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 云胡不喜(1 / 1)
翌日,宫里才发布了玉妃病逝的讣告,而绛霜也知道了喜宝自请为玉妃守陵三年的消息。未待她稍许揣测便已料到玉妃之死有猫腻。她直到喜宝随丧队离开皇宫也没有宣见或者秘见他,即便她有机会,太后已经将后宫的绝大事宜交给她去负责其中包含玉妃入殓。但是她还是没去问个细究,因为此时此刻她已没有勇气在出现在那一双双暗藏在宫闱里的眼睛下,她此刻需要隐匿,她不能在这个时候去见侍候姚清玉的最后一位内侍太监。
喜宝,那个脸上带着烧伤疤痕的年轻内侍,与她相遇之后所涌出的野心和欲望都随着那长长的、布满殇番的白色队伍而消失在了绛霜的视野里。其实喜宝在自保,他害怕如果昭惠帝细查玉妃的死因的话会让他至于万劫不复的地步,那时候可能连他仰仗的储妃娘娘也会对他痛下杀手。杀死姚清玉是他不得已的选择,但是只从她死后喜宝倒是觉得自己对储妃已不是原先那种带着宿命般的亏欠和忠心,仿佛喜宝从此便真的是在为自己而活,杀死玉妃让像是让他解脱了。
另一方面,昭惠帝的病情却将皇宫里的气氛拖入了阴霾。中秋之后,皇帝夜咳不止几近气竭不接,太医院的诊断便是肺痨热,瘦损,有虫在肺,令人咳逆气喘。包括储君夫妇在内都徒然一惊,这便是肺痨的诊断。
太后再细问病由,太医院只得说内因是素体虚弱,或酒色劳倦,起居不慎,耗伤气血津液,导致气血虚弱,肾精耗损。外因是感受病者之气,痨虫乘虚而入,发为肺痨。
绛霜一听想起想起中秋那晚姚清玉喷到他身上的咳血,或许那便是诱因。但,太后却以此为由将昭惠帝这一月传幸的命妇和宫女全圈到皇寺为帝请福。望着那些被强换下宫服一身素白的女子抽泣着离开皇宫的时候,绛霜站在丹犀上冷笑了下,原来这对母子唯一相似的地方便是,总会找些不相干的人为自己的忧伤悲愤的心情负责。姚皇后死了昭惠帝便将值夜的宫人殉葬、皇帝心伤而病,太后便执意要定位于纵欲,于是那些韶华仍在的女子们便齐集的遁入空门为皇室祈福,两人都知道问题的根源是什么,但就是不去面对。
深秋的寒风已经将北边的凛冽带到了圣京、席卷了宫闱里人们最后一丝欢愉的心情。昭惠帝的情况没有好转,太医院甚至向太后建议不要让年幼的皇子帝姬前去含元殿请安问好,以免痨虫转移到他宫。
外朝上却有了让敖寰片刻安然的消息,北夷的战事没有因为深秋而消停,实际是□□南诏联军已经夺取了北夷几个重要的城池,只要能熬过这个冬天,瓜分北夷便不是问题。
但,小皇子们却仍旧是安然自乐。敖尚带着弟弟们同欧阳韬在练场里偷偷架起了烤架,又邀来绛霜。一桌人煮了盅梅子酒,架子上烤的肉却是上次游猎时战利品梅花鹿,那鹿肉在御膳房的地窖里腌了半年,时值深秋窗外的菊花已经繁绽,落日的余晖斜洒进来将满室也映的如橙温暖,暖光打在那些小儿的脸上,他们的欢声谈笑对绛霜来讲便是这世间最悦耳的音符。
昭惠帝的病情这些小儿并不知情,其实就连宫里的人也所知甚少,这些都是太后的安排,对于过早将皇帝的健康宣告宫外的恶果她尝过,所以此次行事尤为谨慎。故而小皇子们才能邀约伴读的少年们道练场烤肉,生活似乎同原来没有多大变化。
“姐姐,该你了。”欧阳韬快乐的声音将绛霜从沉思中唤醒。
她抬眼一看,那些个小儿居然都齐齐的望着她,一窘问道:“该我什么了?”
“哈哈,姐姐你要被罚酒了。我们再行酒令呀,你说尚方才出的什么?”欧阳韬狡黠给敖尚使了个眼色,于是敖尚也敛口不答。
绛霜见罢端起酒杯笑道:“罢了,就算我输了,自罚一杯。”她扬手饮下了温热的梅子酒,然后回头望着敖尚道:“尚出的是什么令子?”
