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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看似不经意的变化(二)(1 /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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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 二人世界与三人世界

尽管徐承一再怂恿岚岚放开胆子挑,结婚纪念日嘛,总得犒劳一下自己,可她最终还是没能狠下心来买那条垂涎已久的hermes丝巾,只在专柜旁边的柜台选了个花色差不多,但价格明显要便宜得多的相似品。

结了帐出来,徐承揉揉她的发顶,叹了口气,“花老公的钱也这么小气,真服了你了!”

岚岚爱不释手地摆弄着那条刚到手的丝巾,心满意足。不管挑选的时候有过多少犹疑和不满,一旦东西的归属权是她的了,她就会觉得这是最令她满意的物品。

“老公的钱不还是我的钱。一个在左口袋,一个在右口袋而已。”岚岚对他的口吻颇不以为然,信口道:“等我哪天傍上大款了,看我怎么给你弄条价值的钻石项链回来!让你也对我刮目相看!”话没说完,手臂上传来一阵锐痛,“啊——好痛!你干嘛呀!”

一扬头,就对上徐承凛冽的寒光,“你可以试试看!看我会不会对你刮目相看!”

岚岚自知胡说八道惹到他了,遂嬉皮笑脸起来,“要真有那么一天,你能把我怎么着?”

徐承一手紧搂住她的腰肢,阴森森地哼道:“别让我发现,否则我会把你整个儿炖来吃喽!”

岚岚假意浑身哆嗦,“好恐怖哦,想不到你这么变态!”

电梯下行刚巧赶上一大截墙壁的遮挡,把他们短暂地笼罩在了人丁稀疏的昏暗空间,徐承缠在她腰间的手迅速往上移了移,将她的脑袋往自己这边一掳,短促地轻语,“亲一个!”俯首就向她唇际凑过去……

当眼前大放光明时,两人已从难舍难分中分解开来,维持着互相偎依的姿势,岚岚水汪汪的眼睛睨向徐承,他神色自然得仿佛什么也没发生过。

“二师兄,你有没有发现自己最近道貌岸然的功力越来越深厚了?”岚岚贴在他肩膀上,用唇语挖苦他。

徐承神色不改,手指在她腕上来回轻抚,泰然道:“那要看我这两年都跟谁混在一起了。所谓近朱者赤,近墨者黑。”他瞥了她一眼,淡然笑着低语,“你的道行不也越来越高了,脸都不带红一下的。”

岚岚被他倒打了一耙,自然不甘心,她眨巴着“无邪”的眼睛“善意”地提醒,“哎,刚才咱们那个的时候,我好像看见你同事了。”

“是么?谁啊?”徐承岿然不动。

“那我哪儿认识啊?就是觉得面熟,好像是圣诞节那次逛街跟咱们打照面的那位,似乎姓范吧,你说是你们那儿的生产主管?”岚岚说完,成功地窥到徐承脸上明显僵硬起来的神色。

老范绝对是德克排名前三的八卦广播站,年前徐承跟岚岚手挽着手逛街的情形被他撞见,一时他们“贤伉俪情深”的美誉便在德克广泛传播开来。

“看见就看见了呗,由他去吧。”徐承嘴上虽这么说,却有些悻悻的。他不是爱出风头的人,尤其是这种跟工作无关的私人八卦。

岚岚见自己咋唬成功,心情很好,幸灾乐祸地说:“你就等着明天上班被人围攻吧!”说话间已经到了车库门口,她挑帘子出去,没成想徐承从后头几步追上来,一把将她打横抱起。

岚岚惊叫起来,压低了嗓音怒嗔,“你疯啦!这是公众场合,快放我下来!”

徐承不放,就这么抱着她向自家的车子走去,慢悠悠道:“既然要做新闻人物,索性做得更出色些,你说呢!”

车库里虽然不比商场那么人多,毕竟也是有人的,不时有好奇的目光投射过来,探寻地看这边。岚岚挣扎得越激烈就越惹人注目,她无法,只得佯装头痛,搂着徐承的脖子哼哼唧唧,还挺像那么回事。

徐承见状,咬着牙轻笑不止。

一路上嘻嘻哈哈地回到家里,开门启灯,一派寂静。

女儿圆圆白天一直由云仙带着,夫妇二人下了班先在赵家吃过晚饭,然后带着女儿一起回来。今天因为两人有活动,事先跟云仙说好了,就在外公外婆家住一宿。

难得的独处时光。

可缩在徐承怀里的岚岚却心不在焉,怎么也不得劲儿。

“我妈说她今天早上有点拖鼻涕的迹象,这天冷得真是没道理……”

“也不知道她会不会哭?她一不舒服就特别脆弱……”

在她絮絮叨叨的担忧中,徐承的热情减了大半,索性停下来,喘口气,定了定神道:“要不要去把她接回来?”

岚岚还没来得及考虑清楚,她的手机在客厅的茶几上欢快地响起来。她立刻象触电似的地从床上蹦起来,慌慌张张地趿了拖鞋跑过去接。

徐承则长吁一声,瘫倒在一旁的床上。

果然是云仙来的电话,“咳,你们还没睡吧。”

电话里传来圆圆尖锐的哭声,岚岚顾不得尴尬,忙问:“圆圆怎么了?”

“嗨!感冒啦!刚量了量体温,还有几分热度,我这正张罗着要给她吃退烧药呢,这丫头倔脾气又上来了,一个劲地哭着喊妈妈,真拿她没辙!”

岚岚已经无心听下去了,匆忙道:“你跟她说别闹了,我们马上就过去啊!”

挂了电话她就朝房间里嚷,“徐承,圆圆发烧了,咱得赶紧去把她接回来!”

一走进门,却见徐承已经穿戴整齐了,一脸的无奈和心领神会,“走吧!”

到了云仙家,已近十一点,家里人仰马翻的。老赵,赵磊,云仙都在客厅沙发里折腾圆圆呢。小家伙红头涨脸,一看见父母过来,哭得更凶了,还带着嘤嘤的委屈的后挫音。

“跟我们虐待她似的。”云仙悻悻地说着,把孩子交到岚岚手里。

徐承跟长辈逐一打过招呼,赵磊已经去泡了杯茶水过来递到他手上,同时埋怨道:“我妈也真是,这么点小事都搞不定,我姐跟姐夫难得那什么,硬生生地给你棒打鸳鸯了。”

岚岚手掌贴在圆圆脑门上试着温度,又羞又恼地对赵磊喝斥道:“你胡说些什么呢!”

徐承脸上也有点热烘烘地,讪讪地把茶杯放下,走过去俯首凝视女儿的小脸,低声问岚岚,“不要紧吧?”

小家伙一挨到母亲怀里就踏实地昏昏欲睡了。对着她,徐承有时候会莫名其妙地感到妒嫉,因为她能毫不费力就侵占掉岚岚大部分的关注和爱心,自己的地盘则越缩越小,这是在他有孩子之前始料未及的。

岚岚愁眉苦脸,“热度不算高,也许跟闹了这一阵有关,但的确是感冒了,别的倒也不怕,就担心她感冒后再咳嗽,那就离挂水不远了。”

圆圆对“挂水”二字特别敏感,硬撑着睁开双眼含糊抗议,“妈妈,不要。”

“不挂不挂。圆圆放心!”岚岚赶紧轻拍着她哄起来。

云仙把圆圆的东西归置到了一个旅行包里,递给徐承,“板蓝根我已经喂过了,回去再给她喝点奶粉吧。闹了好一会儿,又该饿了。”

徐承一一答应着,又伸手从岚岚怀里把女儿接过来。云仙很默契地把一个小孩子的遮风斗篷罩在徐承双臂间。

老赵在身后宽慰他们,“感冒不要紧的,多喝点水就好了,不用着急,暂时也别急着上医院。”他的声音始终乐乐呵呵的,让人听着轻快不少。

圆圆一岁零两个月,从出生到长这么大,中间历经的各种艰难困苦足以将岚岚锻炼至半个江湖郎中的水平,绕是如此,每每碰到她生病,岚岚总还是提心吊胆的,大概当妈的都这样。

照例是强摁牛喝水似的哄骗着给她灌下去一大杯白开水,拿被子捂得严严实实,出了一身汗之后,热度总算有所下降。

岚岚松了口气,这才感到全身疲乏,一看小钟,都过一点了,她来不及哀悼自己即将出现的熊猫眼,只想赶紧睡着。

眼睛闭了没多会儿,门外传来响动,光线乍亮,稍顷徐承抱着枕头进来。

岚岚拧开床头灯,蹙眉望着他,“怎么还没睡,明天还得上班呢!”

徐承把枕头硬塞到她们床上,尔后钻进热乎乎的被窝,紧贴着岚岚的后背躺下,“老听见你忙活的声音,我睡不着。”他伸手环抱住岚岚的腰,把脸埋在她布满发丝的颈窝,鼻息间飘来很好闻的香气,不似花香那般浓腻,有木质气息,他知道她一直喜欢用皂角洗发水。

他深深地嗅着,让那股她独特的气味沁入心脾,然后嘟哝了一句,“现在踏实了。”

他说话时呼出的热气侵袭上她的肌肤,扰得岚岚又酥又痒,她无奈地低声嗔道:“你怎么像个孩子。”

徐承闭起眼睛,就这么抱着她入睡。

左手是心爱的女儿,右手是亲爱的丈夫,岚岚觉得自己的心满得快要溢出来了,即使累,也带着香甜的气息。

在她朦胧睡去之际,却听徐承喃喃地唤了自己一声,“岚岚。”

“嗯?”她困地睁不开眼睛。

“我爱你。”他静静地说。

岚岚没睁眼,努力扯起嘴角笑了笑,缓缓地说:“我也是。”

3. 家家有本难念的经

自从有了圆圆后,云仙就再也不到吕倩那里去当义工了,当然,她的那对双胞胎也已到了学龄前的年纪,不再需要N个大人围着转了。吕倩早辞掉了她那份可有可无的工作,跟婆婆两人一起在家安心带孩子。闲来无事的时候,她也会带着两个粉妆玉琢的男孩去云仙家串门。岚岚偶然在娘家遇见她,总能听到她绘声绘色地描绘自己如何力排众异,把俩孩子扶上成长正轨的艰辛路程。岚岚觉得她越发在向中年妇女的队伍靠拢了。她有时候也会安慰吕倩几句,当然是不太正经地,“你别这么牢骚连篇地,得往好处想。搞不好,你将来都够格去调解中东问题,促使巴以和解了。治大国若烹小鲜么!”

吕倩朝她抛了个白眼,“你别站着说话不腰疼,把圆圆往你妈这儿一扔就算万事大吉了。我实话跟你说吧,丈母娘与女婿的关系要比婆媳关系好处得多。不信,你跟你婆婆住一块儿试试。”

岚岚立刻笑嘻嘻地打住,在养孩子这件事上她承认自己的确要比吕倩省心得多,也不光因为孩子的数量问题,更为重要的是跟自己母亲合作远比跟婆婆合作要惬意,不用时刻绷着一根弦,唯恐说出来的哪句话在不经意间得罪了对方而自己还完全懵然无知——吕倩的很多苦恼似乎都源于此,当然,还有在教育孩子的问题上也存在过多的分歧,那些由不同的家庭背景、文化程度和年龄代沟所引发的矛盾就更不是一两句话能说的清的,而岚岚在这方面的困扰明显要低微得多。所以对于吕倩的诉苦,她没有多少共鸣,总是以宽慰或索性插科打诨地给搅合过去。吕倩也不以为意,她不过是需要一个平台发泄一下,并非真的想寻求某种解决方案,因为这种事情根本没有标准的模式可以遵循。

但吕倩对丈夫段立平在外面沾花惹草的怀疑却着实让岚岚吓了一跳。

自从养了两个儿子后,吕倩倍感压力重大,硬是把安于现状的丈夫给劝出了稳定的事业单位的小圈子,跟人合伙做起了生意。没想到竟挖掘出了潜能,两年不到的时间,做得风生水起,从此告别工薪阶层,甚至连房子都改成跃层别墅了。

跟段立平的志得意满相反,吕倩整天缩在家庭的一亩三分地上,睁眼闭眼都是围着孩子转,难免精神苦闷,对丈夫的一举一动更是嗅觉灵敏,稍有风吹草动就疑神疑鬼。

在岚岚听来,她所列举的各项证据实在没有任何可信度,当然就没法顺着她的话头往下绉了,颇有几分义正词严地忠告她,“你不能光凭感觉就胡乱猜疑对方,夫妻之间信任是首要前提。”

吕倩眉头紧攒,“我承认你说得有道理,可我这心里就是堵得慌。你没经历过,你不知道……”

岚岚有些无语,由此她深切地体会到,一个女人无论要怎样做所谓的牺牲,也必须得有自己的事业,哪怕经营得不够好,不那么卓著,但起码得有个忙活的目标,而绝不能将自己就此绑缚在家庭这条唯一的船上,这跟作茧自缚没什么区别。

工作方面最大的变化就是刘燕莎跳槽了。她那个被她时刻唠叨在嘴里的老公有朝一日终于被她逮到出轨的真相,大闹一番后,她决绝地提出离婚,带着女儿租在外面度日。

“我觉得恶心,在那所房子里一天都呆不下去。”

前夫的经济条件并不宽裕,而燕莎也并非那种赶尽杀绝的无情女子,离婚协议上只规定了一小笔给予女儿的赡养费,公司虽然口碑不错,薪金却非一流,在权衡利弊后,刘燕莎最终跳去了一家日资企业当人事主管,薪酬也不过长了三成。

“我现在的状况太需要钱了,没办法,谁给得多就给谁效力。”刘燕莎临走时向岚岚坦然相告。

岚岚听了只是觉得酸楚,很多人背地里笑话刘燕莎傻,这么一把年纪,还硬要拖个孩子在身边,离了找谁去?

岚岚最开始也觉得刘燕莎没必要那么果断地离婚的,任何一桩离婚案,最吃亏的一方通常都会是女人。可转念一想,这事要是落自己头上,她能忍得下来么?

答案其实跟刘燕莎的行为一样:绝不能够!

她们都是凡尘俗世中最为普通的一介女子,希求不多,无非图个踏实,图个心安,如果有一天,那种相依为命的感觉不复存在了,还要这徒有虚表的框架做什么?

刘燕莎离开后,老板赵丽文把组织架构稍作调整,提升岚岚做了办事处的行政主管,又新增两个岗位,把之前刘燕莎和岚岚的具体工作分摊掉,岚岚负责统领全责。这样的分配看似她能够从琐碎事务中解脱出来,实则更忙了。她是个追求细节的人,这或许是受老板工作方式的影响,于是乎,原来手头的工作仍在紧张关注中,还得应付新岗位上的种种新任务,穿插在密集任务中间的,还有没完没了的会议。

好在,岚岚不需要把过多的精力诉诸在家庭和孩子身上。

两年的时光一晃而过,除了圆圆出世后有过一阵手足无措外,在赵家的协助下,岚岚跟徐承两年的婚姻生活过得波澜不惊,可谓甜蜜顺畅。她觉得自己的日子几乎可以当成一群同龄人的典范:有稳定风光的职业,完整美满的家庭,以及坚定可靠的后援团。她在一次公司的培训中玩过一个叫做Jangle的游戏,即靠双手将三个球在空中来回地抛接流转,达到一种动态的平衡。现在,她觉得生活犹如她手上把玩的三个球,有条不紊,皆在掌控。

周六岚岚跟徐承去超市大采购后返家,在小区门口与迎面过来的一个衣着时髦的女性打了个照面。

岚岚瞅着面熟,快擦肩而过时才想起来是自己的高中同学范妮,想不到会在同一个小区里。只是范妮在瞥了她两眼后跟路人似的扭头远去,这令岚岚很不爽。

“明明就是范妮,她也看到我了呀,怎么睬都不带睬我一下的?”转头看徐承,“是不是因为你在身边的缘故啊?”

徐承笑着点头损她,“可不,估计她怎么也不敢相信连你这样的丑小鸭也能嫁得出去!”

岚岚立刻向他怒目而视。

没想到很快就又遇见范妮,是在某次晚饭后,岚岚与徐承携圆圆在草地上散步。

新房交到手上时正值岚岚怀孕五个月,空有一腔报家热情,却无法亲力亲为,除了装潢公司和材料由岚岚拉着徐承一起搞定以外,装修期间的一切细节就只能都交由老赵处理了。装修是个极其琐碎和麻烦的事情,岚岚和徐承仅仅插手了几回就深有感悟,因此,当老赵带着骄傲把装饰完毕的房子交到他们夫妇二人手里时,他们没敢挑剔几处很明显的与整体不和谐的繁冗手笔,都不吝夸赞之词,哄得老赵美滋滋地,仿佛一下子又找到了生活的价值。

时间安排得如此之巧,房子刚装修完毕,岚岚就生产了。家里人一下子忙得头昏脑胀。等生活再次步入正轨时,又是一年春暖花开了。

时值搬进新房两个月都不到。两人对这栋小区最满意的地方不在房屋构造,而是小区有一大片奢华的绿色草坪,是开发商最初承诺的若干项诱惑中硕果仅存的一枚,这在显得日益寸土寸金的今日的房地产市场上尤为难能可贵。

圆圆开口极早,十个多月就会简单的会话了,这是云仙最常向人夸耀的一条资本。开路则要晚一些,不过现在走路的脚步已经比较稳健了,在四季常青的草地上撒了欢地跑,摔跤也不疼,只会咯咯地乐。草地上孩子也多,在明黄如昼的灯光下活像一群刚下凡的天使。

徐承心情不错,对岚岚笑言:“你觉不觉得小孩子象某种上了发条的玩具,一放到地上就会自动往前蹦达,也不管前面有没有路。”

岚岚嗔道:“你怎么老把小孩子当玩具呀!”

徐承笑着揉揉她的头发,“难道不是吗?我有时候还觉得你跟他们也差不多呢!”

“那好啊!你去德国记得给我也买个大礼包回来,越幼稚的越好。”

徐承三月初要去德国出差,许诺会给圆圆带礼物,岚岚当时就听得眼露馋色。

两人正有说有笑间,斜刺里传出一个女声,语含迟疑,“赵岚岚——”

岚岚闻声扭头,脸上立刻绽出一朵大花,“嗨!范妮!”

范妮这才面露爽朗之色,疾步上来跟岚岚拥抱,且直言不讳,“真的是你呀!上回看见你我都不敢认,你比以前漂亮多啦!”

岚岚的目光从徐承脸上飘过,但见他彬彬有礼地带着笑,眼里却是别样的揶揄神色。仅仅两句话,他就了然为什么岚岚能跟这位同学如此热乎了——全都是心里有什么嘴上就说什么的主儿。

一番必要的寒暄过后,徐承领着圆圆知趣地退出,留给她们畅谈的空间。

原来范妮在小区里买了一栋单身公寓,两周前刚刚搬过来。两人从共同声讨开发商的卑鄙到斥责物业的不专业,几乎同时找到了从前在学校时步调一致的感觉。

“我楼上的住户可讨厌了,深更半夜还开电钻,上去吵了没用。叫物业都几回了,刚开始还管管,后来这样的情形太多,法不责众,给他们打电话理都不理你,真是气死了!”

