手抄佛经长灯为伴。谁能想到却在日后力挽狂澜就□□于危难之间,辅助幼帝,将皇室的福祉恩惠四方,天下臣服。当今天下之荣景归其一人之功也。“
“大师口出此言,实在是大不敬。还是你就是想来要我的命吗?“绛霜愤愤然起身,怒目相视。她来南山可不是为了置之死地而后生,她没有野心,敖寰尚在盛年,雄心勃勃,谁敢言句辅助幼帝。他居然拿自己和欧阳太后相提并论,还嫌她离死还太远了吗?
无尘摇头从袖中摸出方锦袋放在茶几上说道:“娘娘放心,老衲出家人不参红尘俗事。说这些话实在是不愿看到了无生趣的娘娘而已。这方锦袋赠予娘娘,娘娘可在遇难解之事,疑惑之事的时候打开来。或许能帮到娘娘。“说罢起身行礼离去。
未待绛霜做出反应,他已走出房门。她连忙对子建使了个眼色,子建随即跟了上去。
“娘娘,这老和尚可真是奇怪。这袋子,还是丢了吧!“纸鸢欲将锦袋拿走被她阻止,回想前几日岳明来南山是对她说的话,他问自己还想当□□的皇后吗?无尘大师透露给她南诏官员召回之事,难道京城会有何变故?绛霜心事甚重,突然很想马上回到皇宫,她要和敖寰好好谈谈。她感觉到有张阴谋之网已盖在自己的头上,突然她又悲哀起来,这个无尘甚至有本就是敖寰派来的,她和他之间就没有纯粹的信任。
到底要不要打开锦袋?她要等子建回来。
出了寺庙无尘直径朝山下走去,月光下的景物泛着淡蓝色,薄雾时聚时散山道隐约难觅,在这个寂静的可以听见自己的心跳的夜晚,他健步如飞,如履平地。忽觉耳旁疾风将至,无尘本能而敏捷的朝一侧闪去,却听到扑哧的声随之双颊火辣辣的刺痛。待定睛一看,子建已档在他面前,临空的手上拎着张□□。四下风声大起,随即几个黑衣持剑者将两人团团围住。
“都给我退下,如若他有杀心,靠你们几个保护,我早就去西天见佛主了!“不在时苍老的声音,身体也挺拔起来不再佝偻。他丢去佛珠坦然的面对子建。“还是你厉害,你什么时候发现我不是无尘的?”
待那些黑衣人退下,子建将人比面具丢给他说道:“你的锦袋里装的是什么?敖冕……还是叫你易生吗?“
是的,这个假冒无尘的人就是昔日在奉莲殿外救起绛霜的易生,那个绛霜一心想要除去而送给其兄杀头的易生。
敖冕将帽子摘了下来,笑道:“岳明说她来到南山就像个等死的老妪,我怎么忍心看着自己的女人了无生趣对这个世界不再感到希望?于是就想了个办法上南山来安慰她,随便告诉她这个世界上不是只有敖寰一个人可以站在她的身边!“说罢爽朗的笑声回荡在山坳间。
子建冷冷的盯着他说:“她不是你的女人。你和敖寰的纷争初衷也不是她。风暴将至,敖寰尚且能将她遣往南山置之度外,你如果爱她还忍心将她卷进来吗?她不过是一介女流,她应该被人呵护。“这个人当真无情至此,想找个由头上南山而杀了沙弥主持?
敖冕摇摇头双手抱胸说道:“我的女人不可能只是一介女流,换句话将单只是一介女流也当不了我的女人。子建,不要以你这个逍遥心去度人,你怎知,她甘心置身事外?当她打开锦袋一切明白了,但是谁也阻止不了,她不能,你更不能。我没时间了,今夜佛光将普照大地,夜如白昼。莲花圣女,手持遗诏,拨乱反正,从此天下回归德王之后,佛永佑□□。”他说的没错,此时的皇宫已被重重围住,只待一声令下,宫门打开直取皇座。但,对于皇位他更想要的的是绛霜,要将她与中宫之位彻底撇清,和敖寰彻底了断,只有委屈她当攻伐第一人。
他算好了每一步,现在只待她打开锦袋明白一切,出现在皇宫,一切就完美了。
子建的心彻底绝望,眼前的人乱发于夜风中飞扬,言语狂傲不羁,哪里是寺院长大的平和的如一汪湖水的易生,究竟是什么让他变成了今日的敖冕?是与绛霜奉莲殿的相逢吗?如果是,那么害的绛霜被罚去奉莲殿抄写经书的敖寰可谓是自食恶果。但是不管这两个男人如何争夺,绛霜不该去承受分毫的痛苦,他必须在她打开锦袋之前毁掉它。想到此,子建丢下敖冕飞身凌空消失在夜空。
敖冕没有理会子建临去前的那眼憎恶,对着隐匿在夜雾中的寺院说道:“我将在皇宫等你,我的皇后!”