敖尚低下头笑了下道:“不过是很平常的诗经令,如果不是皇嫂想着旁事也难不了您。厌厌夜饮,不醉不归。”
绛霜听罢笑了下,这是出至诗经湛露,湛湛露斯,匪阳不唏。厌厌夜饮,不醉无归。那种酒逢知己千杯少的豪情也只能如尚这般无忧洒脱的少年才能说的出来。
而跳过绛霜便该欧阳韬接令了,而他望了眼敖尚方才慢慢说道:“风雨如晦,鸡鸣不已。”末了他又出了另个令子向后面的人问去了。
然而绛霜望见弟弟欧阳韬同敖尚眉目相汇时泛起的意味却又有种不寒而栗的感觉,因为那眼神如思似慕。
风雨如晦,鸡鸣不已。后面还有句便是既见君子,云胡不喜。这分明就是女子在对思慕的男子所说的话,虽然他们不过是十岁的孩童,但想来敖寰和杜皖不也是从这样的年纪便开始伴读习武,日夜相随吗?想到此,绛霜却再也没有兴致同他们玩下去了。但猛然她又安慰自己是多虑了,敖寰是因为生母的缘故不喜欢女子才接近杜皖的,而她不也将他吸引而来了吗?或许尚和韬就如宫人所说是焦孟不离的手足情谊而已。
酒过,肉尽大家看天不早了也散了。正当绛霜也随纸鸢离开的时候,敖尚却又唤住,绛霜止住脚步回头见他从座位傍边的小箱子里取出一瓷盘来,上面是水晶样莹润的蜜柚瓤,上面还粘着如雪样的白糖。
“皇嫂,用了它再走吧。不然酒味尚存,绕留唇齿。”敖尚将瓷盘递到她面前,那带在唇边的笑意不容她来半点推迟,她拿起叉子将瓤放进嘴里。柚是最好的祛酒味的食物,而欧阳韬也在旁边说道:“姐姐,你一人都吃了吧,我们不需的用这些。这柚可是尚寻了好久的。”
原来是敖尚单独为她寻来解酒味儿的,绛霜心想这不大的孩子心思到细的像女儿家。她将柚子吃完笑道:“是呀,宫妇言行诸多限制,以后这样的聚会便不要邀我来了,太麻烦了。”几人边说边朝室外走去。
敖尚放好盘子笑道:“不麻烦,只是我们几个小儿没有父皇督监学业便成日的疯玩。又想到皇嫂日夜随侍在两宫里辛苦的很,突然想到烤肉便将嫂子给邀来了,下次再来看我们比剑吧。”
绛霜点点头,几人走到丹犀上便要分道离开了。当绛霜走出几步的时候,敖尚突然撇下欧阳韬跑到她面前,一手拉起她的宫袖,面带忧色的问道:“皇嫂,您跟我说,父皇的病不是要紧的吧!”他已经许久没有见到昭惠帝了,但他知道绛霜也不会和他说实话,见她眼色闪烁不语,敖尚松开手徒然一道:“母亲不告诉我,你也不告诉我,我去含元殿父皇也不见我。你们都当我是孩子……”
“不,尚皇子。父皇不是不见你,父皇在治病,方法很特殊不能见人,见了人便没有作用了。尚皇子是书院里年纪最大的皇子了,没有父皇的督检也要带着弟弟一起用功读书呀。”绛霜半哄半诓的说道。
敖尚见她这幅对待小孩的模样打发自己,却往后退了半步恭敬的向她行了礼道:“谢皇嫂教诲,尚终有一天是会长大的。”他的眼定定的望了她下,便转身离去。看着他稚嫩的双肩和荡漾的袍摆,绛霜叹了口气苦笑道:“如同每一位想要长大的孩子,固执的想要用严谨的言行证明自己的成长。但,一旦当他们长大却又无端的回望过去,为曾经的固执嗔发尾惋叹。”
绛霜踏着夕阳走在回华音殿的宫道上,她侧望了眼身后的纸鸢,说道:“你最近的话倒是少了许多。”
纸鸢诧异了下,她没有料到绛霜会这样问她,楞了片刻才回道:“在南诏,王爷之所以让奴婢陪嫁正是原因奴婢的缄言。其实奴婢只是愚钝,找不到很好的话题,又担心自己的蠢言惹您生气,甚至会闯祸。而事实上,奴婢也确是闯下过让您失望的祸事来。”
绛霜想起她在浴室和琼芳殿上的言行,回头对她笑了下道:“忘了吧,我早就忘了。”她没有用本宫的尊称而是用了我,因为她突然发觉要想得到一个人真正的忠心实际上是很难的事情,尤其在遇见喜宝之后。而纸鸢必定是从南诏便跟着她,虽不是从小侍候到大的仆人,但在她的身边终归要有一两个人是可以放下戒备去交流的。她让纸鸢忘了那些不快,就像自己会将敖寰对她的无贤之事忘记一样。其实姚清玉说的对,人生的烦恼来源于记忆。
“是,小姐!”纸鸢的声音带着哽咽,“其实,纸鸢觉得很笨没有办法帮您,纸鸢真的很笨!”
绛霜回过身把着她的手腕说道:“在我置身在最无助、最绝望的境地之时,唯有你留在我身边。纸鸢,只有你。”后宫种种事情之后,她终于还是乏了。
纸鸢捧着那只把在自己腕间的手,缓缓的躬下身子将其手过头顶道:“奴婢惶恐……”同样带着哽咽动容。余晖将这主仆二人的影子打在丹犀上,缓缓的拉长,绛霜看着她头顶和躬虾样微颤的身躯方才微微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