岚岚附和道:“可不是嘛!这物业根本就是挂羊头卖狗肉,刚开始卖房时开发商说会聘用戴德梁行,很多业主就是冲着这个名头来买房的。谁知到交房时却说戴德梁行只是物业顾问,跟这儿耍花招呢!一有点问题就推三阻四的,现在三号门下的商铺要开大酒楼,不少人都在闹,都搞到环保局去了,可惜至今还没什么结果呢。”

“总之不买房烦人,买了房还是烦人!”

岚岚对她买单身公寓挺好奇的,范妮叹了口气说:“还不是让父母给闹得。成天逼着我出去相亲,好像嫁不出去就成次品似的。我给他们搞得受不了了,就自己出来贷款买了套房,单住着清静。”

虽然对岚岚有家有口的幸福生活颇为倾羡,范妮还是言之凿凿地表示,“我呀,宁可这么干漂着,也不想为了凑合而结婚。”

岚岚当然表示同意,“以后咱们就成邻居了,没事多走动走动,多少年没见了。”

生活越来越忙碌,也越来越单一,能够与从前要好的同学邂逅无论如何是件愉快的事情,那天晚上回到家之后,岚岚的话也特别多,最令她唏嘘的是自己孩子都满地跑了,可好友范妮还待字闺中,想当年她可是班上有名的班花啊!一念及此,她的同情心又开始无限制泛滥,缠着徐承在他同事之中找几个备选项出来。徐承象遭逼供似的搜肠刮肚好歹找了几个,可一涉及条件背景,岚岚止不住摇头,要么就是条件跟范妮比起来差着一截,要么就是对方年纪比范妮小好多,总难如愿。

徐承斜靠在沙发里挤兑她,“还以为自己是一朵花的年纪哪!现在是80后的年代了,由不得你们挑三拣四了!”

岚岚唉声叹气地陪着女儿玩了会儿,突然间一个人影闪进脑子,她眼睛顿时晶亮,“徐承,我想起个人来!”

徐承懒懒地斜睨着她,压根没被她一惊一乍的神色撼动,“谁啊?”

“我的初中同学夏鹏!”

徐承眸中微光一闪,“嗯哼?”

岚岚话一出口,她心里还是小小咯噔了一下,情不自禁拿眼去瞟徐承。

也真是邪门,每次徐承只要一听到夏鹏的名字就会打鼻子里哼气儿,可岚岚明明记得自己什么也没跟他透露过,这种事又不能主动去问,那跟不打自招没什么区别。好在结婚之后她跟夏鹏之间的交往连普通朋友的程度都达不到,一则她是个怕麻烦的人,彼此都忙,二则毕竟两人之间挑破过那层意思,再见面总有些微妙的尴尬。

见徐承没什么反感的表示,岚岚顿时放下心来,象作速配似的在脑海中将两人的信息一比照,感觉就象寻找到了一块失落已久的拼图碎片,如今被完美地契合在了原图之上。

“两个人年龄相仿不说,夏鹏也算事业有成,都是本地人,不存在地方化差异,简直就是绝配啊!而且范妮脾气也不错,温温柔柔的,长得又这么漂亮,没人比她更合适夏鹏了!”岚岚越说越觉得靠谱,兴奋地拍拍徐承的大腿,“你觉得怎么样?”

徐承淡淡地笑着,“嗯,不错,比你强。”

“切!”岚岚白了他一眼,“干嘛跟我比呀!”

徐承手上把玩着一只圆圆的绿皮青蛙,闲散地给她泼冷水,“我劝你也别太热心了,否则到头来空欢喜,感情这东西不是外人看着般配就能成的。”

岚岚自己也是过来人,自然能够体味个中涵义,不免也把那兴兴头头的心略冷了一冷,但并未就此打消念头,寻思着得找个机会试探一下夏鹏,如果他也有这心思就一切好办了。

还没等她张罗开此事,一则更令她高兴的消息传来——经过两年拉锯战似的恋爱,董晓筠终于尘埃落定,跟律师男友邱智仁也进入了谈婚论嫁的地步,不出意外的话,五一节就会完婚。

两人在电话里聊结婚步骤的细节时,岚岚信誓旦旦地表示,婚礼那天,一定排除万难,亲自到北京给她贺喜。

4. 看似不经意的变化

早会行将结束,徐承瞅了瞅台下比两年前多了几乎一倍的兵将,深吸了口气,朗声宣布,“鉴于我们的队伍越来越壮大,总监已经批准可以招一名部门助理。大家有什么想法和要求,可以现在提出来,一会儿小江把意见收集整理一下,给HR写个Job deion。”

在短暂的静默后,年轻人爆发出一阵惊喜的哄叫,大家欢呼雀跃着,各种声音在空气里此起彼伏,最后空前一致地集中在了以下几点上。

“要漂亮的!”

“没结过婚的!”

“也没男朋友的!”

“对!一定要长得好看的。水平不好没关系,我们这么多人呢,一人教一手就够她混得了!”

如此嚣张的口号一经喊出,立刻惹得部门内部仅有的几名女同事纷纷侧目表示鄙夷,“你们是招聘还是以权谋私哪!”

徐承一笑置之,拿手里的文件点了点小江,“这里就交给你啦!”抬脚轻松地出门了。

小江已经升任主管了,这等事情自然义不容辞。此时他手执着笔,只顾酣乐,“你们长没长脑子啊,这样的要求人事部能给咱登吗?”

一旁的女分析员于灵翻着白眼道:“小江,你甭理他们。我们还得招个能干点的,这是来上班,不是来选美。再说了,真要来个好看的,你们抢起来怎么办,想搞内讧啊!”

一个入行不久的工程师蹿过来说:“没关系没关系,我们不图别的,只要养眼就行。增加一点工作情趣嘛!”

小江拿笔朝他脑门上一击,“怎么着,现在咱办公室的哪位姐妹不让你养眼啦?你小子嘴欠了是吧!”

于灵得意地看着讪讪的小伙子道:“你还得跟小江学学这人情世故,别一提漂亮姑娘就找不着北!”

徐承从会议室出来,穿过走廊时迎头遇上德国同事丹尼奥。见了徐承,他眼前一亮,朝空中一打响指,“James,走,抽一根去!”

徐承含笑欣然跟着他往厂区外走。

丹尼奥四十多岁,个子不高,长着一只圆滚滚的啤酒肚,据说此类体型是典型的日耳曼正宗血统,徐承最初听到丹尼奥跟自己描述时,大跌眼镜,怎么看他都跟电影里那些外表英俊内心狠辣的党卫军相去甚远啊!

跟徐承的直接上司巴赫曼相比,丹尼奥更象一个悠闲的欧洲人,他家境富裕,似乎还有些许贵族成分,在德克工作快十五年了,呆过德克遍布世界各地的不少工厂。去年德克跟华茂合资扩建后,他跟着一批异国同事被调来了中国。他是那种在哪儿都能过得很滋润的人,可以一连三天跑去小摊上津津有味地品尝所谓的muslin noodle(兰州牛肉拉面),也可以坐在办公桌前拿小刀削着老婆送来的枕头面包吃一天,逢人就叹:“这才是正宗的德国食品!”

两个月前,徐承跟他还是肩并肩的战友,丹尼奥分管一个新开发项目的技术支持,跟徐承有着千丝万缕的合作关系,但他跟巴赫曼一直不怎么对付,特别看不惯巴赫曼急功近利的美国式作风,曾经公然跟他吵过一架,两人拍着桌子把什么难听的话都说了。巴赫曼直言有朝一日成了他老板一定让他从德克滚蛋;而丹尼奥也绝然预言:你永远都成不了我的老板!

然而他的预言不幸落空,一个月后,巴赫曼被总部擢升为工程部VP,成为凌驾于丹尼奥头上的直线经理。

丹尼奥一秒钟也没耽搁,在巴赫曼升职的官方消息公布之前找关系把自己调离了整个工程部,到生产部提高产能去了。

“你看,我的预言还是准确的,他最终没能成为我的老板!”丹尼奥事后得意地对徐承说。

徐承对他的阿Q精神报以一笑,很多时候,老外跟中国人一样,都是普通人,所谓老外比国人想法单纯团结之类的云云也未尽真实,尔虞我诈勾心斗角之类的事在他们之间也并没少干。

虽然如今不在同一部门,但丝毫不影响他跟徐承工作以外的友谊。

徐承觉得他跟丹尼奥是有某些相似之处的,比如他们对待生活的态度,又比如他们在技术方面的意见常会出现惊人的一致。虽然在一个大局下,他们的不少意见无法被采纳,他们却由此缔结下了一种很单纯的并不涉及功利的友谊。

到了门口,两人各抽各的烟,丹尼奥嗜好雪茄,而徐承通常只抽七星,烟瘾也远没有他那么强烈。

徐承抽烟的习惯是在岚岚生产那天给瞬间培养出来的,他记得当时自己跟赵家的老老少少一起紧张地侯在产房门外,听着岚岚在里面撕心裂肺地大呼小叫,简直有炼狱的感觉。后来老赵把他拉到楼下去连抽了几根烟才算缓过气来。

德克与华茂合资扩建那会儿更是将他的烟瘾扎实地给巩固了下来。没日没夜地加班加点,要赶在五一前把生产线上的设备调试完毕,最晚的一次他加班到深夜两点,抽掉了整整两包烟。

丹尼奥先开口,“月底的会议你去?”

徐承点头。

“啊哈!我一猜就是这样,巴赫曼总是喜欢搞这些伎俩。不过你去看看会有好处,我们德国人不像美国人那样以结果为导向,跟数量相比,我们更注重质量。我相信,这次会议,我们会定下在未来三年内拿下中国市场70%份额的基调来,这也是当初德克愿意跟华茂合资的初衷。”

德克在与华茂的合资协议中明确规定了德克的主导地位,不仅在控股上占着绝对优势,同时德克还提出,合资后华茂不得介入任何合资公司在做的产品市场,以避免恶性竞争;如此苛刻的条件,华茂还是接受了。双方在各自的博弈中权衡利弊,最终力排众议,艰难得走到了一起。华茂的想法是等技术到手后可以另起炉灶,成立独立的不受德克钳制的中资企业来重新进入行业竞争,但实施起来尤为困难,原因在于相关的高尖端设备被德克垄断,而精明的德克对送上门来的生意一口拒绝。它以为,只要防范周全,中国的天下可悉数入囊。

徐承笑道:“你的口气倒是和巴赫曼越来越相像了。不过在我看来,也许你们对自己的技术都过于自信了。”

“哦,何以见得?”丹尼奥眨巴着眼睛盯住他。

“德克借中贸的平台来打入主流市场的初衷的确没错,但是没有哪个国家肯把任何一个民族产业交到一家外资企业手里,让它独占市场——除了巴西。所以,据我推断,未来的局势很可能是:60%的低端产品市场仍由大部分中国企业占据;20%的中端市场会让美国和日本夺得。而剩下的20%的高端市场才有可能属于德克。技术诚然重要,但不要忘记,任何时候,政治对经济的干预都不容忽视。”

丹尼奥的雪茄半举在空中,蓝灰色的烟雾袅袅上升,他突然剧烈地咳嗽了几声,郎朗一笑,“James,也许你说得有道理,但一切都才刚刚开始,未来究竟会怎样,现在都还不好说。”

徐承展颜,“那么我们拭目以待。”

5. 一心做媒婆

徐承这次的出差时间比较长,除了开年度kick-off会议外,还会在德国总部多呆一周,顺便参加一个技术研讨会。每逢这种时候,岚岚就索性住回娘家,也省得带着女儿来回折腾了。

圆圆是最高兴的,她依恋妈妈,同时又喜欢外公家的热闹,在这里,不仅外公外婆疼她,还有唯一的舅舅也拿她当个宝。

当初岚岚怀孕时,赵磊就明确表示如果生女儿,他就封个大红包。圆圆出世的头一周,需要有人手在医院陪护,赵磊也算顶了小半边天,照顾起圆圆来比专业护工还周到。云仙由此看到儿子细心温柔的一面,更是逢人就夸,听得岚岚耳朵里起了茧子,在母亲第N次夸赵磊看小孩有一手时,在旁边小声嘀咕了一句,“是啊是啊,除了没奶。”

赵磊的饮料铺子去年年中收了摊儿,生意看着热闹,两年下来才发现收入也就维持个温饱,没多大前途。夏鹏作为投资领路人,义不容辞地接收了赵磊,使其入赘自家公司,顺便还捎带上了苏钰。两个人一个跑后勤,一个则当上了销售。

人的某些潜能往往是在无意中被挖掘出来的。比如苏钰,平常看着沉默寡言,谁会想到居然是个当销售的好苗子,夏鹏才带了她两个月,就已经能独立跑单子了。相反能说会道的赵磊却总是不得法儿,最终气馁地从销售前沿败下阵来,安心做起了后勤支持。他跟岚岚有个共同点,就是不钻牛角尖儿,凡事都能看得开,“没那金刚钻,甭揽瓷器活儿。”这道理他懂。

这天岚岚还没下班,就接到赵磊的电话,说苏钰赢了张单子要请客,让把她也喊上。

岚岚惦记着女儿,胡乱推辞,“你们公司的人聚餐,我掺合在里面算怎么回事啊,不去不去!”

赵磊对她的推三阻四十分不满,“姐,你别这么没劲行不行?哎,你有没有发现,自打你结了婚之后,除了成天跟姐夫腻一块儿,连点正常的社交都没有了,这样下去不用多久你就成一标准黄脸婆啦。”

岚岚又好气又好笑,“你少给我扣帽子!”

赵磊再三邀请,“你还是来吧,苏钰指明了要你来,都是你认识的,除了我们俩,就鹏哥在。”

岚岚一听夏鹏也在,那桩悬而未决的牵线顿时浮上心头,赶忙改口,“夏鹏也在啊!行行!我去!”

赵磊低声嘟哝了一句,“还是鹏哥有面子啊!好歹你们是青梅竹马的交情!”

岚岚脸色一变,呵斥道:“喂,你胡说什么呢!我今天去主要是想给他介绍个女朋友的。”

“哈!姐你也太一厢情愿了吧!鹏哥找女朋友还用你给他介绍?他自己不会找啊!”

“怎么,他已经有了?”岚岚说着,一阵失落的惋惜。

“没有!”赵磊却道,“不过人家眼光高着呢,你小心碰一鼻子灰。”

岚岚一听,顿时又喜上眉梢,洋洋自得,“我手上这人条件可不差,只怕到时候他想追还得费点儿劲呢!”

“你就吹吧!反正也不用上税!”

岚岚懒得跟他罗嗦,吩咐道:“不跟你扯了,赶紧给妈打个电话,就说今晚我们都不回去吃了,让她少煮点饭,免得浪费。还有啊,我给夏鹏介绍那事你少插嘴,我自己会说,你不要给我弄黄了!”

赵磊嗤笑,“我巴不得!别到时候没成,反而把屎盆子扣我头上!”

虽说已是春天,却一连几天不见太阳,天气阴咝咝的,吃火锅正合适。

一行四人围着热气腾腾的大锅子边涮羊肉边谈天说地,真是从身上直暖到心里。岚岚跟赵磊并排坐着,对面就是苏钰。望着她近在咫尺的浓密的齐眉刘海以及白净细腻的肌肤,怎么看都跟赵磊很登对。岚岚真搞不明白赵磊究竟是怎么想的,这么水灵灵的一个俏丽女孩整天在自己面前晃来晃去他竟然能无动于衷,换作是岚岚,估计早就伸魔爪了。

不过岚岚很快就收回自己杂乱的思绪,她此行的目的意在夏鹏。

夏鹏比岚岚大一岁,快三十了,至今单身,女朋友听说换了好几拨,却始终没能确定下来一个,一副无所谓的样子,“不想将就,就这么漂着呗。”他离岚岚最远,也许是啤酒喝多了,目光投射到她脸上时带了几分飘忽,“年纪上去了,选择范围越来越小,想找个能让自己心里踏实的可不容易。”

岚岚正悉心捞锅子里的香菇,根本没留意他带着深意的眼神,目光停留在搅动的勺子上,其实却听得很仔细,闻听他状似哀怨的叹息,心里一阵窃喜,然而并不急着抖露心里的秘密,只是爽朗地宽慰他道:“男的跟女的可不一样,你问赵磊,你们现在都还是花骨朵呢吧。再说了,您好歹也是精英,相貌堂堂,一表人才,还愁找不着?要连你都忧郁了,象我们赵磊这样的还不得憋屈死?”

苏钰扑哧一声笑出来。赵磊见状,脸微微发红,恨恨地从岚岚碗里把刚出炉的蘑菇抢了几个过来,“徐大奶奶,你就不能别拿我说事儿么?”

岚岚大方地把勺子里的熟食一股脑儿扣在他碗里,笑嘻嘻道:“你要哪天往家里带个象苏钰这样的女朋友回来,我保证以后都不说你半个不是。”

岚岚一心想撮合弟弟跟苏钰,又不便明说,只能变着法儿把话题往那上头引。此言一出,赵磊和苏钰都有些尴尬,连夏鹏都觉得兴味索然。他刚才那隐晦的话语别说两个小年轻了,连当事人岚岚都没参悟透。不过,即使她明白了又能怎么样呢?时间也不能倒着再走一遍,即使真能回去,他抢先一步也未必就能顺顺利利地把她追到手,他为自己至今还残存着这种酸不溜丢的遗憾心理感到了几分无聊。

岚岚一看态势不对,赶紧把话又给拽回去,正儿八经地对夏鹏道:“年纪相仿的找不着你还可以找小姑娘嘛。就你现在这个年纪,简直就是少女杀手!我都不知道你在犹豫什么!”

岚岚之所以没有一上来就提给夏鹏介绍的事,也是因为徐承之前说过的那几句话,她不由得谨慎起来,得先摸透了对方的心思,才能确诊手头的“药”适不适合对方,怎么说,范妮也是自己的老同学,可不能随意拿出来给人涮啊!

坐在夏鹏身旁的苏钰闻言把头略低了低,耳朵却仿佛竖得笔直,目光定定地盯在不断翻腾的汤面上半天挪不开。

夏鹏呵呵一笑,“我跟她们有代沟。”他啜一口啤酒,振振有词,“我还是喜欢跟自己一辈儿的,七十年代出生的,比较有共同语言。”

苏钰的眼睛没来由地一黯。

6. 迈出成功的一步

岚岚的眼睛一下子睁得老大,惊喜地瞪向夏鹏,忽闪忽闪得仿佛流光溢彩,晃得夏鹏一阵犯晕,赶紧低下头去吃菜,心里又是莫名的欢欣又是纳闷。

赵磊见状,还是没能忍住多管闲事的嘴巴,“那好啊!你让我姐给你淘淘,她手上好几个嫁不出去的老姑娘呢!”

“说什么呢!”岚岚晶亮的眼眸中立刻闪过一道愠怒,睥睨着赵磊,“谁说嫁不出去了,只是没找着合适的罢了。”

赵磊反唇相讥,“什么叫合适的?学历高,工作好,挣钱多,有房有车就叫合适?我看是势利罢!”