夜当真会如昼?乾坤当真回逆转?子建不知道敖冕的话能否应验,在他的眼里那个锦袋只代表这危险。
凌波狂奔,荆棘划破衣衫,甚至在他脸上留下了血痕,当才踏上通往厢房的长廊便听见绛霜歇斯底里的惊叫。破门而入,他看见锦袋落在纸鸢脚下,她手上拿着方破布盯着绛霜惊恐不已。而绛霜面前一堆被推乱的经书,全身颤秫,双手抱头即害怕又懊悔的惊呼着。他疾步上前一把抱住她,不断的轻怕其背说道:“没有事,没有事。你所见,所听的都是假的。”此刻的子建多希望自己能变成万能,能安抚这颗崩溃的心。
“奴婢,不过是念了上面的字而已。“纸鸢万分无辜,她只是好奇而负气的打开了锦袋。里面不过是方又旧又破的帷布而已,布上有几个字两个印章而已。上面的印章她却是认得的,是绛霜和其兄长的私人印章。他哥哥上面刻的是伏虎降龙,而她的是莲华臻尚 。另外,面有句像血写的莲花之心不死、贝叶之歌常在。两句话而已,而绛霜在看到那印章和听到这两句话后便一把推开了面前的经书,精神亦似失常了般。
“莲花之心不死,贝叶之歌常在!!居然是他,居然是他,他居然没有死!”绛霜埋在子建的胸口,痛哭道。
很久很久的那个夏日午后,奉莲殿的密道里,她想让他消失掉,将反盖着自己印章的帷幔丢给他,让他去找自己的哥哥。而依照他们兄妹之间的密约,但见反盖印章者杀之。但是,现在却有人拿着这块破布来,告诉她他没死,非但没死而且还很可能是这场迷雾般阴谋纷争的源头。于是,一切的不解,一切的迷惑终于解开了,敖寰一心想要摆脱南诏的桎梏,南诏想要丢弃掉敖寰,想拥立另外一个,她的父兄想成为拥王者。而这个易生是她送到父兄面前的,是她给了他们机会敖寰说的都是真的,她的哥哥根本没有死,那本带血的日记本不过是这场阴谋的道具之一而已。
她要见到敖寰,她要将这一切告诉他,不管他能否原谅她。那个叫易生的和尚,这次就算没有遗诏也要夺位了。她要去向他忏悔,这一切都是她的错,如果那个夏日午后,她没有放掉易生而是直接杀掉的话……想到此,绛霜推开子建,抢下了破布,狠狠地撕了下却没有撕坏,立刻又将布塞进了袖袋中夺门而去。难解之事,疑惑之事,果真靠这锦袋中的破布解开了,而这次绛霜决定向敖寰吐露一切,这次她决定亲自解决掉这个很容易生的和尚。
夜,如此诡异,绛霜一路狂奔,不顾子建的劝阻。才到半山腰她居然看见了马匹,不容她跨上去,子建在后面急道:“这一切都是阴谋,难道你看不出来吗?他们就是想你出现在皇城中,你千万不要下山。山下很危险。”
她迟疑了,如果她冒然回宫会对敖寰不利吗?她没有把握,抓着缰绳没有上去。
却听见子建又说:“皇上连自己都顾不了,你去又有何用!”