夏鹏见岚岚面呈怒色,赶忙拿手上的啤酒跟赵磊的碰了碰,“来来,喝酒喝酒!少跟你姐顶嘴!搞得好像你吃过谁的亏似的。”

赵磊已是骑虎难下,刚才被岚岚的无心之语正刺得难受,此时哪里肯就此罢休,无视岚岚眼里的警告,不该说的话已然从口中流出,“我能吃谁的亏啊!我是怕你吃亏!”

岚岚在桌子底下一脚猛踹过去,愤恨不已,话说到这个份上,她再要抬出范妮来岂不是不打自招了?!

赵磊虽然脚上挨了一踹,心里却舒坦了不少,端着酒杯嘿嘿地笑,仿佛得了天大的便宜。

饭毕,苏钰和夏鹏抢着买单,最终夏鹏获胜。赵磊笑着来了句:“羊毛出在羊身上。”说得苏钰脸红扑扑的。

出了饭馆儿,赵磊明知自身难保,能挨一时是一时,赶忙蹿到苏钰面前,特热心地说:“小钰,今天我送你回去,如何?”

苏钰迟疑地瞥了夏鹏一眼,见他没有阻拦的意思,也不便拒绝,怏怏地点了点头,赵磊看都不看岚岚,立刻屁颠屁颠拽着她的胳膊跑马路边拦车去了。

岚岚在身后恶狠狠地注视着弟弟的背影,心中暗忖,“算你狠!想了这招儿!”若是换了别的女孩,岚岚铁定要跳出来阻拦,可谁让她是苏钰呢!

夏鹏折过身来对岚岚笑道:“那我送你回去吧。”

岚岚摆手,“我自己走就行了。对了,你喝了酒,也打车走吧。”

夏鹏一笑,“没事,才喝了一点儿。而且我用橙汁漱过口了,闻不出来。”他对她扬扬手,“走吧!”

岚岚站着没动。

夏鹏扭头看她,“怎么,不相信我的车技?”

“不是啦!”岚岚其实是在犹豫,能够单独跟夏鹏一起走,的确是个机会,只是她不知道说出来合不合适。

到底还是拗不过夏鹏,岚岚最终还是上了他的车。

车子平稳地缓行在霓虹交错的楼宇之间。岚岚酝酿着开了口,她不想错过这么好的机会。

“夏鹏,你到底想找个什么样的呀?”

夏鹏开着车,闻言却久久不语,嘴角的线条绷得那么紧,好像攒着股什么劲儿,岚岚有些紧张起来。

“其实,你,你也不小了吧,是该找一个了,你不急,你爸妈也该急了,是吧?”她越说越语无伦次,怎么也没法引到正题上。

“我想找个什么样的,你还不清楚吗?”夏鹏终于说话了,语气深沉。

“嗯?”岚岚眨巴了几下眼睛,努力回忆刚才吃饭时他说过的话,“我想想啊……要跟你差不多年纪的……要谈得来的,是吧?”

夏鹏听着她挖空心思的回答,不觉笑起来,“岚岚,知道你哪点最可爱么?”

“啊?”岚岚尚在纠结,听他这么一问不觉有些脸红。

夏鹏也没想等她的答案,自顾自说下去,“你最可爱的地方就是装傻,而且装得一点儿也不像。”

岚岚的脸更红了,嘀咕道:“你直接说我蠢不就得了。”

夏鹏摇头,“不,你装傻不是因为蠢,而是因为你善良。不忍心让别人难堪。”他叹了口气,“算了,不说了,错过了就是错过了。只能说我没福气。”

这是他第二次把话讲得如此明白,岚岚没想到他居然还对自己怀着以往的心思,一时也有些五味杂陈,懵怔了一会儿,才喃喃道:“夏鹏,我未必适合你的。”

夏鹏笑着瞥了她一眼,“你就别解释了,搞那么紧张干嘛,我也没说要拆散你们这对恩爱夫妻啊!”

其实夏鹏自己也说不清对岚岚究竟是怎样一种心绪。刚开始只是当成很有好感的同学,觉得如果能够发展成男女朋友也未尝不可,没想到还没考虑成熟,岚岚已经跟别人好上了,于他而言,仿佛是自以为稳操胜券的事居然落了空,那番失落不在话下,没得到的总是最好的,况且这两年也没有特别可心的女孩出现,岚岚自然成了他心里一个特殊的个体。

岚岚讪讪地撩了下头发。

“对了,你是不是有话对我说啊?刚才被赵磊搅合了,我看你一直没机会说出来。”

岚岚吐吐舌头,这家伙还真精明,只得坦言相告,“是啊!不过现在都不知道该不该讲。”

夏鹏沉默了片刻,反问:“不会是想给我介绍什么人吧?”

岚岚讶然,“你怎么知道?”

“呵呵,你今天说的话来来回回不都在这上头打转么?”

“你真聪明!”岚岚由衷地叹,又小心翼翼地询问,“那……要是有合适的,你愿意去看看吗?”

夏鹏笑起来,“你介绍的我当然要去试试啦,说不定还能找着个跟你一样傻的!”

“去你的!”岚岚嗔责着也笑了起来,心情顿时轻松了不少。

回到家已经九点,赵磊还没回来。

圆圆坐在沙发上把几块小毛巾来回折叠着,嘴里嘀嘀咕咕,云仙说估计是要“作”睡了。

岚岚把她抱上床,果然没多会儿就睡着了。

云仙敲门进来,低声招呼岚岚,“你出来一下,我有事跟你说。”

岚岚给孩子掖好被子就出来,小心地把门掩上。

客厅里,云仙坐在大沙发里等她,老赵在书房里读杂志。赵磊的房门则闭得紧紧地,从门缝里可以看到有灯光透出,这个时间对大人来说,睡觉还太早。

“什么事啊,妈?”岚岚给云仙捶着背问她,难得回来住几天,娘儿俩倍感亲切,早年的硝烟味早已淡去,空气里洋溢着融融的暖意。

云仙惬意地闭着眼睛,缓缓道:“我就是想问问你,徐承家那套老房子你们打算怎么着?”

“嗯?什么意思?”岚岚没明白。

“老这么空着不是个事儿。”云仙提醒她,“现在房市这么好,不如把它租出去,也是一笔收入。”

岚岚总算搞懂了母亲的意思,在持家理财这方面,云仙绝对是高手。只是岚岚颇有些为难,“那房子是徐承父母的,又不是我们的,我可做不了主。”

“那你跟他商量商量嘛,老这么空着多可惜。”

岚岚也知道云仙是好意,想了想便道:“等徐承回来我跟他提提看吧。”

7. 小别胜新婚

徐承回来之前,岚岚特意去剪了个头发,她的头发本来半长不长,可以扎马尾辫,但她嫌老土,想整得精神点儿。经不住设计师的巧舌如簧,脑子一混浊,就听从了推荐,采纳了时下很流行的波波头款式。剪完之后,两边的发鬓朝前方很夸张地勾起,活似两把大镰刀。

“很不错,看起来起码年轻了三岁了,象个学生啦。”身旁几个娘儿们顾客热情的称赞彻底打消了岚岚重新修理的念头,就这么晃荡着两把大镰刀跟赵磊一起去机场接徐承了。

徐承出差前把车钥匙留在了家里,赵磊得知后死乞白赖地问姐姐讨了过来过把瘾。他很早就考到驾照了,一直犹豫着没买,车费倒是能攒出来,可日常的油耗也是笔不小的开销。

路上,赵磊数落岚岚,“你也可以去学学开车了。老这么让我当灯泡儿,不是个事情嘛!”

岚岚斩钉截铁,“我不学!我可不想当车夫!”顿了一下,问赵磊,“你跟苏钰怎么样了?我看你们俩平常挺好的,怎么就热络不起来呢?”

赵磊“切”了她一声,“都说多少遍了,我跟苏钰根本没那回事,你怎么不长记性,还硬要把我们往一块儿撮合呢!哎,我说你是不是心里特空虚啊,非得到处当媒婆?再这样下去,你迟早得跟咱妈一个德性!”

岚岚气道:“你是我弟弟,我才关心关心你!你要是别人,我吃饱了撑得,我管你!”

“嗬嗬!那鹏哥跟你啥关系呀!你不也给他拉皮条了嘛!”赵磊气定神闲地讥讽她。

“什么拉皮条?!我……”岚岚一时语结,也不想跟他扛了,拉下脸来道:“好好开车,废话那么多!”

坐了十多个飞机的徐承脸色不是太好,但在人群中远远看到来接机的岚岚和赵磊,心情到底还是舒畅了起来。

赵磊一把将徐承的行李箱抢在手里,热情地嚷嚷,“姐夫,我来!”

徐承也是真累了,就没跟他客气,道了谢便和岚岚跟在后面。

“怎么改变形象啦?”他撩了撩岚岚两边的“发帘子”,笑呵呵地问。

“好看吗?”岚岚惴惴不安地晃了晃头,这发型其实挺不方便的,容易遮眼睛。

“想听真话还是假话?”

“废话!”岚岚嗔道。

徐承故作惊讶,“原来你想听废话呀!”

岚岚一拳捶在他背上!

赵磊从前面扭过头来,干咳着道:“要闹回家闹啊,别在我这孤家寡人面前显摆。”

照例是先去赵家吃晚饭,徐承把买好的礼物拿出来一一分发,给老人的多是维生素之类的补养品。圆圆对着满满一个旅行包里花花绿绿的东西,兴奋得小脸通红,一个劲地缠着徐承要自己那份儿。

徐承给她买了一堆糖果和巧克力,还有一盒带毛绒玩具的饼干,一只穿着球衣,腋下夹着篮球的运动型小白兔,憨态跟圆圆很像,她趴在沙发上,双目灼灼放着光,象小熊柏苞米那般检点着自己的战利品,一线口水从嘴角涎下,滴滴答答地往沙发上落,岚岚见状连忙拿小毛巾替她擦拭。随手将掉在地上的绒布兔子捡起来,然后象发现新大陆似的地喊,“徐承!快来看!”

徐承以为出什么事了,赶忙凑过来,原来兔子屁股上的一角布料明明白白印着“made in China”。

徐承想不到自己千挑万选又漂洋过海辛苦带回来的玩具竟然还是中国制造,真是哭笑不得。

晚上一家三口回去,又是徐承开车,他也说岚岚,“你该去学车了,遇上这种情况就不用我疲劳驾驶了。”

“等时机成熟再说吧。”岚岚一听学车就头疼,她虽然平素大大咧咧,实际胆子很小,刚开始坐徐承的车,在副驾上看见斜刺里有行人或自行车蹿出来都会吓得尖叫,更别说自己主动驾驶了,每每自我解嘲,“估计我开车,我那车得跟人一样,隔两步就得颤抖一下,太挑战我的神经了。”

哄圆圆睡下后,岚岚去洗澡,把两耳边的累赘的“大镰刀”用女儿的彩色皮筋扎了一下,镜子里看过去,多了几分俏皮,很像樱桃小丸子她姐姐。洗完澡后她就保持着这个发型去了徐承房间。

徐承穿着浴袍斜靠在床边上网,看见她一蹦一跳地进来,笑呵呵道:“这发型好,跟圆圆一起出去,准保让人以为你们是姐妹俩。”

小别胜新婚,那一番如胶似漆的缠绵自不必说。

事毕,岚岚娇软地躺在同样疲倦的徐承怀中。身体已经很累,可是精神依旧亢奋,迟迟不肯休息。

“哎,我跟你说啊,范妮跟夏鹏的事有戏!”

徐承斜了她一眼,似笑非笑,“哦?夏鹏还挺给你面子的。”

“什么呀!”岚岚翻了翻眼睛,“当然是觉得不错才尝试交往的嘛!我前天回来的时候特地跟范妮通了电话,她来咱家坐了会儿,满面春风的,说夏鹏不错呢!”

徐承抚了抚她的额,长吁一声,“你可真有精力管闲事。”

“这怎么能叫闲事呢!我也就费费嘴皮子,这不,消灭了一对旷男怨女,多好!”

徐承缓言道:“不是我打击你,这种事通常都吃力不讨好,人家好的时候不会想到你,万一将来分了,指不定还得埋怨你这始作俑者,白白浪费了他们的青春!”

岚岚被他说得难受,拿手指在他两肋间游走,“你怎么老这么消极呢!”

徐承只觉得两边痒酥酥的,一把将她不老实的手捉住,笑着说:“我是双子座,A型血,属于一眼能看穿的那种神人。你在我面前最好小心着点儿。”

“吓!我有什么可小心的,我虽然没你聪明,可也是响的明人不做暗事类型!”

徐承听了只是笑,他还握着岚岚的一只手,逐一抚摸过她的指间,发现她的婚戒居然戴到中指上了,便单独拎起那根指头问她,“怎么回事?有二心了?”

“什么呀?可能这阵子瘦了,戴在无名指上老觉得要往下掉,所以换个手指了呗。”

徐承半开玩笑道:“这可不行,万一你跟人跑了呢?”

岚岚白了他一眼,“尽胡扯!都黄脸婆了,谁还看得上我呀!”

“我还是不放心。”

“那你想怎么着啊?”

“你每天扎两条小辫去上班。”

岚岚张牙舞爪地翻身把徐承扑倒,“你就想丑化我是吧?”

两人正闹着,隔壁房间传来嘤嘤的哭泣,岚岚立刻静默下来,慌里慌张地下床,“哎呀,糟糕,圆圆醒了。”

徐承在她背后不满地叹气,“为什么有了孩子之后连正常的夫妻关系也搞得象偷情似的了呢!”

8. 部门里来了个靓妹

徐承把手上整理齐备的资料收进文件夹里,轻松阖上,准备去参加出差归来后的第一个早会。

手还没搭到门把手上,门仿佛有感应一般自行打开了,一个面容俏丽的短发女孩端着一杯咖啡婷婷地站在门口。两人这一照面,只觉得彼此眼前均是一亮。

还是那女孩先开口,“徐经理,您的咖啡。”

徐承下意识地往边上退了退,让她进门。随即回过神来,想必是新招来的部门助理了,心里不由暗忖,手下这帮小伙子还真不是吃素的,果真挑了个靓女来。

那女孩将咖啡杯小心地搁在他桌上,然后走到徐承面前,笑盈盈地向他一伸手,“您好,我叫张谨,是新来的部门助理,今天是第三天上班,以后徐经理有什么需要我做的,尽管吩咐。”

她这番落落大方的自我介绍甚合徐承的心意,遂也含笑伸手与她握了握,点头道:“好。”

张谨瞅了瞅他手里的夹子,“徐经理是要去开早会吗?应该还有十分钟,来得及喝杯咖啡。”

徐承暗赞她的细心,不忍拂她好意,微笑着将咖啡端起来,呷了一口。

张谨笑容妩媚,脚步轻快地朝门口走去。

徐承想起了什么,对着她的背影说:“你可以叫我James。”

她在门口转过身来,不置一词地向他再度展颜,徐承突然捕捉到她眼里流露出的一丝近似狡黠的神色,一闪而过。

他持着杯子走到窗边,慢慢啜着,心情不错。

有人敲门,未几,小江闯了进来。

“James,人怎么样?”小江欢快地问他,带着几分眉飞色舞。

徐承把杯子置下,不接他的话茬,只道:“你们速度还真够快的。”

“那是!这种好事想慢都慢不了。你是没看见面试那场面,七八个工程师排一溜坐对面,搞得好几个来应聘的女孩脸都白了。这个虽谈不上百里挑一,可也是咱们一致投了赞成票才进来的。”

徐承问:“看着像个学生,有工作经验吗?”

小江向他竖竖大拇指,“你眼力真好。今年七月才正式毕业呢!现在先当实习生用着,人挺机灵的。你放心好了,外貌绝对不是我们考核的唯一指标。”

徐承笑着摇头。

走出去的张谨在自己的位子上刚一落座,前面格子里的杜康就立刻站起来朝她这边探头探脑,手上举着个糖果罐,热情地招呼她,“美女,要不要来一颗?”

王超的手先伸过来在罐子里捞了块巧克力,然后顺势在杜康后脑勺轻轻来了那么一下,“小子,借花献佛哪!”糖果是徐承从德国带回来的。

杜康掳了掳头发,皱眉回首呵斥,“吃就吃,碰我头干什么!”

王超站在他身后把巧克力拨开塞嘴里,不屑地嗤笑,“我还问你干嘛呢,三不五时地骚扰我们小张做事。”他扬头又对张谨道:“小张,我可提醒你,提防着他点儿,别以为他是已婚人士就可以放松警惕啦——不是好人!”

杜康朝他笑骂,“滚一边儿去!”

张谨对他们的插科打诨并不掺合,只是抿着嘴笑,眼睛却时不时朝办公室方向溜一圈儿,有点心不在焉。

很快,早会开始了,就近的几个位子都空了,办公室里一下子寂静起来。

张谨不用参加,坐在位子上有点百无聊赖,于是打开公司网页随意浏览。鼠标点着点着,就自然而然找到了组织架构图里的徐承。寥寥数字的简介配着徐承那张有几分肃穆的免冠照,她对着那张照片左右端详,觉得实在不如真人那么有魅力。

分析员于灵刚好经过,“哟,小张在看James的介绍哪!”

张谨吓了一跳,赶忙站起身来,笑眯眯地跟她应承,“我随便看看的,想多了解一下我们部门。”

于灵三十多了,有家有娃,经验丰富,眼角稍一带就能掂量出实质来,爽朗地笑道:“别说你们新来的,我们这些老员工都挺喜欢James的,他可是咱们公司里排得上号的帅哥啊!而且脾气又好,满肚子学问,又幽默又有风度,从来不摆架子。手下要是谁犯了错儿,只要主动跟他坦白了,从来不会跟别的老板那样劈头盖脸地一通骂,相反还能替你兜着,所以他在我们这儿口碑一流啊!”

张谨听得眼睛亮亮的,越发相信自己的直觉,所谓相由心生,刚才看见徐承的第一眼就觉得他是个很不错的人。

于灵话锋一转,“可惜啊,这么年轻有为的领导,再好也只能远观了——人家孩子都快两岁啦!哎,多少女同事暗地里掉眼泪啊!”

张谨眼神一黯,感到一阵淡淡的失落,不过也仅仅是那么一瞬,随即讪讪地笑道:“能有这么好的头儿,实在是我们部门的福气。”

中午吃饭时,部门里的一帮年轻小伙子都围着张谨而坐,各种话题此起彼伏,聊得热火朝天。张谨却没有了最初两天的新鲜感和被众人关注的满足感,无端有些失落,仿佛一粒小石子击中湖面后荡起了涟漪,然而没多久就归于平静了,总好似有那么一点不甘心。

徐承没跟他们一起吃饭,此时的他正端坐在巴赫曼的办公室里聆听他语重心长的最后教诲。

“James,我知道你人很聪明,办事效率也高,但有时候行事的方法太直接了也不一定是好事,要懂得迂回嘛!咱们毕竟是协助生产部做事,还是要注重部门之间的协调沟通哦!”

虽然巴赫曼说话婉转,徐承也了然他想表达的意思,前一阵线上某个设备故障出现了问题,处理的过程中,生产部与工程部之间产生了一些小矛盾,却被几个别有用心的人大做文章,开会时徐承一反温和的常态,很犀利地把实质给直接指了出来,搞得两个管理人员很下不来台。巴赫曼接到投诉后就一直押着,等徐承开完会回来才跟他提起,免得影响出国情绪。

然而,徐承这次却没有跟巴赫曼作任何辩解,只是机械地点了点头,算是接受了他的意见。其实争论了也无济于事,个人永远难以撼动一个企业无形的东西,比如约定俗成的流程,又比如企业文化。

大凡在一间公司做事,总有这样那样的一套所谓的职场准则需要遵循,徐承并不排斥遵守规则,但他讨厌那些在规则之间摆弄游戏的行为,不仅对解决问题毫无帮助,反而让流程和行事更为复杂,降低效率。

在德克呆得越久,他就发现内耗的问题就越来越严重,明明很简单的事情,因为谁也不愿意承担责任,于是就得不断地开会讨论,以求集体作出决策,这样万一将来发生问题,也无法追究到任何一个具体人的头上来,共同决策的嘛!

徐承在职场里也走过了近七个年头,早已过了激愤的年纪,偶尔忍无可忍发一回飙,冷静下来也未尝不觉得后悔,何必呢!

去餐厅的路上又碰见丹尼奥,吃力地拖着个啤酒肚,带着一脸颤巍巍地笑向他招手。

“去德国怎么样?有没有碰见好玩的事,嗯?” 丹尼奥不怀好意地朝他挤眉弄眼。

徐承笑道:“啤酒不错,姑娘一般,很多都是又粗又壮的。”

“所以,一个能够征服德国姑娘的男人才是真男人,你一定深有体会吧,哈哈!”

徐承对他的恣意取乐已经司空见惯了,笑着回答:“我是属于最传统的那种中国男人,从来不做逾越原则的事情。”

“传统?”丹尼奥故作不解地重复着,“据我所知,传统的中国男人都有三妻四妾呢!你有够传统吗?”

两人朗声大笑起来。

午餐后,丹尼奥烟瘾犯了,拉着徐承一起去了停车场附近的吸烟区。阳光明媚的午后,这里是男同事聚集最多的地方。晒太阳,扯闲天,上班时间,没有比这更惬意的了。

不远处,有人吞云吐雾地在感慨,“为什么咱们公司有车的员工越来越了呢?难道这个公司的人都很有钱?”

身旁有人回答他,“你错啦,是因为有了钱才来这个公司的。”

“为什么?”

“来这里养老啊!”

周围一群人都跟着笑起来,“精辟!”

徐承听着默默地笑,丹尼奥听不懂中文,眨着眼睛问他讲什么呢?徐承就把大概的意思告诉给他听。

丹尼奥也呵呵笑了两声,然后意味深长地问徐承,“James,你也想在德克养老吗?”

徐承没有接茬,仰头眺向蔚蓝的四月的天空,感到了一丝迷惘。

9. 闺蜜出了妖蛾子

随着春季的到来,岚岚和徐承的工作都进入繁忙阶段,很少有按时回家的时候,晚饭也多半在公司解决。等夫妻俩在赵家碰了头再一起回去,圆圆已经睡着了。这么来回折腾多有不便,岚岚想给孩子找个保姆,被云仙骂钱多烧的,她也只得作罢。

通常岚岚比徐承要早下班,等他的闲暇,还能跟父母聊上几句。云仙几次问起房子出租的事,岚岚都支吾其词,她跟徐承提过,但徐承认为那是父母的产权,还是不要擅作主张的好,岚岚当然对此事无所谓,只是云仙这头有点难以应对,云仙对这个女婿一开始还赞不绝口,但徐承天生是冷性子,不会象别的孩子那样张口就甜言蜜语地哄老人,所以跟云仙的感情始终淡淡的,云仙对他偶有微词,岚岚也不是不知道。

还是老赵在一旁给女儿解围,嗔云仙管得太宽了。

云仙不以为然,“有钱赚为什么要白白空着不赚呀!我是为他们好,这钱最后也进不了我的口袋!”

见岚岚不甚热心的样子,她也就撇撇嘴不提了。

有一回云仙又提起吕倩的事情,自然派了段立平很多不是,说得有鼻子有眼的,老赵照例端着报纸在一旁听上几耳朵,然后皱眉规劝她少胡说,“没影子的事被你这么一编排,都跟真的似的了。我看段立平也不像那样的人。”

岚岚也觉得不太可能,印象里,这位表姐夫是很顺着吕倩的,就连放下铁饭碗转行做生意不也是听了吕倩的主意,便摇着头附和,“我也觉得不至于,吕倩最近有点神经过敏了。”

云仙正色道:“这种事情很难讲的,要不当初怎么我跟你爸爸都反对小磊去做生意呀!生意场上混的人有哪几个是干净的?小倩在家带俩孩子多不容易啊,出了这种事我看得好好教训教训段立平不可。”

老赵直摇头,“越说越离谱了。唉,依我看,别人家的事你就少去掺合吧,又不是什么好事!”

岚岚觉得心里沉甸甸地,过去吕倩跟段立平感情多好呃,想不到也会走到这么一步。

谁知她这边还没感慨完,没过几天,又发生了一件让她吃惊不小的事。

那天晚上她跟徐承回到家,刚把圆圆安置到床上,小家伙埋在馨香的枕头上,呼呼睡得正酣畅,岚岚的手机在玄关的鞋柜上发出清亮的音乐,她怕吵到圆圆,慌忙跑过去接,结果不小心还把脚给崴了。等她一瘸一拐地走到门口,徐承已经从盥洗室里出来,把手机接听键先摁下了,然后递给她,又瞅瞅她狼狈的模样,蹙眉道:“怎么老是这么毛毛躁躁的?”

岚岚龇牙咧嘴地没顾上理他。

电话里传来一个陌生的男子的声音,却能准确叫出她的名字。

“你是邱律师?”岚岚难以置信,瞥了眼站在面前警觉地望着自己的徐承。

“很意外吧?”邱智仁的语调里含着一丝微醺,仿佛喝了不少酒,“我就是想通知你一声,我跟董晓筠的婚约解除了。”

“什么?!”岚岚失声尖叫起来,完全把会否惊醒女儿的那档子事给抛到了脑后。

邱智仁在电话里干涩地笑起来,断断续续地说:“我……我就猜……她肯定,肯定是还没跟你说。你,你是她最好的朋友罢……可是她不敢跟你说,知道为什么吗?”

岚岚觉得接到邱智仁的电话这件事本身就已经很不可思议了,哪里还有心情去猜测其他,耳朵里传过来的他娓娓诉说的声音让她有种恍若梦中的感觉。

“你一定知道她有个暗恋的对象吧……就是那个什么魏老师……他来北京了。接下来的事

不用我多说了吧……呵呵,他们现在在一起了……你说我冤不冤……”

挂了电话,岚岚倒吸了一口凉气,呆呆地望着徐承说不出话来。

她很快就拨给董晓筠,电话响了很久才有人接。

已经很晚了,岚岚没心情跟她寒暄,劈头就问:“你到底怎么回事?”

晓筠并不知道她受到怎样的冲击,仍笑呵呵地,“什么怎么回事呀?你这么晚了给我打,我还以为出啥大事了?”

岚岚听着她轻飘飘的语气,气不打一处来,“问问你自己到底在干些什么吧?”

晓筠这才正经起来,皱眉道:“究竟怎么了?我好像没得罪你呀!”

岚岚直接道:“邱律师刚给我来电话了。”

晓筠沉默了。

岚岚冷静下来,叹了口气,“我还是不是你朋友啊,这么大的事也不跟我说一声。”

晓筠也难得吃吃艾艾起来,“我不是没想好怎么跟你说嘛!”

“你也知道自己不地道呀!”岚岚冲了她一句,忍不住又道:“他好像喝了蛮多酒,听声音挺伤心的,唉,你真是!”

“我们俩不是很合适。”晓筠轻声说。

“现在说这个是不是晚了点儿呀!”岚岚有点气恼,“我看不是不合适,是你另有新欢吧。”

晓筠明白一定是邱智仁跟她说了什么,也就不想隐瞒了。

“的确,我们分手很重要的原因是魏峰……他离婚了,跑到北京来任教,也是很偶然才碰上面的……原先我以为找个人结婚这辈子也就顺顺溜溜地过去了。可是没想到还能再遇上他,而且,遇上了才发现……根本过不去这个坎儿……岚岚,我知道这样做对智仁不公平,也知道你一准得骂我。可我没办法控制自己,感情这种事,没法勉强的。”

“你真是糊涂啊!魏峰究竟有什么好,他是个什么样的人,为什么会离婚?你对他了解多少?”

晓筠被她问得无言以对,然而,最后她说:“将来怎样将来再说吧,就当我在圆自己的一个梦。”口气坚决。

岚岚明白她表面上虽是个随和的女孩,其实倔强起来没人能改变她的主意,这次事关重大,她的牛脾气起了主导作用,任谁劝都不会有用了。

徐承扶她回房,斜靠在床上帮她的脚伤擦药酒。岚岚无神地任他揉搓着,喃喃地念叨,“你说她这是让什么给上了身了,怎么这么不清醒啊?邱律师多好的一个人啊!晓筠她平常那么机灵,又那么有责任感,怎么一下子变成这样了呢?我都觉得快不认识她了。”

“感情这种事,当事人冷暖自知。你觉得好,别人未必就也会觉得好。”

岚岚有点心灰的感觉,也许因为第一次跟晓筠跑岔了轨道,而且适才电话里的邱律师那副失态的样子让她格外心软,她承认在魏峰和邱智仁之间,她的天平明显是倾向后者的,所以格外看不得他受冷落。

她忽然一把拽住徐承的手臂问:“你要是邱律师,将来我跟别人跑了,你会怎么办?”

徐承嗤笑,“一码是一码,你瞎搅合什么!”见岚岚还牢牢盯着自己,便拿手背蹭蹭她的面颊,随口道:“你不会——你不是那样糊涂的人。”

岚岚炯炯的目光消散开来,嘟着嘴叹息,“看来你是吃定我了。”

一个月后,晓筠如期结婚了,只是新郎不是邱智仁,而是魏峰。她没有举行盛大的婚礼,只是在有限的社交圈里宴请了几个熟人,当然包括岚岚,但她没去。晓筠没有抱怨,默默承受了她带着一点尖刻的拒绝。

岚岚后来曾经试着给邱智仁拨过电话,虽然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合适,纯粹是被一丝歉疚所困扰着,很奇怪的情绪。

电话响了很久,然而,邱智仁始终没有接听。

10. 部门聚会

五月底,徐承所在的部门完成了一个不小的项目,公司批下来一笔奖金,刚好够大家聚餐一顿。这种安排吃吃喝喝的事儿自然就落到了助理张谨的头上。

午后休息时间,一拨人围着张谨展开了热烈的讨论。

“去吃川府人家怎么样?”有人提议。

嗜辣的同事纷纷举手。张谨却摇着头道:“不行,James不吃辣的。”

“那去吃杭帮菜吧,我知道白云街新开了一家叫俞锦记的,口碑不错。”

张谨睁大了眼睛,“俞锦记呀,James不是上个礼拜刚陪客户去吃过嘛!还是不要了吧,让他这么短时间连吃两回多腻歪,而且听说菜肴很一般呢!”

众人有点咂摸着不是味儿来了,面面相觑之后,王超率先不满地开口,“小张,我说不带你这样的啊,怎么什么都以James为准呢,这也太偏心了吧。”

张谨眼波流转,掩饰掉一丝轻微的尴尬嗔道:“我哪有呀!既然让我安排,总得让每个人满意才行啊!你们有什么意见也可以尽管提出来,我都会考虑进去的。”

旁边立刻有个人头伸过来,“我想带老婆一起去行不行?本来讲好明天中午带她下馆子的,要黄了,她非暴跳如雷不可。”

张谨为难起来,“带家属啊?这个James没说哦。”她把目光求助地投向小江。

小江道:“带就带呗,没什么大不了的,钱够就成!”

于灵在电脑前扬起脸,插进来道:“我倒有个好主意,咱们撺掇James也带家属去不就万事OK了?我先申明,我会带我儿子过去。”

大家觉得这个主意实在是妙,小江拍着桌子道:“是啊,我们一直想一睹他太太的芳容,就结婚那会儿瞧见过一回‘画本’版的,James搞得神神秘秘,跟金屋藏娇似的。”

大伙儿的眼睛齐刷刷看向张谨,她仿似被电了一下,拿手指朝自己脸上指了指,不确定地问:“我去说?”

众人的头一通乱点,王超还笑嘻嘻地补了一句,“你去最合适。James对漂亮女孩基本没有免疫力。”

于灵在一旁不冷不热道:“我怎么没看出来啊,这毛病好像是你的专利啊!”

尽管不太情愿,张谨也不愿意在众人面前表露出来,尤其于灵也在场。自从那次被她偶然瞥见自己浏览徐承简历之后,于灵好像总是很注意她对待徐承的态度,时不时打压一下或取笑几句,也许她是无心,但张谨在这方面还是挺敏感的。

敲门进去,徐承正在回邮件,只略略朝她点了点头,继续在键盘上耕耘。

张谨就把大家的意思说了,他顿时犯难起来,岚岚这一阵工作很忙,连周六周日都得往公司跑。

“你们几个带家人过去吧,我就不必了。”

“不行呃,大家都带就你不带多没劲呀!你是头儿,自然得以身作则嘛!”

短短两个月的相处,张谨也已摸透了徐承的脾气,一旦有点难处,软声细语地跟他说话是最好的解决方式。

徐承啼笑皆非,“这种事也需要以身作则?”

张谨一本正经地点头,适才被人提议时那一霎那席卷心头的不快已经消散,她突然萌生了好奇,想见识一下徐承的另一半究竟是什么样的。

“那好吧,等我今天晚上回去问问。”他说着又将头转向了笔记本的屏幕。

“哎呀,现在打个电话问一下嘛,很快的,我这等着统计人数呢!”

徐承经不住她娇滴滴地软磨硬缠,只得拾起桌上的手机,给岚岚拨了过去。

张谨聚精会神地听着徐承在电话里短促地交流。

“……对,就是这个星期六,中午……哦,你还要加班么……好吧……”他带着预期中的失望挂断了电话。

“她不能去,要加班。”徐承向着张谨微微耸肩。

张谨的心理有难以言状的微妙,既失望又轻松,但随即盈盈一笑,“那就带你女儿去呗,他们都说你家宝宝很可爱呢!”

徐承修长的手指游走在各个字母之间,嘴角扯了点笑容,心不在焉地回道:“到时看吧。”

另一头的岚岚正在一个T-CON(电话会议)上,鬼鬼祟祟接完徐承的电话后就赶紧把手机扔回桌边,同时嘴里轻声嘀咕了一句,“这家伙,看起来挺闲的嘛!大下午的打这么无聊的电话。”

免提的话机里传来主持人的叫唤声,“岚岚!岚岚还在吗?怎么没音了,是不是溜号啦?”

岚岚赶忙把静音键消除,一叠声地回答:“在呢,在呢!讲Security(安全)的会议,借我个胆子也不敢溜啊!”

电话里传来稀稀落落的笑声。此时唯一与岚岚同在办公室的工程师曹宇翔在她身旁体贴地低语了一句,“当主管也不容易,转战于各个炕头之间(T-CON),下了此炕上彼炕,有时候连鞋都来不及脱……”

周六徐承难得全天休息,他也不好意思把女儿再塞到丈母娘家里去,于是决定带圆圆一起去参加部门聚会。

一大早,他先开车送岚岚去了公司。临分别,岚岚颇有几分担忧地望了望车内的父女俩,问徐承,“你行吗?”

徐承挑眉,“瞧你说的,我们俩好着呢,是吧,圆圆?”他转身揉了揉圆圆的小脸蛋,得到女儿一个细柔的微笑。

从MS出来,离中午吃饭尚有一段时间,徐承带着女儿百无聊赖,便去了林茂商厦顶层的儿童游乐场。这里一到休息日就人满为患,耳朵里充斥着各种游乐设备发出的音乐声,尖锐刺耳,犹如拿刀片在刮人的内耳;中间还掺杂着小孩子的吵闹声,大人的规劝声或恐吓声,热闹非凡。

和众多半大的孩子一样,圆圆也热衷于乘坐各类动物形状的摇摆车和木马,迈着还不太熟练的步子,不自量力地在各种游戏器械间穿梭,徐承只得半弓着腰围着她来回冲锋陷阵,一个小时下来,小家伙乐此不疲,徐承却累得够呛,感觉自己活似古时候服侍小主子的太监。由此也感慨岚岚的柔韧性要比自己强得多,以前三个人一起出来逛的时候,通常都是由岚岚护驾,她却从没有过什么怨言。

看看时间差不多了,徐承不得不把站在一个大男孩身旁观摩“打老鼠”游戏的圆圆抱起来,说一声,“宝贝,咱们得走啦!”

圆圆正看得津津有味,口水流了一地,此时突然被父亲凌空抱起,哪里肯依,蹬着小脚就闹腾开了,“不要!我要打老鼠!打老鼠嘛!”

徐承劝得口干舌燥,可圆圆的执拗劲儿上来了,任凭他怎么说都无济于事,又哭又闹,整得红头涨脸,末了居然在他怀里凄厉地喊起妈妈来了,“妈妈,圆圆要打老鼠呀,妈妈——”

徐承哭笑不得兼狼狈不堪。身旁有几对年轻父母以同情而善意的目光睨向他,让他的自尊心颇有几分受挫,暗忖自己好歹也是父亲,难道连女儿也搞不定?!

他急中生智,随口就道:“圆圆不哭,爸爸带你去的地方也可以打老鼠。”

圆圆的哭声神奇地止住了,兀自还有几分难以遏制地抽搭,任由徐承拿小手绢给自己揩着眼泪鼻涕,狐疑地问他,“真,真的?”

徐承已是骑虎难下,见她不哭了,自然欣喜不已,顶着一脑门汗连连点头,“真的,爸爸不骗你。”

就这么把女儿给哄骗到了约定的餐馆。

一推开包厢的门,大部分同事都已经到了,夹杂着小一半的陌生面孔,应该都是员工家属了。

徐承一进门,热情的招呼声就此起彼伏,女同事们纷纷离座欣悦地上来逗弄他怀里的圆圆。

张谨今天打扮得格外靓丽,依旧是清爽的短发,墨绿色的中袖真丝薄衫衬得皮肤更加细腻白皙,还穿上了工作时间内绝对禁止的短裙,整个人象一株雨后的新荷,婀娜娉婷。她站在几个年长女性的身后,眼看着于灵抢先一步把圆圆抱到了怀中。

于灵三岁的儿子从椅子里站起来,看到妈妈抱了别的孩子,有些妒嫉地撅起了嘴巴。

圆圆的眼皮微有些肿,于灵便猜测道:“哟,眼睛这么红,是不是哭过啦?”