她幡然醒悟,原来她身边的人都是知情者,唯独她不是。翻身上马,猛抽马鞭。对将跑到她面前的子建说了句:就算死,也要和他在一起。高亢的马嘶响彻天际,带着她消失在山道间。子建想不到,她果然来了个红拂夜奔,一切都像敖冕说的那样发生了。黑夜里,再窜出匹马来,对着他蹬蹄低嘶。他失笑了下,果然还为他准备了匹。没有多想也翻身上马追随而去。
京城的夜不知何时开始实行宵禁,守城的士兵看到从南山而来的马匹一律放行。街道上只点着零星的灯笼,却也能照应出兵刃寒目的冷光,她知道在不远的阴暗中四下伏兵蠢蠢欲动。绛霜的心随之变成绝望,这一切都表示皇城早已变故。晚了吗?敖寰,待我知道真相奔你而来,迎接我的将是夺命的利刃吗?好吧,就算是你要杀我,也来吧,你当真不该娶我。就算今夜你我的恩断义绝,我也要把话说清楚,就算死也要问心无愧。如果你不想杀我,那么就让我站在你的身边,地狱天堂永不离弃。不知何时绛霜两眼热泪随风而逝。
离皇城越来越近,兵刃相碰之铿锵声也越发明显。月光下的皇城没有掌灯却也让人不辨而知所在,因为重重铠甲万万箭矢已将其包围。绛霜没有减速,仍旧狠抽马鞭,如果有一尾箭矢向她飞来,她也不会停下,就当为这张阴谋祭出第一滴血吧。
然而待她将近时,一身浑厚有力的声音响彻夜空“让!”号令着那些密不透光的兵墙整齐化一的退出了条窄道来。宫门打开,嘎吱绵长的声音让人不寒而栗,好像那里已不是人间无上荣耀之地。实际上,皇宫的外围早已被敖冕控制,只有内廷还有几对杜晥的黑衣卫士把守,敖冕只围不攻便是等着她来。
待绛霜快到内廷之时,身后攻伐声骤起,箭矢像是被赋予了灵魂一样绕开她射下了零星守卫。绛霜回头看了眼跟在身后的队伍,这样近乎神技的射手只可能出自其兄的□□营。绛霜苦笑着擦干眼泪,繁星璀璨,多美丽的夜,星夜花下两人依偎才不算辜负。轰隆的炮火声卷杂这硫磺硝石的味道,宫人惊慌尖叫四散逃跑。皇城西角失火,火势瞬间向宫外的民居蔓延,滚滚浓烟遮蔽了星光却照亮了整个京城。
绛霜顾不得其他,一心只想寻到敖寰。含元殿人去楼空,她一把抓住乱跑的小内侍询问敖寰的去向,那小内侍却只盯着她尖叫着”皇后来了,皇后带人杀进来了。”
“谁让你这样说的?”火光中她目微瞪青筋浮起暴戾无比,那宫人被吓的发抖只重复和皇后带人杀宫。她看着四下见她便唯恐避之不及的宫人,突然绝望起来,皇后带领叛军攻陷了皇城,危难之际,德王拯救皇室于危难。这场戏,她下南山进皇宫才是关键。只要在她之后率军攻城,敖冕便能将这一切归结于她的身上。不待她再问那宫人,流矢便射入了那人的脑袋,血迸了她一脸。
她松开手,那小内侍便像落叶便坠了下去。敖寰,皇上,你在哪里,她开始抓狂,发疯似的冲进了后宫。没有人敢靠近她,因为紧随其后的便是叛军的杀伐。她如夜叉修罗,流着血和着泪将死亡和毁灭带入这方锦绣繁华之地。她在报复,报复皇上昔日对她种种。人们都相信,她这夜疯狂的举动是因为皇上的辜负。而在杀戮之后,敖冕之子将代表皇室率军围剿□□,皇上不幸死于乱中,而他理所当然取而代之。
她终于知道,之前自己错的有多厉害。
绛霜最终还是找到了敖寰,在他们新婚之时,他带她去南山。因为不想让人知道,所以走了条不算密道的路。出其意料的变故让敖寰来不及应变,他只想到了暂时离宫。皇宫原有的密道已不再安全,而那儿时发现的出宫小径却成了救命稻草。他也不知道生死攸关之时还能见到她,一身血污的她还在笑,挂着眼泪的微笑。
“不是我,真的不是我!”她不知道该从何说起,她就像个做错事的孩子,负疚的快要死掉。
他拦下了杜晥对她的杀招,没有再看她一眼翻身上马,可谁也不知道他心里有多悔恨,自己的无能不但丢掉了祖宗基业也失去了她。原本在他想遣返掉南诏官员,解散南诏佣兵之后就可以消除南诏对□□的影响,他便能去南山接回她,就像很多年前他去奉莲殿接她一样。可是,他相比他们而言还是太稚嫩,手段也太仁慈,出手更是太滞后。他输了,他不再看她一眼,他不想给她太多的留恋,她或许还能有重新开始另一种生活的机会。
而绛霜看来,他是不信任自己。在心灰意冷的时候,身后再次响起了流矢凛冽刺耳的声响,曾经在南诏父亲带她和哥哥去兵营练习射箭,她每次都可以满环而归,而每次她都会毫不保留的表示对射箭的喜爱,她曾说,飞翔的箭像流星像傲龙像划破夜黑的星火怎能不让人喜爱。而现在那几尾流矢却如同来之地狱的召唤击碎了她仅存的那丝希望和留恋。
当人处于彻底绝望乃至崩溃边缘的时候是这样的感觉,绛霜觉得时间消停,天地旋转,无法呼吸、无法思考、全身紧绷无法动弹,痛从四面八方席卷她每一寸身体,痛的连心跳都停止,痛到极致是没有眼泪的。在她失去意识的一瞬间,一个身影急奔而至,夜色披风扫起将她卷入怀中。你表现的很好,我的皇后。他的声音,回荡在她耳际,像奉莲殿的钟声样绵长悠远。
我不会让你如愿的。她在心里狠狠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