这一问把圆圆的伤心事给勾了出来,可怜兮兮地盯住于灵,“阿姨,我要打老鼠,老鼠在哪儿呢?”

于灵有点儿懵,“老鼠,这里哪儿有老鼠?”

徐承一听立刻知道不妙,赶忙把圆圆接过来,“圆圆乖,我们吃了饭就去,好不好?”

王超也凑上来逗她,“小朋友,你叫我声叔叔我就带你去打老鼠,怎么样?”

杜康把他的头一推,“你那样子象叔叔吗?”他眉开眼笑地诱惑圆圆,“得叫他哥哥,他才肯带你去。”

圆圆眨巴着漆黑的小豆眼,看看这个,又看看那个,半晌怯怯地朝杜康唤了一声,“哥哥!”

王超在一边笑到肚子痛。

幸运的是包厢里人多,圆圆很少见到这样的阵势,对着一张张热烈的面孔,她除了偶尔喃喃地嘀咕一句要“打老鼠”外,没再哭闹过。

难得的一次部门聚会,因为有家属参与,更显得热闹温馨,期间徐承不止一次被邀请起来发言,好几拨人跑来跟他敬酒,他以开车为由,以茶代酒了。

圆圆跟随行来的几个小伙伴也很快熟稔起来,她喜欢年纪比自己大一点的孩子,于是总跟在一个秀气的小女孩身边,一会儿跑去服务台边找小罐子玩,一会儿又并着肩扒拉在窗边看风景。饭几乎没吃几口,于灵便数落徐承道:“一看你就不会带孩子。”

徐承正跟两个工程师聊天,听到于灵的嗔怪,转头看看玩得正欢的圆圆,不过一笑了之。

张谨始终很关注圆圆,时不时凑上去给她喂几口吃的,试图从她脸上寻到一些可以满足好奇的蛛丝马迹。

圆圆的五官长得肖似徐承,皮肤也很白净,胖乎乎的脸庞上那对乌黑的眸子格外出彩。高兴起来还会对张谨说声“谢谢阿姨!”那灿烂的笑容却是她从未在徐承脸上见识过的,徐承的笑亲和却浅淡,这似乎也是他的魅力所在。

“圆圆真懂礼貌。”张谨欣赏着她甜甜的笑脸不吝夸赞。

“妈妈说,拿别人的东西要谢谢!”圆圆嚼着着她刚递过来的一块糯米糕点,软声回答。

“圆圆喜欢爸爸还是喜欢妈妈呀?”

“妈妈。”

“为什么呀?”

“爸爸凶,妈妈不凶。”圆圆的逻辑一清二白。

“爸爸怎么凶了呀?”

圆圆转脸瞥了兴致勃勃聊天的徐承一眼,很谨慎地压低了嗓门,“他会打圆圆的小屁屁。”

张谨也乘机偷瞄徐承,咬着唇暗笑。

有个问题她犹豫了好一会儿才张口,几乎是贴在圆圆的耳朵旁问的,声音很低,“圆圆的妈妈长得漂亮吗?”

“漂亮!”圆圆答得响亮而又不容置疑。

11. 追踪

岚岚好不容易从又一个“炕”上下来,一边咬牙切齿地骂着美国佬没人性,专拣员工的假日时间压榨,也全然没想想对方深更半夜地召集人马开会其实也不容易,一边紧赶着给徐承打电话,想让他来接自己,已经一点多了,估摸着他们的聚餐也该结束了。

没想到徐承跟一班同事吃得不尽兴,已经转战茶室喝茶下棋玩儿去了。

岚岚很不高兴,“那圆圆呢?”这个时候她应该在家午睡。

徐承瞥了眼跟小屁孩们混得咯咯直乐的圆圆道:“她开心着呢!难得一次不睡午觉没关系的。对了,你午饭吃了吗?”

岚岚闷闷地答,“在公司吃的盒饭。”

徐承兴致不错,“要不要过来一起玩?我们在瞿巷的滋生堂,环境很不错。”

岚岚却提不起兴趣来,开了一上午的会,连饭都是趴在电话边吃的,脑子里现在还嗡嗡作响,只想好好睡一觉。

“不了,你们好好玩吧,我去我妈那儿一趟,记得早点回家啊!”

打车回娘家,也真是巧,在靠近小区大门处看到一辆mini cooper停靠在路边,红色,很惹眼。此类车通常很容易引人遐想联翩,不免多瞄了几眼,依稀看出驾驶座上的果然是年轻靓丽的女性,而她的身旁却还坐着个男的,侧影相当熟悉,岚岚迷蒙的精神一下子振作起来,本能地想下车追过去,不料对方已经启动了车子向前驶去。

“师傅,麻烦你跟上前面那辆车!”岚岚只得吩咐的哥。

“好勒!”的哥灵活得一打方向盘,尾随而上。

跟了一段,的哥在后视镜里看到岚岚充满怒意的一张脸,不觉小心探问:“那是你什么人?”

他等着岚岚诉苦,这样的情形很容易就猜得出来。

没想到岚岚愤懑吐出的答案却与他的期待大相径庭,“我弟弟!”

赵磊正在车里跟郭静有说有笑,丝毫没注意身后有辆出租车正盯着他们,在车流如水的密集的街道上,谁会去注意一辆普普通通的出租车呢!然而,一旦驶向郊外,道路陡然空旷起来,跟踪这种事情做起来就不那么容易了,的哥显然也不是这方面的专家,只知道死死咬住对方。

郭静先有所察觉,“好像不对,有人跟着我们!”本能地感到恐慌。

“不会是elson吧?”赵磊也紧张起来。

“不会,他从来不打车的。”郭静恐慌归恐慌,脑子还是冷静好使的。

“那怎么办?”赵磊来回晃悠着身子,既想看清跟踪者的真面目,又怕被对方发现自己。

郭静脑子里飞快运转着,本来今天是想乘家里没人带赵磊去参观一下她的新居的,没想到惹上莫名其妙的麻烦,咬咬牙,“先甩了他们再说。”

八车道的马路上,一幕精彩的追逐就此拉开帷幕,当然比不上美式电影那么疯狂,当事人也缺乏冒险的酣畅淋漓的快感,只是觉得紧张。

的哥对岚岚道:“他们发现咱们了,还追不追?”计价器上的数字虽然跳得让他欣悦,可毕竟性命还是最重要的,没必要为了那点钱拼命。

岚岚又气恼又犹豫,顿了片刻,气馁道:“算了,别追了。”

万一搞出点交通事故来也不值当。

她吩咐的哥放缓车速,往前往市区的分岔道上开。

赵磊刚松下一口气,兜里的手机却冷不丁响了起来,吓得他一哆嗦,一看提示,居然是岚岚,顿时明白了什么。

“臭小子!你给我赶紧下来!”

赵磊苦着一张脸闭起眼睛,“姐,您饶了我行不行?刚才都快被你吓得尿裤子了!”

郭静扑哧一声笑起来,但很快又收敛住。

“你活该!我警告你啊,我在石皮街的心语阁等你,半小时内不到,后果自负!”她说完就利索地收线。

赵磊叹了口气,对郭静道:“得!去不成了,老姐发飙了。”

郭静倒也通情达理,沉默了几秒说:“那我送你过去吧。”

到心语阁时,岚岚已经叫好了一壶茶正气呼呼地喝着呢。赵磊走过去在她对面坐下来,谄媚地唤了她一声,“姐!”

“茶钱你付!”她先硬邦邦地丢过来一句。

“没问题!您还要来点儿什么,尽管点。”赵磊一招手就把服务生唤来了,“把你们这儿最好的茶上一壶来。”

服务生瞥了眼岚岚正喝着的那壶,低声道:“这位小姐点的已经是最好的龙井了。”

赵磊不敢吱声了,他知道岚岚是真生气了。

“你到底怎么回事?都多少年了,还跟她不清不楚地搅合在一块儿。你不是说她已经结婚了吗?你现在这样算什么,第三者插足?”

赵磊无奈地叹气,“我没跟她怎么着,就是象普通朋友那样处着。”

“你是不是就因为她所以老把苏钰晾一边呀?”

“什么呀!我跟苏钰根本不是那么回事。苏钰她,唉,她喜欢的不是我!”

“那她喜欢谁呀?”

“鹏哥!”

岚岚心里一沉,之前她其实已经隐约感觉到了,原来人的预感可以如此精准,有时候奇妙得令人沮丧。

“她跟夏鹏……不可能吧?”她一下子想起了范妮。

赵磊的手指有些烦躁地点着桌子,“不管可不可能,喜欢上了也是没办法的事。”

岚岚挥挥手,“先不说她,说你呢!你傻呀!你有没有自我啊?她上好的学校,出国留学,谈恋爱结婚,什么也没给耽误,你呢?你有什么?”

“我有什么不重要。”赵磊嘀咕了一声,脸上的神色黯淡下来,头歪向一旁,有点自暴自弃的样子,“我本来也不是什么重要角色。”

岚岚真想拿茶水泼到他脸上,让他好好清醒清醒!她真想不明白,自己怎么会有这么个弟弟,白长了一副好皮囊,居然如此消极颓废。

“姐,你也别劝我了,我自己在做什么心里清楚。咱俩不是一类人,你打小就走在一条正常的轨迹上,不像我,做什么都不成功。唯一的想法就是自由自在地活着,想跟谁在一起就跟谁在一起,此外别无所求。”

岚岚深吸了口气,尽量让自己心平气和,“什么是自由,你清楚吗?自由永远都是相对的,自由的前提是不妨碍到别人。”

“我妨碍谁了呀?”赵磊还在嘴硬。

岚岚火又大起来,“请你搞搞清楚!郭静她现在是有夫之妇,你这么做是在玩火你知不知道!”

赵磊喉咙里咕噜了一声,“老脑筋。”但那三个字毕竟不敢清晰地吐露出来。

“小磊。”岚岚耐着性子语重心长,“我知道你心里不痛快,可人跟人的确不一样,有的人可以很轻松就功成名就,也有的人一辈子默默无闻。可是有一点,我想应该是都要具备的,那就是人活着,得有起码的道德感和责任感,不能一味地逃避,你得坦然面对自己,不光是你的优点,也包括你的短处。你说你在郭静那里能够得到成就感,那么问问你自己,你有什么值得她喜欢的?”

赵磊默然无语。

岚岚替他回答:“是你对她的千依百顺吧。”

看着弟弟逐渐低下去的头颅,岚岚心里涌起难过和怜悯,“说到底,她始终是个被惯坏了的孩子,老也长不大。可是小磊,我希望你能长大。”

12. 你快乐,所以我快乐

回家的路上,圆圆不胜体力,躺在张谨的怀中睡着了。

徐承沿途送几个同事回去,本来张谨也早该下了,但她坚持要送圆圆回去,“她一个人在车子里睡觉摔下来怎么办?”

徐承想想也有道理,便没再坚持,由着她抱了孩子坐在后排。

张谨突然微笑着低语,“真想不到,你也有另一面。”

她的语气有种娇软的嗔责,徐承着实意外,愣了一下,笑着问:“什么意思?”

张谨盯着他的侧脸慢吞吞道:“圆圆告诉我,你凶起来还会打她。”

徐承释然,保持着笑容道:“这有什么好惊讶的,难道你小时候没有挨过你爸爸的揍?”他的语气俨然像大人对待小孩的神色,的确,他比她年长了好大一截呢!

张谨神色一黯,歪着脑袋睨向窗外,嘴唇微微嘟起,隔了好一会儿,才怏怏地说:“是啊,没少挨。”

这么说着的时候,她的眼前浮现起来的是父亲那张常年因为酗酒而浮肿的面庞,他轻易高扬起来的宽大的手掌以及打在自己身上那种火辣辣的痛感,耳边还有母亲的哀求声。很多时候,她都不明白自己做错了什么,会惹得父亲时常对自己大打出手。直到有一天,偶然听到邻居嚼舌根,说她不是父亲亲生的,她才隐约明白。

她问过母亲这个难堪的问题,母亲叹着气告诉她,她是父亲的亲生女儿,只是他总在怀疑。

从那时起,她变得敏感起来,同时对大人之间的事就感到无比厌憎,明明彼此不信任却还要硬绑在一起维持着痛苦不堪的婚姻。

考上大学后她就没再想过回去,远离家庭后,她所做的每一次呼吸都感觉是如此畅甜和清新。

“对待小孩子还是温柔一点吧。”她喃喃地说,“免得将来她憎恨你。”

徐承开着车,感觉她原本激扬的情绪突然低落下来,不明所以地从后视镜里瞟了她一眼,那张年轻姣好的脸蛋上竟有种与年龄截然相反的老成与茫然,她的目光投射在某一个不知名的点上,那里面想必包含着他所不能理解的内容。

他暗暗摇了摇头,不得不承认,跟这样的女孩之间,代沟毕竟还是存在的。

到家已经四点半了,岚岚还没回来,徐承不得不歉然地对张谨说:“不好意思,没法送你了。”

张谨爽快地挥挥手,“没事没事,你好好带孩子吧。”

她轻快地步出门,脑海里停留住的是适才在圆圆的房间里飞速瞥了眼的一张相片,那是圆圆和她妈妈的合影。

照片里的那个年轻女子看起来并无倾城之色,很普通的相貌,只是笑起来非常甜,有着和圆圆一样的阳光灿烂。

天擦黑岚岚才疲倦地回到家里。推开门,家里静悄悄地,仿佛一个人都没有,一边换鞋一边叫徐承的名字。

徐承很快出现在小房间的门口,有点睡眼惺忪的样子,“你怎么才回来?”

“圆圆呢?”岚岚换好鞋又去洗手。

徐承已经跟了过来,“下午可能玩得太兴奋了,现在还睡着呢。你一直在你妈那儿?”

“哪里呀!跟小磊喝了半天茶。”岚岚擦着手,简短地把下午的情形跟徐承说了一遍,“嘴巴都说干了,也不知道他听没听进去。”

徐承捏捏她的肩,“你就是太爱操心了。谁的事都要管,你管得过来吗?”

岚岚白了他一眼,“他是我弟弟,当然得管了。哪象你啊,谁都不放在心上。”

徐承从身后搂住她,凑近她的耳垂呢喃,“谁说的,我不是时刻把你放在心上的。”

岚岚被他弄得发痒,吃吃笑着躲开,反问他,“晚饭烧了没有?”

“没,我一直陪着女儿,哪有时间。”徐承坦然道。

岚岚瞅了瞅他的脸,哼了一声,“你也跟着睡了一觉吧?”

徐承转动了几下脑袋,“是啊,现在精神好多了,晚上可以适量运动一下。”

岚岚拿起一面小镜子举到他面前,取笑他,“看看你的眼睛,色迷迷的,跟狼似的。”

徐承用手掳了掳下巴,挤出一个笑容来,满意地问岚岚,“是不是英气逼人?”

岚岚把镜子塞他怀里,笑着走出去,“不跟你扯了,慢慢欣赏吧,我得做晚饭去了。”

“要不要出去吃?”徐承顺手就把镜子撂回原位,扬声问她。

“不用了。我做番茄鸡蛋面好了,又快又方便,圆圆爱吃。”

徐承撇了撇了嘴角,无声地重复,“圆圆爱吃。”

唉,什么都是为了圆圆。

岚岚没有急着进厨房,先去小房间看女儿。

圆圆仍在熟睡中,脸蛋绯红,一动不动。

岚岚俯身在她额上亲了一口,却意外地发现很烫,心里咯噔一下,又用手背去试探。以经验来判断,有发烧的症状。

她赶紧把小药盒找来,从里面取出电子体温计,小心翼翼地塞到圆圆的腋下。未几,数字出来了,38.9度。

岚岚一下子火烧火燎起来了,“徐承!徐承!”

徐承闻讯进来,“怎么了?”

“圆圆发烧了!”岚岚焦急地盯住他,“到底怎么回事呀?”

徐承无谓地摸了摸圆圆的额头,很怔忡,“我也不知道,吃完饭在茶馆玩还好好的,我几个同事轮流照顾她的……会不会是太累了?”

“那你也不看着她点儿,就光顾自己高兴!”岚岚气恼起来,她天不怕,地不怕,就怕小孩子生病。

徐承讪讪地,他承认自己带小孩不如岚岚细心,只得软声安慰,“先别急,也许只是累着了,让她好好休息一下就没事了。”

可是他的愿望没有得以实现。晚饭后,圆圆的症状加重了,上吐下泻。

“你给她吃什么了?!”岚岚急得象热锅上的蚂蚁。

“没,没什么。”徐承回答得有些心虚,没敢把同事们热情喂她各类小食的事儿告诉岚岚,否则她非跟自己急红了眼睛不可。

喂了些退烧药也无济于事,没多久都给吐出来了,夫妇二人无法,只得送她去医院。

圆圆虽然很不舒服,可意识还是有的,躺在岚岚怀里,小肉胳膊缠着岚岚的脖子,虚弱地叮嘱她,“妈妈,圆圆不去医院……”

“不去,咱们不去。”岚岚撒着慌,感觉眼泪都快下来了,双臂紧紧搂着女儿温热的身体,恨不能自己代她受过。

徐承心里也不是滋味儿,一声不吭地把车开往儿童医院,一边盘算着该如何应对接下来可能出现的哭闹场面。

然而,不管他们俩怎样绞尽脑汁想蒙骗圆圆,丑媳妇终究要见公婆,小孩子也自有她自己的判断,一看周围来回晃悠着的穿白大褂的医生们,就啥都明白了,两行热泪顿时滚滚而下。

医生草草看了看孩子的面色,刷刷刷地填了两张单子,“先去验个血,然后再验个大便。”

只能照做。

圆圆最害怕验血,一看见手捏刺针的验血护士就先大哭大叫起来,把两人生生折磨出一身汗来。

医生一看化验单就下了定论,“肚子吃坏啦,要挂水。”

岚岚愤愤地睨向徐承,他顿时很难堪。

领完药就去排队挂水。徐承抱着困倦的圆圆,眼睛却时不时瞟向一言不发的岚岚,想要解释些什么,又无从说起。

岚岚却没再埋怨他,事已至此,多说无益,她叹了口气,“以后圆圆还是不要跟你出去的好。”

徐承伸手抓到她的手,用力握了一握,传达他的歉然。

小护士给她扎针的时候,圆圆眼里饱含泪水,可怜兮兮地说:“阿姨,轻点啊!”

“宝宝乖,阿姨保证会很轻的。” 小护士和蔼地摸摸她的头。

岚岚看着小护士,不胜感激。

三瓶水挂完,已是繁星满天。躺在岚岚怀里的圆圆已经折腾地没什么力气了,昏昏欲睡。岚岚望着窗外连成一片的橙黄色路灯光,却不再轻松。唯一的念头就是圆圆能尽快好起来。

自从圆圆出生以来,她的快乐就变得格外简单,圆圆健康开心她就心情好,圆圆只要一生病她就六神无主,做什么事都没心思。

而默默开车的徐承却是另外一种想法。

他想,如果他跟岚岚没有生孩子,或者没有这么快地要孩子,是否他们的生活会更加美满?

13. 第六感,心慌慌

岚岚最近老是觉得心烦意乱的,有人说,女人的第六感是最灵敏的。而她现在就能真切地感受到自己的第六感正在悄悄地运行,好似向她预示哪里要出问题,可具体又寻摸不出个道道来。

最后她不得不把这种不安定感归咎于这一阵太累的缘故。

女儿生病休养了半个多月才算彻底康复。身边的人也不消停,先是弟弟赵磊跟父母不知怎么闹上了别扭,搬出去租房住了。岚岚一门心思扑在圆圆身上,也懒得多说他。

表姐吕倩与段立平之间的猜疑不但没有随着时间的迁移缓解下去,反倒愈演愈烈,最近已经开始闹起了离婚。前不久,岚岚带女儿去复诊,出来时居然在医院门口遇到段立平,独身一人,既没看见吕倩,也没看见俩孩子。岚岚很长时间没看见他了,只觉得他身上的商人气息日益浓重。她虽然跟吕倩关系很好,不过和这个表姐夫却始终只有点头之交。这次偶然碰上了,她不想多事,本打算打声招呼就分道扬镳,不料却被段立平揪住了诉起苦来。

“岚岚,你算你们家里比较讲道理的人了,到底念的书也比他们多,我想请你帮我好好劝劝吕倩,不要总是蛮不讲理,本来没事,也被她怀疑出事情来了。她就算看不惯我,那我们还有俩儿子呢,是不是!真要离了婚,怎么弄啊?”

岚岚笑也不是,怒也不是,幸好怀里的圆圆嚷着要尿尿,给她解了围。在洗手间服侍女儿上厕所,她对着白而空洞的洁具无端发出一声叹息。

六月很快逼近,天气逐渐炎热起来,岚岚的生日在七月里,她掐指算了算,今年是她二字当头的最后一年,过完这个生日,她就算与芳华年纪完全告别,转而步入而立之年了。也许每个女人在年纪转折的关口都会出现类似的焦虑感,虽然岚岚是天生的乐观派,但未必表示她的潜意识里没有同样的危机意识。前不久还持有的一切尽在掌控的感觉现在开始逐渐动摇。

日子就这么纷纷乱乱地向前滑去。岚岚依旧辗转忙碌于公司和家庭之间,被各种各样的小麻烦时不时骚扰一下,偶尔空闲下来,她有种想找个人倾诉的感觉,以前每每有此想法,她会毫不犹豫地找董晓筠。可是现在连晓筠都变了,她们之间有了隔膜,她轻易不想去主动联络她。想来想去,便给许久没有联系的刘燕莎打了个电话。

头一回电话打过去没人接,吃了饭,她就又打了一次,结果没说两句就被刘燕莎匆匆挂断了,她比岚岚还忙。

临下班时分,刘燕莎才给她打回来,话没聊几句,她就先抱怨开了。原来她离婚不久的丈夫竟然瞒着她偷偷把两人共有的房子给卖了,如果不是因为最终的过户手续需要房屋所有权人的共同签字,前夫万般无奈下打电话通知了她,她还被彻底埋在了鼓里。

“我哪里肯签,让他把钱给我先拿出来,我一手摸着钱,一手才把字给签了,否则他指不定又要耍什么花招!岚岚,我现在算真认清了,男人没一个是好东西,吃里扒外,忘恩负义!”刘燕莎愤怒地只差声泪俱下。

岚岚只能反过来安慰她,自己的那点儿莫名其妙的小烦恼在刘燕莎面前根本不值一提。

那天晚上,岚岚做了个梦,梦见徐承变了心,跟着别的女人跑了。她在后面拼命追他,他却只是回头笑嘻嘻地看她,仿佛是欣赏一幕绝佳的好戏。

醒过来时已是泪流满面。

徐承被她凄楚的哭声吵醒,跑到她床边俯身关切地问她怎么回事。

岚岚抹着眼泪,像个孩子似的指责他,“你是坏人!”

徐承摸不着头脑,“我怎么啦?”

岚岚把梦里的情形告诉了他。

徐承听了又好气又好笑,“你讲不讲道理啊!梦里的事情居然也拿来指责我!”

六月中旬,岚岚协助培训部门的同事组织了一次客户培训,这种事对她来说操办起来是熟门熟路了,正经培训的时间为期两天,第三天是周末,理所当然地安排了一日休闲游。虽说地点还是在本市,规格却是很上档次的。去了最具本地最具盛名的景区,好吃好喝自然不在话下。下午因为气温上升,特地安排在景区的温泉酒店小憩。

本是很圆满的一次活动,岚岚的好心情却因为在这里撞见了赵磊和郭静而被破坏殆尽,看来她上回苦口婆心的一轮劝赵磊全当是放屁。

碍着客户和同事俱在,岚岚没有发作,隐忍地保持僵硬的微笑,不料她的“大度”却给赵磊造成某种错觉,以为姐姐开明了,不再跟自己过不去了,要不然前一阵他搬出去住,照岚岚的脾气非得给自己好好上堂课不可。于是不免沾沾自喜起来。

他跟郭静这次出来照例是瞒着人的。扳指头算算,他们俩的交往从初三开始延续至今也有十多个年头了,赵磊觉得要论起现代版的“罗密欧与朱丽叶”来,没人会比他们俩更合适。

郭静的丈夫elson是她在澳洲读书时认识的,新加坡华人,相貌英俊,学识谈吐都挺合意,在澳洲有一份还算体面的工作,属于靠自己打拼出来的中层精英,家底却跟郭静没得比,所以她老怀疑他是为了钱才跟自己结婚的。

谈恋爱时elson对郭静很体贴,然而结婚后两人却争吵连连。归根结底,是郭静嫌elson没有把自己放在第一位,他是家中的老大,下面还有三个弟弟妹妹,父母又很早离了婚,家庭关系颇有些复杂。接济弟弟妹妹读书的事还在其次,反正郭家有的是钱,但她受不了的是,但凡家里有个什么鸡毛蒜皮的事,他都会在第一时间作出反应。

本来就稀薄的感情哪里禁得住一而再,再而三地闹,郭静很快就萌生了分手的念头。可是结婚容易离婚难,如果她擅自决断,不仅会招致父母方的阻挡,而丈夫elson又岂是招之则来挥之则去善罢甘休之人?!

两人结婚是在澳洲注册的,按当地规定,要在当地住满六年才能拿到绿卡。但郭静实在受不了elson在两人吵架的时候日益寸步不让的架势,吵着要回国,最终父母拗不过她,只得同意了。还把elson安排进了自家的公司,郭静不愿意天天跟他相对,执意去了别家公司,天天开着保时捷上下班,也算公司第一人了。

明知不应该,郭静还是在回国后不久跟赵磊联系上了,过尽千帆后的郭静还是觉得他待自己最好,两人一有机会就偷偷腻在一块儿,颇有些醉生梦死的感觉。

只是elson也不是傻瓜,一来二去就嗅出了不对劲的味道,无奈他事情多,老要出差,只能靠时不时打电话突袭来捕捉蛛丝马迹。

在酒店的温泉美滋滋泡着的郭静冷不丁又接到elson的查岗电话,因为紧张和心虚,几下就被elson逮到破绽,非要她把电话给同行的女伴说两句话。

情急之下,赵磊脑子短路,竟然想到了岚岚,抓起手机就往休息处跑。

岚岚没有下水,跟工程师林彬在休息间喝茶嗑瓜子,有一搭没一搭心不在焉地聊着天。林彬正在八卦另一个工程师贺亮。

“他丫就是好赌,你别说,手气还挺灵,四月份统计年收入满12万要做纳税申报的时候,我们就开玩笑说把他搓麻的收入算上也够申报一回的了。”

岚岚哼了一声道:“他老婆倒也由着他!”

“没办法呀!”林彬稍稍凑近她一些,“他上头那主管——嘉兴的那个,也是一老赌棍,一有机会就拉贺亮玩两把去,还帮他跟她老婆撒谎呢!嗨,上梁不正下梁歪。”

岚岚皱皱眉,“他老板?是乔宾吗?看着不像啊!”

林彬拨了颗荔枝来吃,把皮往盘里一扔,“看哪儿看得出来呀!不过乔宾老输,他那年收入吧,要是把赌桌上这点得失给算进去,估计就用不着申报了。”

岚岚摇着头说:“想不到我们公司也有这么一号人。”

“你以为!有人的地方就有江湖,有江湖的地方就有人捣浆糊……”

林彬嘴还没贫完,门口传来踢踢踏踏的脚步声,稍顷,两条狼狈的人影一前一后地出现在门口。他张着的嘴立刻呈O状,低喃一声,“什么来头?”

岚岚也讶然仰头察看,却发现那衣冠不整的家伙居然是赵磊,而身后赫然跟着气喘吁吁的郭静,脸上没有一丝羞愧,有的只是难以名状的紧张和刺激。

没等她反应过来,赵磊已经几步冲到她跟前,一脸“终于遇上自己人”的欣慰神色,用作贼般低促的声音对她道:“姐,江湖救急,帮忙接个电话吧,随便说两句就成。”他边说边把捂在手机话筒面上的手掌挪开,然后把手机递到她手里。

林彬正闲得无聊,饶有兴致地旁观这有趣的一幕。

岚岚虎着脸问:“是谁?”

赵磊怕被对方听出自己的声音,只得用口型对岚岚比划了两下。岚岚的猜疑得到证实,只觉得血往脑门里涌,一言不发地把手机放到耳朵边,突然用高八度的声调大吼:“拜托你管好自己的老婆!”

赵磊和郭静的脸顿时全都白了!

岚岚把手机抛在桌上,指着郭静怒声道:“你还有没有廉耻感?啊?你都已经结婚了,你还缠着他干什么!你真拿他当白痴了是不是?!”

她走上去不由分说,拽着呆若木鸡的赵磊就往外走。

赵磊杵着没动。

林彬没想到事情突然演变成到这么尴尬的地步,虽然只是短短几分钟,他也多少明白是怎么回事了。作为闲人,他此时显得有点多余,坐也不是,站也不是,想劝两句吧,对着跟平日完全两样的岚岚又不知道说什么合适,手抬了抬,尴尬地说了声,“那个……”

岚岚听见了,回头对他道:“林工,不好意思,让你见笑了,我没法陪下去了,得早走一步。”

林彬象得着台阶似的忙不迭地点头,“没事没事,这儿有我呢,你忙你的。”

岚岚眼角都不去瞥同样枯站在一旁的郭静一眼,只直愣愣地盯住赵磊,“你跟不跟我走?”

赵磊一张脸变得惨白,目光虚软地瞅瞅岚岚,又瞅了眼近在咫尺的可怜兮兮的郭静,她刚才也被岚岚骂傻了,此时方有眼泪涌出来,顺着美丽的面庞滴滴答答地流下来,仿佛一直淌到他心里,他的脚更挪不开步了。

岚岚松开他的手,望着他的眼里充满了阴冷,“我看你是被迷魂汤灌过了头。你不走是吧?好!我明白告诉你,从今天开始,我再也不会管你的事,你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她一拂袖,摔门离去。

林彬看了看室内象木桩一样呆立的两个孩子,暗忖接下来不知会不会相拥而泣?得,自己还是识趣地退场好了,免得当灯泡。他轻轻拍了拍手上的瓜子壳碎屑,起身悄然离去。

当然,同事给他打这个电话,是为了跟他咨询某个技术上的问题,而并非特意来向他传达俞蕾的最新信息,毕竟如今他们都是有家有室的人,以前曾有过的各种情怀,甜蜜也好,失落也罢,在现实面前,也不过是徒增了一些回忆的厚重感罢了,无伤大雅。只是,这样的信息交流,好比一把犁地的锄头砸在原本结实的泥土上,总能翻动出些记忆的碎屑来。

此时流淌在徐承脑海里的一幕就是他们相识第一年的那个大年夜,凌晨两点,他完成了某个至关重要的项目后志得意满地从研究所里走出,那天晚上下了一夜的鹅毛大雪,在幽暗的路灯光下,可以看见晶莹的瓣状雪花飘飘悠悠地从夜空中神秘落入人间,银装素裹的周围已然蜕变成了一个童话的世界。他放眼望向不远处的篮球场,却赫然看见俞蕾娇俏地站立在雪地中央,盈盈微笑着向他招手!

那时的他,心潮澎湃,整个人在冬日里象被人用火种点燃似的,再也感觉不到一丝寒冷。他们在冰天雪地里激情拥吻,坚定地以为可以就此拥有对方一辈子……

桌上的内线电话铃声打断了徐承的回忆,手伸出去接的同时,心底传来一声惆怅的叹息,不知道究竟是为了谁。

“James,我们去吃饭啦,要不要帮你也拿一份?”张谨年轻而脆生生的嗓音从话筒里传出来,把徐承彻底拉回了现实当中。

“你们先去吧,我手头还有些事情。”徐承敷衍着。

“到底要不要帮你拿嘛?”张谨不依不饶。

但他相信,他跟岚岚之间有着比纯粹爱情更稳定的成分,那就是他们在相处中的合拍与默契。爱情毕竟是飘忽的、易变的,唯有将它转化为更实质妥当的形式,才能够日久弥新地维持下去。他相信他们之间已经成功做到了这一点。

而对俞蕾,他更多的是感觉到歉疚,当得知她至今还孤单一人时,这种歉疚心理理所当然地加深。

磨磨蹭蹭到了餐厅,自己部门的年轻人占据了整个东南角落。徐承狠狠地一拂后脑勺,将所有无关紧要的思绪都从这一举动中撇开,含着笑走上前去,他不是多愁善感的人。

他们仿佛正在聊着某个时尚的话题,王超眉头都不带皱一下地从嘴里流出一串惊心动魄的形容词,“脑残,精神病,嗑药狂……”

徐承挑挑眉,“骂谁呢?”

张谨抢先答道:“90后!”

小江笑嘻嘻地插进来,“可不,当初我们这些80后被你们70后骂得也真够惨的,现在终于轮到我们骂后辈啦!这叫一代看不惯一代,嘿嘿!”

徐承笑起来,“你们这嘴巴可真毒,当年我们愤青那会儿骂你们80后好像也没这么狠过啊!”

王超吃得稀里呼噜地,百忙中加了句注解:“长江后浪推前浪嘛!”

一个西装革履的身影从他们跟前飘过,引得大家仰头观摩,而那人仅是向张谨友好地点了点头。

待那人一移开,小江就逗张谨,“开花妹,怎么铁树哥向你示好你理都不理人家?”

张谨迅速地瞟了一眼徐承,嘟哝了一句,“胡说什么呀!”

徐承不解,“什么开花妹,铁树哥?”

王超已经吃完了,抹了抹嘴,“我来给领导解释。刚走过那家伙是销售部新来的,号称留德海龟,明明是一土生土长的中国人,却不肯好好讲国语,甭管你是老外还是老内,一律讲英文,人嫌狗憎的!没想到前两天来咱们部门拿个什么资料,哦,是小张给拿的,丫居然神奇地开口说中文了。这真是‘铁树开花,哑巴说话’!你说,咱们小张不是名符其实的开花妹么?!”

话说了大半截,脸上早已挨了张谨扔过来的一个纸团!

徐承笑得呛了口饭,把脸憋得通红,忙乱中,张谨很自然的递了张纸巾给他,别人都没觉得什么,张谨的热心体贴几乎是对所有人一视同仁的,唯有坐在另一张桌上的于灵冷眼旁观,鼻子里无声地哼了一下。

那天晚上,徐承六点多下的班,临走给赵家去了个电话,却被告知岚岚已经把孩子接走了。

他奇怪道:“不是说要很晚才回家么?”

老赵也纳闷,“不知道呀!我看她气呼呼的,好像跟谁吵过架的样子,问她还说没事。你一会儿看见她好好劝劝,估计又是在公司里碰到麻烦了。”

徐承自然答好。

回到家,岚岚正在厨房做饭,圆圆盘坐在客厅中央的拼图地毯上过家家。

“老婆,不是说今天去享受温泉么?怎么这么早就回来啦?”

“没心情!”

“出什么事啦?”徐承走进去揽着她的腰。

“不说也罢!”岚岚的口气依旧硬邦邦的。

徐承温言道:“别这样,有什么事跟我说还不行么?”

岚岚其实也憋不住,把手里的刮皮刀往水池里一扔,折返身紧紧盯着徐承问:“你是不是男人?”

徐承被她那种怀疑一切的眼神看得毛骨悚然,又被她这个问题搞得哭笑不得,“有你这么问的嘛!”

“那我问你个问题,是不是所有男人都会对初恋念念不忘的?”

徐承警觉起来,眼睛朝别处虚晃了一下,又很快晃回来,“怎么突然问起这个来了?”

心里漾过一丝不安,暗忖,难不成她有特异功能,连我心里想什么都能察觉出来?!

“你先回答我嘛!”

“这个……因人而异吧,反正我是不会。”他支吾到后面就变得斩钉截铁起来。

岚岚的面色缓和下来,有了一丝笑意,斜了他一眼,嗔道:“又没说你,你虚什么呀!”

她叹了口气,把赵磊的事情说了一遍。

徐承大大地放松下来,“你这个弟弟怎么老让人不省心呢!”

“说的是啊。”岚岚忧愁不已,“他就是心肠太软,人家稍微跟他撒个娇就没脾气了,也不管后果会怎么样。唉!”

徐承抚了抚她的面颊,柔声道:“一种人有一种人的命运,别人也很难帮得上忙。你还是让他自己好好想想吧。”

“我就怕他没脑子,瞧着他今天那副脑子短路的模样我就火大!可是真要让我以后不管他了,我还真做不出来。他也这么大了,怎么就……”

“好了好了。”徐承拥着她慢慢哄着,“感情这种事就跟发烧似的,得让它把能量彻底挥发干净才能治得好。你呢,就总想把它捂住,结果反而弄巧成拙。”

岚岚也是没辙了,半信半疑起来,“真的……是这样?”

一低头,圆圆小小的身子立在脚下,眼神无限哀怨地盯着他们,慢吞吞地说:“两个人抱着,一个人孤独……”

岚岚又好笑又惊讶,赶忙挣脱了徐承的怀抱,上去抱起圆圆就大叫,“徐承,你闺女太有才啦!居然连‘孤独’这种词儿都会用!”

晚饭后,岚岚去刷碗。徐承坐在客厅陪女儿看动画片《樱桃小丸子》。对里面狡黠的小丸子的种种事迹圆圆未必能领悟得了,她之所以对这部片子情有独钟,完全是为了那首热热闹闹的片尾曲。

门铃响了两下,徐承嘱咐圆圆坐坐好,就跑过去开门。与此同时,岚岚也从厨房里探出头来,“谁啊?”

圆圆眨巴着小豆眼奶声奶气地说:“是舅舅。”

门外站着的果然是赵磊。徐承愣了片刻后立即热情地让他进来。

“我姐呢?”赵磊低声问,显得有些沮丧。

岚岚已经从厨房出来,一言不发地看着他。

赵磊踱到她跟前,低着头踌躇了半晌,才讷讷地说:“姐,对不起。我听你的话,以后……不再跟她来往了。”

15.三十而立,为何心有惶惑

生日那天,岚岚接到了董晓筠的短信祝福,对着手机屏上那一行简短的文字,岚岚的心有一瞬的柔软。

晓筠的生日比岚岚早俩月,在五月份,可这么多年,岚岚每年都会忘了晓筠的生日,而晓筠却从来不会忘记她的。以前在学校时,只要晓筠自己一提,岚岚还来得及当天补回,陪她去吃碗面小搓一顿,顺便送上个廉价的小礼物。毕业后两人天南海北,每到岚岚接到晓筠的生日祝福时都会自己胖揍自己一顿——又把对方的生日给忘了!可这样的情景并不以岚岚的意志为转移,依然每年如期上演。岚岚觉得自己是彻底没治了。

她回了条短信过去,短短的“谢谢”二字籍着无线电波轻飘飘地传输出去,她总觉得自己这样有点轻慢了晓筠,原本因为她突然与魏峰的成婚而积聚在心头的不快与生分也已随着时间的流逝逐渐淡化,这才发现,她在心底深处还是很关心晓筠的,她过得如何?工作是否依然忙碌?

她想,还是给她拨个电话吧,也显得有诚意些。

出人意料地,这次电话没响几声晓筠就接了,她的声音里带着淡淡的笑意,“我就猜着你会给我打回来。”

一听到她如往常般悦耳的嗓音,岚岚也欣悦起来,“对不住,今年又把您的生日给错过了。”

“小意思啦,年年都这样,我已经习惯了!你哪天要是记起来了我反倒有些担心是不是你脑袋被什么撞到了。”

她们一如既往地开着玩笑,就好似当中隔着的那数月的不愉快从来没有发生过一样。然而,不知为什么,岚岚却能从她轻快的语声中捕捉到一丝刻意抑止住的落寞,那种感觉很微妙,若非她们曾朝夕相处过四年,岚岚断不会有此预感。而在闲聊中,晓筠竟只字不提魏峰,仿佛那是一段讳莫如深的隐秘;又或许,她不想在这个时刻惹岚岚不愉快,毕竟她们最大的别扭全是因他而起。

岚岚却不愿意她跟晓筠之间有任何灰色地带存在,她就是这样一种脾气:要么索性端开,要么全盘接受。在晓筠的婚事上她也思量过很久,正如徐承所言,既然感情这种事没有是非对错可言,全得凭直觉行事,那么她或许也没什么理由可以指责晓筠,毕竟她不是第三者去破坏了别人的家庭;至于引发岚岚同情的邱律师,如果晓筠跟他在一起生活不能够幸福,分开大概也是迟早的事,与其结了再离,还是在结婚前摊开说清楚更为合适些。

岚岚决定把话题往这上面引,她想让晓筠知道,自己已经不再生她的气了,只要她现在过得开心就成。不过无论如何,主动提起那件尴尬的事情她还是觉得有点艰难,想当初她那么断然地拒绝了前去参加两人的婚礼,还很气愤地对晓筠说了几句重话,那时晓筠可什么反击都没有,现在想想,自己可真有点落井下石的感觉。

“咳,那个……”岚岚不得不清清嗓子,来个转折语气,以便让对方也有所准备,“你跟魏老师……还不错吧?”

晓筠静默了片刻,在岚岚以为她会顺理成章甚至也许会是感激的状况下回答自己“我们很好,谢谢!”那样让她也放心的语句时,没想到被晓筠反问了一句:“怎么突然问这个?”

岚岚一时语结,某些时候,在太正常的状态下遭遇不正常就会出现如她此刻的懵懂。

“岚岚,我……”晓筠欲言又止。

岚岚却总算回过神来,“我没别的意思,上次没去参加你们的婚礼是我不地道,你知道我有时候脑子反应不过来。”

晓筠笑了笑,很酸涩,“也许你没来是对的。”

“什么?”岚岚不明白。

“我得去开会了,咱们改天再聊吧。”晓筠匆匆地刹住话头。

岚岚自己也有事情要忙,只得怏怏地答应。

“生日快乐!”晓筠最后说,“至少,我们两个里头有一个是幸福的!”

话筒里嘟嘟地响着短音,岚岚却没象往常那样利利索索地把电话搁回去,晓筠最后那句话实在太诡异了,她百思不得其解。

难道,她跟魏峰就不幸福?那不是她不顾一切奋力追求才得到的结果么?

她想,有时间得好好盘问盘问晓筠。

晚上岚岚破例走得准时,手下的两个小兵都意意思思地看着她,“那我们……”

她挥挥手,“回家,都回家!今天我生日,大赦天下!”

一行三人下了楼,在门口即将分道扬镳的时候,岚岚突然拉住王燕,“等等王燕!问你个问题!”

“怎么了,头儿?”王燕只得收回蓄势待发的脚。

岚岚拽了拽自己的眼皮,“你说,是‘左眼跳财,右眼跳灾’来着,还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啊?”

“哟!”王燕笑起来,“被你这么一说,好像都有点象。要不,我打个电话问问我奶奶,她拎得比我清。”

“算了算了!”岚岚使劲眨了几下眼睛,想让神经性跃动的右眼皮平静下来,“小事而已。你走吧。”

“哎,你是左眼跳还是右眼跳?”王燕巴巴地盯着她问。

“右眼。”

“那一定是‘左眼跳灾,右眼跳财’!”她回答得斩钉截铁。

岚岚笑起来,“马屁精!”

仰头望天,七月的晴空,碧蓝如洗,没有一丝阴郁的迹象。

会发生什么呢?

她对缠绕住自己的莫名的惶恐哑然失笑。

晚饭是在赵家吃的,云仙烧了一桌子好菜。赵磊指着一个克里斯蒂的蛋糕对岚岚说:“姐,蛋糕是我买的,甭再敲诈我礼物了啊!”

徐承也是一见面就把早已置备好的礼物奉上了,是一套兰蔻的护肤品,价格不菲。

老赵帮着云仙布置碗筷,呵呵笑道:“岚岚,爸爸就不破费了,送你一句话:容得性情上偏私,便是一大学问;消得家庭内嫌雪,才为火内栽莲!”

赵磊头一个嚷起来,“爸,您怎么忽然文言文起来了,我这半边的牙都酸掉了!”

岚岚也笑道:“是啊,爸,搞得真深奥,您怎么也得给我解释解释啊!”

老赵摇头,“亏你还是读文科的,都不知道在学校看的尽是些什么书!”

徐承在一旁接口道:“这是‘菜根谭’里的句子吧。”

“还是徐承有学问!”老赵赞叹道,“岚岚过了今天就算三十岁了,三十而立,家庭也有了,孩子也有了,更要懂得珍惜跟平衡。我看你总还是一副毛躁的样子,真是替你担心!”他笑眯眯地看了眼徐承,“好在有徐承在,你比她稳重得多,有事没事也提醒她一点。”

老赵最近开始迷上了阅读,时不时摇头晃脑地吟诵几句,甚为自足,今天这样的机会岂肯错过,自是要拿出来炫耀一番。

徐承点着头应承,一边悄悄捏了捏岚岚的手,向她得意地挤一挤眼睛。

圆圆手上抓了张纸蹒跚的走到母亲面前,费劲地举着,细细地嚷,“妈妈,圆圆也有礼物给你。”

岚岚惊喜不已,赶紧接过来,“宝贝,你准备的什么礼物呀?”

圆圆扒拉在她膝盖上,指着图片里的人物煞有介事地给母亲介绍,“这个是妈妈,这个是爸爸,这个是舅舅,这个是我……”

几个人物几乎是一模一样的,有着瞪得如铜钱那样圆的眼睛,两只朝天鼻孔以及细腻的大板牙,岚岚作为画中的主角,乱草一样的黑发上戴了一顶公主头冠,散发着黄灿灿的光泽。

云仙疼爱地摸摸圆圆的头,“照着画册描了一下午呢,可有耐心了!”

没有什么礼物能比手里这张粗糙的画纸更令岚岚感动,她搂住女儿使劲亲了一口,“谢谢圆圆!画得真漂亮!”

回到家时圆圆已经在岚岚怀里睡着。

两人相继冲了澡。岚岚从盥洗室里出来时见徐承没像往常那样回房看书,而是坐在沙发里看球赛,电视机的声音调到低不可闻。

岚岚走过去傍着他坐下,“咦?你什么时候也关注起NBA来了?”

徐承笑了笑,“以前在学校里就很喜欢,很久没看了,突然想起来。”他其实也不在认真看,只是盯着画面若有所思。

“最近有家公司一直在跟我联络。”他说。

岚岚没感到意外,这样的事经常发生,只是不知道徐承为何会如此正儿八经地跟自己提起。

“怎么样呢?”

“是一家民营企业,想请我过去做执行副总,管技术和运营两大块,老板是福建人,很有诚意,跟我在电话里聊了好几次。”

“执行副总。”岚岚重复着,“听起来名头挺大的,你有兴趣?”

徐承转动着手里的玻璃水杯,仰头望着天花板,“唔,是有那么点动心。我在德克似乎也没有太大发展的余地,你知道这种大企业,虽然安稳,但过于循规蹈矩。我才三十几岁,养老好像太早了点儿。”

“不过是民营企业哦。”

徐承撇了撇嘴,“别对民营企业有偏见。它们很像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野草,没有多少养分却能顽强生长。也许现在它们的规模跟外企没得比,但并不代表一直会这样。而且,很久以前我就有这种想法,希望能为这个群体做点事,尽管个人的力量也许微不足道。”

岚岚耸肩, “你总是比我想得多。那公司在哪儿?”

“厦门。”

“好地方,不过就是远了点儿。” 她把脑袋靠在他肩上。

“是的。”徐承的口气也不无遗憾,低头看了眼妻子,“舍不得你跟圆圆。”

岚岚觉察出他身上的细微变化,仰起脸来问他,“你不是说喜欢现在这样的生活吗?安逸平实,有大隐于市的感觉。”

徐承朝她柔和地笑笑,“是啊!可是人就是这样矛盾的动物,不肯安于现状,总想折腾点什么出来,好像是某种病毒,一出生就被书写进基因里面。”

岚岚歪着头想了想,“明白了。”她把手搭在他的心脏的部位,“是不是觉得它很躁动?”

徐承放下水杯,一本正经地点头,“嗯,躁动。”忽然揽住岚岚的腰肢,头俯下去,深深地吻住她,“不过是因为你。”

岚岚勾着他的脖子,感受着他传达过来的炙热的情感,觉得自己幸福极了。徐承的吻一路向下,袭向她的颈脖。

岚岚忽然用手格开他,仔细审视他的脸,无比认真,“徐承,你会去,是吗?”

徐承急促的呼吸象夏日炙烈的热风那样喷在岚岚的颈窝里,他干涩地反问:“没想好,你希望我去吗?”

岚岚的右眼皮冷不丁又跳动起来,她惶惑地想,原来是因为这个?

“不。”她紧紧搂住他,“别去,我不想你离开我。”

稍顷,传来徐承闷闷的回答,“嗯。”

他们很快就被激情湮没了,岚岚心里重新有了踏实的感觉,不再胡思乱想。

16.夏天里的灾难

那一天格外炎热。即使躲在空调间里也能感知这一点,老天好像震怒了似的,把无数能量往地面上撒,空调都有些呼呼喘气,应对不过来似的。

中午,岚岚跟几个工程师正在会议室里边啃着王燕买回来的清凉冰棍边审核下个月的维护计划,她的手机搁在办公室桌上了,岚岚开会习惯不带手机,这样可以专注一些,她最鄙视开个会还来回进进出出接电话的人。

于是她的手机在桌上孤独地响了许久。

开完会回到位子上,电脑保护屏还没启开,手机又不遗余力地响起来,很悦耳的钢琴曲,但音量很低,不够震撼。

岚岚拾起来察看,没想到是赵磊,便心不在焉地接了,如果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她还得赶写预算报告,尽管有些疲倦。

“姐!”赵磊的声音却象是天塌下来似的,含着难以抑制的颤抖,“你能赶紧回来吗?爸,爸他出事了!”

“他怎么了?”岚岚的注意力在霎那间被集中了起来。

“被一辆摩托车撞了,现在医院抢救。”

岚岚的耳朵边顿时嗡嗡地蜂鸣声一片……

老赵这天去了离住宅区不远的社区文化中心,跟几个棋友玩到中午,在隔壁的美食之家吃了碗面就算把中饭给对付过去了。

天气实在太热,棋室的空调马力不强劲,他一边下棋一边不断拿手巾擦汗,唠唠叨叨埋怨着文化中心管空调的某位同志有渎职的嫌疑,结果连输了两盘,脸上有些挂不住了。

“要回去了。”他说毕,起身去水池边就着自来水搓了搓毛巾。

管理员小战刚巧探头进来,“哈,够热闹的啊!难得!敢情都是来空调里避暑的吧!”

老赵绞着毛巾走过来,水滴滴答答掉了一路,他没好气道:“就你们这破空调,还不如我家那只国产货呢!它这是制冷还是制热啊?我反正得回去了,再不走,没准得中暑!”

旁边一上了年纪的棋友便对小战道:“是啊,你们这空调是得找人修修了,别说老赵那胖乎乎的身子,我这一副老骨头都给蒸出一身汗来了。”

老赵走到门口,见外面歇了辆电驴,便冲里边嚷,“这谁的坐骑啊?借我使使。”

小战赶忙冲出来,“我的我的!”

“你的就更好办了。”老赵不由分说就跨上去,“这天儿热得,走回去估计得晒成菜干。我先用着,等太阳下山再给你开回来。”

“不行啊,好像没见您开过机动车嘛!这可不是人人都开得的。”小战心疼车,走过来拦着道。

“这也叫机动车,你别逗我啦!小毛驴,还是一电平的,马力不超过20吧,吓唬谁呀!你赵伯我当年连行车都开过,还怕这个!”

小战愁眉苦脸,“那您小心着点儿,我这车磨了蹭了事儿小,您自个儿得当心。”

老赵呵呵一乐,“别小气,坏了我赔!”

从文化中心到家走路一刻钟,很短的距离,可谁都没想到,事情就会这么寸!老赵在坦荡无人的直道上顺利地开到三岔口,侧面突然冲出来一辆风驰电掣的摩托车,大约也是觉得如此烈头下不会行人,所以肆无忌惮地飙起车来,一下子跟老赵撞了个正着!

肇事者是个外地小伙子,有点憨头憨脑,所幸人不坏,手脚俱软的情况下没溜之大吉,而是在第一时间拨打了120急救电话。

此时他站在急救室门外,跟赵家人一样脸上写满了焦虑。云仙憋不住,眼泪都掉了好几回。岚岚在一旁扶着她的肩,凄凄惶惶地边等待边宽慰母亲,唯恐云仙再倒下去。

赵磊却反而镇定了不少,虽然神色沉郁肃穆,但没有坐在那里一味慌乱,他来回穿梭于家人跟诊室之间,时不时带回来一些最新动态。

“脑子没有受任何创伤,人是清醒的,放心,不会有大事。”赵磊拍拍母亲的肩。

岚岚仰头欣慰地瞥一眼弟弟,感觉他一下子长大了不少。

坐在一旁的肇事者听到他的话,眼里也有显而易见的松快。

岚岚去洗手间的时候,赵磊尾随过去,在云仙视野以外的地方拽住她的胳膊,“姐,你来,我跟你说几句话。”

岚岚再次紧张起来,“怎么啦?”

赵磊咬咬唇,面部僵硬,“刚才在医生那里看刚照的片子,说爸的……脊椎神经……断裂……”

“什么?”岚岚飞快地眨眼睛,试图理解地再透彻些,但心已经直直坠了下去,赵磊脸上的沉重让她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也就是说,”赵磊复述地十分艰难,“爸他……从此再也站不起来了。”他终于也哽咽住了,二十几岁的大男孩的哭泣有着某种震撼的意味。

“怎么会这样?”岚岚觉得自己象在某个噩梦中,怎么也醒不过来。

赵磊捂着嘴,断断续续地解释,“听120的人说,他们看见爸的时候情况似乎还没这么严重,但当时的场面很混乱,附近有些居民还有文化中心的几个人都闻讯跑出来帮忙。可能是弄巧成拙了,在搬动的过程中,反而被……伤到脊椎。”

岚岚悍然无语。她难以想象一向开朗的父亲从此卧榻会是怎样的情形。

赵磊凄然地望着她,“我不敢告诉妈,怕她受不了。可是迟早会知道。”

“能瞒一时是一时吧。”岚岚握住弟弟的手,第一次发现有兄弟的好处,至少伤痛可以有人分担。

徐承打来电话焦急地询问,他去外地出差,此时正在赶回来的路上,岚岚以实相告了。

“别着急,我还有半小时就到医院。圆圆在哪儿呢?”

“让二姨接走了。”岚岚说着忍不住又叮嘱,“你路上小心。”

徐承赶到的时候老赵也已经被从急救室里推出来了,诊断结果已经出来,跟预先估计的一样,是最坏的结果——高位瘫痪。

云仙还是很快就知道了,太多手续需要她介入,瞒不住。她几乎是在得知的刹那瘫软在地上的,成了下一个急救对象。

家里一派愁云惨雾。

老赵并不知道自己的实际状况,以为住上一阵医院还能跟从前一样回去继续下棋喝茶逗闷子,摔下去的时候其实不算怎么疼。

他对赵磊说:“给小战买辆新车吧,我答应他的。嗨,年纪大了,真没法逞能。”

赵磊心酸不已,只得点头。

肇事的小伙子已经得知了老赵的惨状,吓得面如土色,谁跟他说话他就只一句话,“我没钱。”那辆摩托车跟老赵骑的电驴一样,也是借的。

老赵挥挥手,大度地说:“让他走吧。”

众人皆愕然,小伙子以为自己听错了。

老赵躺在病床上大度道:“不能全怪你,我也有责任。况且出了事你没跑,还算地道,我也不想讹你。反正也不是什么大事。”

一席话听得岚岚眼泪欲出。

小伙子嘴唇动了动,想说些什么,赵磊朝他狠狠摆手,“你走吧!”

17.被打破的平衡

云仙和老赵都住进了医院,赵家就这么乱了套。

白天赵磊在医院盯着,晚上则由岚岚和徐承轮流陪护。圆圆扔给了岚岚的二姨照顾,谁晚上不去医院就由谁负责去接回来。

住院一周后,云仙终于下了床,为了不让老赵堵心窝子,还得在他面前强颜欢笑,人瘦了整整一圈,连向来引以为傲的头发也灰白了一层,让岚岚看着无比心酸。

老赵还是清楚了自己的病情,他一下子变得沉默寡言,谁也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在最初的劝慰后也不敢贸贸然多说无谓的话语,阴郁的气氛笼罩在每个人身上。

赵磊彻底不去上班了,整天呆在医院里悉心服侍父亲,有时候晚上也不回去,帮着姐姐姐夫搭把手。每天给老赵擦身的工作,更是少不了他在一旁协助,请来的护工稍微手劲大点儿,他就朝人家吼,老赵面无表情地任他们折腾,仿佛事不关己,所有人看见他这幅表情都心里没底,愈发沉重起来。

这期间,夏鹏跟苏钰都曾来医院探望过,两人一起来的。那天正值周六,徐承和岚岚也都在。

徐承之前与夏鹏见过几次面,但彼此都不熟,点头之交都算不上,打过招呼之后便搂着圆圆默默地坐在一旁,不露声色地观察着他。

夏鹏对岚岚流露出来的关切之意还是让徐承觉得扎眼,尽管在旁人眼里那也许是朋友之间最平常不过的交流,况且当着徐承的面,夏鹏已经刻意疏离了不少。

而岚岚的注意力则一半被老赵牵制——他连最起码的跟人寒暄的欲望都没有,只是呆呆地躺着,让她又难堪又着急;另一半的注意力全放在了赵磊和苏钰身上。

苏钰依旧是带点腼腆和拘谨的,尤其还是在此种场合下,话也几乎全由夏鹏说了去,她只是在刚进来时跟岚岚握了握手,紧紧的,也很暖。之后便坐在了病房靠窗的一张硬木凳上,目光时而瞟向病床上的老赵,那种同情之色没有半分掺假。

赵磊给夏鹏和苏钰各倒了杯水,递给夏鹏时,他用力拍了拍赵磊的肩,以示慰问。苏钰一见赵磊向自己走过来就慌忙站起,默不作声地接过杯子,两人对视了一眼。那一眼刚好被岚岚捕捉到,心头立刻就是一跳,赵磊的目光柔软而深沉,而苏钰瞧着他的双眸里也有同样的意味。她一时有些糊涂,凭直觉,她能感觉出两人之间流动的默契的情意,可之前发生的那一切又该如何解释呢?她一直以为对自己的弟弟了若指掌,而此时此刻,她不敢那么自信了。也许她并没有真正走进过赵磊的内心——在他们都成年以后。

夏鹏跟苏钰坐了没多久就起身告辞了,赵磊和岚岚一直送他们到医院门口。一路上还是夏鹏说得最多,嘱咐赵磊尽管放心照顾父亲,公司里会每月按他薪水的八折照样给他付工资,直到他来上班的那天,赵磊自然要推辞,“鹏哥,一直都很受你照顾,这次无论如何不行,咱不能老这样。”

岚岚也插进来说:“是啊,夏鹏,你帮了我们太多忙了,我们怎么好意思……”

可是夏鹏很坚持,打断她道:“你们现在这样,别的我也实在帮不上什么。”他拍了拍赵磊的肩,“你小子别以为我是慈善家,平时在我那里干活勤奋踏实我才肯这么大方的。我可不想丢了你这个好帮手。”

赵磊知道他一半是客气一半是真心诚意,很感激地笑了笑,没再说什么。

临分别时,苏钰忍不住又扭过头来,目光飞快地在赵磊脸上掠过,最后落在岚岚这边,轻声道:“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尽管说。”

岚岚免不了又要客套几句,而赵磊仅仅是“嗯”了一声。

已是深夜,岚岚打着哈欠在笔记本面前埋头耕耘。徐承推门进来,在她身后悄然站定,手搭在她肩上,“还没做完?”

岚岚头也没抬,有气无力地回答:“是啊!这阵子老是晚到早归,积了不少活在手里,老板的脸已经不太好看了。虽然她也同情我家里出了事,可工作毕竟是工作,是我的事儿一件也跑不了。”

徐承不舍地盯着她布满疲倦的脸,在她身后的床沿上坐下来,身子前倾,“要不要我帮你?”

岚岚笑道:“虽然你很全才,不过我自己的事还是自己做好了,我口才不好,跟你讲解背景也很费时间的。”

他们的手在半空中勾住,紧紧握着,岚岚在他身上靠了片刻,象要汲取一些力量,但很快又分开,叹息了一声,“你赶紧睡去吧,明天还要早起送圆圆去二姨家。我们现在最缺的是睡眠。”

因为圆圆跟徐承一起睡不习惯,老嚷着要妈妈陪,徐承只得让岚岚回来带女儿,自己连着在医院顶了两天,黑眼圈都出来了。今晚上本来又该是他在医院陪夜,到九点多却被赵磊生拉硬拽地赶回来了。

徐承便道:“你说咱们能不能就近给圆圆找个保姆?老送她去你二姨那里不是长久之计,一来路远,二来没理由老这么叨扰人家。”

岚岚想了想点头说:“也是。以前我妈总不放心把孩子给别人带,可是现在……唉!我们都找找看吧。”

闲闲得聊了几句,岚岚忽然想起了什么,腾地站起来,把徐承吓了一跳,“怎么了?”

“我得给晓筠打个电话,”她弯着腰从背包里把手机掏出来,“下午我开会的时候接到她的电话,吞吞吐吐的,好像有话要跟我讲。本来说好开完会就给她打回去的,这一转头就给忙忘了,唉,现在的记性真是越来越差。”

没想到拨过去对方已经关机了,她怏怏地坐在椅子里自语,“不会出什么事吧?这丫头别看平常没心没肺地,其实心思重着呢!”

徐承用力一揽她的肩宽慰说:“不会的,肯定是太晚了,睡觉了吧。再说她不是也结婚了么?有事当然可以找自己老公了!”

岚岚耸了耸肩,仿佛要抖掉心头掠过的那丝隐隐的不安。

来回跑了一个月的医院,老赵终于得以出院了。

在医院住了两周后,老赵才有了开口说话的欲望,但却象换了个人似的,从前那个豁达乐呵的老赵已不复存在,如今的他说话很冲,动不动就发脾气,跟谁越亲就对谁越凶,云仙被他气哭了好几次。多亏赵磊从中斡旋着,隐忍地承受父亲没有任何道理的脾气,因为他明白,这个打击对父亲有多大。

回家后的日子一样不好过,所有的重心都围绕着一个随时随地有可能撂脸子发脾气的病人,人人都战战兢兢如履薄冰,唯恐自己稍有不慎成了出头椽子,冗郁的气氛从医院原封不动移植回了家里。

吃过饭没多久,赵磊就削了个苹果给老赵,他啃了没两口就突然间往地上一摔,怒声道:“怎么这么酸!你存心不想让我吃好,是不是?”

云仙正好从厨房里洗了碗出来,刚走到房间门口,一只削了皮的苹果滴溜溜滚到她脚下,她也听到了老板那句无理取闹的质问,动了动唇刚想回句什么,却见儿子脚步利落地跑上前来,将苹果拾起直接扔进了垃圾桶,和颜悦色地对父亲说:“你不喜欢这个,我重新帮你再挑一个。”

云仙的眼泪在眼眶中转动了几下,终于难以承受住重量,纷纷扬扬滚落下来,她捂着嘴,不让哽咽的声音传输进房间,返身又跑回了厨房。

岚岚出钱让中介所帮父亲找了个保姆,干没几天就跑了,没人受得了老赵现在的火爆脾气。接二连三换了几轮,没一个能留得住的。

赵磊对岚岚说:“算了,别找了,还是我来做吧。”

岚岚哪里肯依,“那怎么行,你还得上班,不能老在家闷着。别急,再找找,不行咱就加价,总有合适的人肯干。”

赵磊却不是开玩笑的样子,“姐,你找别人来我也不放心,那些保姆都粗枝大叶的,而且爸现在的情绪很不稳定,容易跟妈起冲突,妈身体也不好,血压太高,不能劳累。我在家兜着还能好点儿。”

岚岚急了,“不行!爸爸这样子说不准什么时候才能恢复,你能在家撑到什么时候?你还得有自己的生活!”

赵磊笑笑,“我歇在家里,你省掉一个保姆的钱,不就等于在赚了嘛!”

岚岚冲他一瞪眼,“亏你还开得出这样的玩笑。”

“姐,我不是负气。说实在的,在爸出事以前,我都没觉得自己跟他有多少感情。可是,得知他出事的那一刻,我才明白,他对我来说有多重要。这些天我一直在想,如果当时他一下子不在了,那我……”他深吸了口气,“我长这么大,老是惹他生气,一次孝道都没尽过。我不想将来后悔。”

岚岚感慨地握住他的手,突然发现自己的弟弟长大了。

“可是这样对你,牺牲未免也太大了。”她轻轻地开口。

赵磊抬头朝她莞尔,“我跟你不一样,你读了那么多书,有一份好职业,从成本的角度考虑,如果你歇在家里实在是不划算的一件事。但我没事,将来哪里都能找活干。所以呢,你好好赚你的钱,我好好照顾爸爸,咱们各得其所!”

尽管这样说,岚岚还是觉得亏欠弟弟,可眼下情况特殊,似乎也只能如此。

18 .拿什么来换取昔日的安宁

圆圆的保姆还是范妮给介绍的,跟他们同在一个小区,六十岁不到的一个本地阿姨,姓郑,人很和蔼,有过带小孩的经验,因为在家里闲着没事,想找份工做做,顺便也挣点零花钱。

自从跟夏鹏交往之后,范妮跟岚岚走得又近了不少,虽然平时两人都很忙,难得有促膝相谈的机会,但彼此还是会经常打个电话联络一下。老赵的事范妮也听说了,同情之余,对岚岚的嘱托事自然不遗余力,一个星期不到就搞定了。她拍着胸脯向岚岚担保,“这个郑阿姨以前是我外婆家那边的街坊,人挺好的,绝对不会暗地里黑小孩子,你尽管放心。”

岚岚每天早上把圆圆送到郑阿姨家里,晚上再把她接回来,郑阿姨负责管孩子一顿中饭和上下午两次点心。刚开始圆圆很不乐意去陌生人家里,可巧,郑阿姨上初中的大外孙女放暑假过来小住,很能哄小孩,去了三四天,两人就熟络了,圆圆也不再有抵触情绪,但每天早上送过去时还得颇费些口舌。

给圆圆找保姆的事岚岚找机会跟云仙说了,她这阵子正满腔的怨屈无处发泄,一听宝贝外孙女交给陌生人去带了,心里哪是滋味,冷笑两声说:“我就不明白了,徐承他爸妈究竟是什么金枝玉叶,就不能回来带带小孙女?大儿子是儿子,小儿子难道就不是儿子了?还是他嫌你生了个女孩儿呀?”

岚岚听得脑门上爆汗,又急又气又无奈,幸亏徐承不在眼前,“哎呀,妈!你胡说什么呀!这跟他爸妈有什么关系?孩子是我们的,当然得我们自己带了。”

徐承的父母一则年纪大了,没有带小孩的精力,二则他们也没这个习惯,虽然跟长子住在一起,但也不是随国内传统的人家那样兼带孩子的,他们有自己的生活乐趣所在,孩子也自有保姆带着。你让他们出钱请保姆,他们没问题,但你要他们亲力亲为地看小孩,可能性几乎为零。

云仙立刻抬高嗓门道:“哦,他父母是人,我就不是人了。我带得,他们怎么就带不得?你随便找人评评理去!”

岚岚恨不能立刻扑上去捂住她的嘴,真是越说越纠缠不清了。这样让老赵或徐承听了去,还不又得凭白惹点事儿出来。

“妈,我求您了,小声点行不行?家里还嫌不够乱啊!”她搂着云仙的一只胳膊轻声央求。

云仙用食指狠狠地戳了戳她的额头,“女生外向!”

岚岚又疼又气又委屈,只差掉下泪来。

“忙乱”成了他们这段时间唯一可以用来形容的词汇。在最初的波澜过后,大家似乎也只能逆来顺受地接受老天爷所分发的一切,不管好歹。

岚岚的眼皮早已不跳,平静下来分析,原来自己果真还有些未卜先知的功能,只是她心中的浮躁并未就此而平复下来,难道还有别的事会发生?

父亲的这场灾难已然打破了家里原本平衡安逸的格局,每个人不得不重组自己的资源,重新安排自己的生活,虽然无奈,但别无选择。也许,这就是生活的本质。

某个周六,徐承又出差了,岚岚带着女儿回娘家,意外地看到苏钰也在,跟云仙一起坐在阳台上择菜,有说有笑的。云仙心情好了很多,圆圆跑上去在她脸庞上“啪”得亲了一口,奶声奶气地嚷:“外婆好!”

云仙笑得眼睛都眯成了一条缝,但同时眼角的鱼尾纹却比往日深了许多,岚岚发现母亲明显老了不少,心中存着的一点对她不讲理的怨气很快就烟消云散了。

病榻上,老赵正玩着儿子给他新买的一款游戏机,脸上难得露出一丝明朗的神色来,赵磊则斜靠在床头悉心指点。

经过一轮喜怒无常的乱发脾气后,老赵渐渐地对折磨家人兴味索然起来,他骨子里的豁达和开朗再次占了上风,他终于看开了,认命了。不这样,又能如何呢?

然而,尽管如此,每天切实遭遇的诸多不变还是在时时刻刻地提醒着他今非昔比,他再也不是从前那个能走能跑,活动自由的老赵了,于是他的放开里总是带着几分无法克制的沮丧,再也不会象从前那般无拘无束地开怀大笑了。

岚岚把给父亲新买的几件汗衫搁在柜子上,走过去欣赏了一会儿老赵玩的游戏,轻轻扯了扯赵磊的T恤下摆,他回头瞅了她一眼。

老赵眼都没抬,淡然道:“神神秘秘的干什么?有什么话想瞒着我?”

岚岚忙道:“不是啦!今天家里人多,再说——还有小磊的女朋友也在,我是想去买点好吃的……”

赵磊立刻绷直了身子,正儿八经道:“你别瞎说,我哪有什么女朋友!”

岚岚朝门外一努嘴,面带得色,“不是女朋友,人家能这么上心?”

老赵也有些高兴起来,推推儿子,“去吧,多买点儿。先问问人家姑娘喜欢吃什么!”

岚岚乐不可支,“我陪他去。”

一出家门,赵磊就皱眉道:“你瞎起什么哄呀!”

岚岚不示弱,“你敢说你不喜欢她?”

赵磊适才义愤的神色立刻模糊起来,支吾着道:“我们根本不是那回事儿。”

“你就别蒙我了。别以为我看不出来,当初你开饮料铺的时候我就看好你们,偏偏你就是不肯动,你说这些年你究竟是怎么想的?你难道真的喜欢郭静吗?还是纯粹习惯使然?”

赵磊手插在裤兜里,一路将一块小石头踢踢走走,被姐姐逼得不得不回答时,只能讷讷地道:“我也说不清楚……以前当然是喜欢的。不过她走后感情就淡了很多……”

“那她结婚后来找你,你怎么还跟她搅合在一起?”岚岚虽然是责备的语气,却并不严厉,她只是想心平气和跟弟弟聊聊。

赵磊瞥了她一眼,“也许真的是习惯吧……我看不得她受委屈,看不得她哭。那次被你骂了之后,我也想明白了,确实不能再这么稀里糊涂地胡闹下去,毕竟她也是有家室的人了,我不想也不能拆散他们。”

岚岚暗叹一声,她这个弟弟真是又善良又糊涂,有时候简直到令人发指的地步,但毕竟事情已经过去了,她也不想再多加指责。

赵磊又道:“听说她准备跟老公回澳洲……她怀孕了,想拿澳洲的绿卡。”

岚岚无动于衷,她始终认为郭静是她所见过的女孩子里面最自私的一个,只是奇怪为什么赵磊会喜欢这样的人。

“你还是好好想想怎么把苏钰追到手吧,你看看咱爸咱妈都喜欢得什么似的。”她见赵磊垂着头,忍不住拿手捅捅他,“喂,跟你说话呢!给点反应嘛!你说实话,究竟喜不喜欢她?”

“苏钰她……人挺好的,善良能干,也有上进心,我觉得……我配不上她。”

“那她对你呢?”

赵磊蹙眉凝神,仿佛面临一个大难题,的确,他们三人之间微妙的情感波折很难向外人道来,因为一切仅在他的揣测中。

刚开始他能明显感觉到苏钰对自己的好感,只是那时候他心心念念的都是郭静;当他终于明白过来,感情的天平开始倾向苏钰时,夏鹏却闯了进来。他比自己聪明、能干,苏钰对他产生好感是很自然的事。当然,他们之间最终什么也没发生也在意料之中,夏鹏似乎不太喜欢文静的女孩,而苏钰也缺乏执着和泼辣的劲头,敢于主动摊牌。赵磊就在这种微妙的氛围中感受着飘渺如纱的情愫从渐生到不了了之。

一切仿佛都回到最开始的地方。

赵磊思索了片刻,还是觉得迷惘,“我不知道。”

岚岚想了想,问:“你是不是觉得她还喜欢夏鹏?”

赵磊的眼里蒙上一层黯淡的光芒,“也许吧。”

岚岚觉得与其这样瞎猜,不如直接跟苏钰谈一次,她抿了抿唇道:“哪天我直接找她问问去。”

“别!”赵磊忙道:“你还是别掺合了,我自己的事自己解决。”

岚岚白他一眼,“你开不了口,我替你去说,怕什么呀!”

赵磊黯然道:“我现在这副样子,还有家里的情形……你让我怎么……还是以后再说吧。”

听他这么一说,岚岚的心情也陡然沉重起来。

19. 梦想与现实的差距

晓筠自杀了。

消息传来时,岚岚懊悔得恨不能撞墙!如果半个月前她没以工作忙碌为由推脱了一下,或者事后记得给她打回去,也许跟自己聊会儿话她也不至于这么想不开了。

当然,现在说什么都晚了。

尽管自己已经忙得焦头烂额,无论是工作还是生活,岚岚还是坚持要去北京,徐承怎么劝都劝不住。

“晓筠是我这辈子最好的朋友,而且醒过来说的第一句话就是想见我,我怎么可以不去呢!”

徐承无话可说,除了支持她别无他法。

岚岚自然也有些愧疚,“这阵子只能辛苦你了,我会尽快赶回来,大概也就三四天时间。”

第二天一早的飞机前往北京,连宾馆都没来得及预订,她第一时间杀到晓筠所在的医院。给她开门的正是晓筠的丈夫魏峰,脸色苍白,神情沮丧,眉宇间难掩憔悴,仿佛一下子老去很多。

岚岚没心情跟他寒暄,只是很冷地唤了他一声,“魏老师。”

魏峰难堪地点了点头,却发现晓筠根本没看自己,早已擦过他的肩往里面走去。

躺在雪白薄被下的晓筠脸上没有一丝血色,她吞服了大剂量的安眠药,被魏峰发现后及时送了医院,小命算是挽回了,胃也洗得跟床单一样白。

岚岚探手撩开她额前的一缕碎发,心酸不已,开口时却尽量想冲淡沉闷的气氛,“你想见我也不必用这种方式吧,想吓死我呀!”

晓筠虚弱地笑了笑,眼里却也有些许湿意,“对不起啊,你这么忙,还要被我拖过来。可我实在是想找个可以说说话的人。”

“说什么呢!咱们俩什么关系!我能不来嘛!”岚岚叹息了一声,仿佛回到无忧的校园,那时候,她们大概谁也不会想到有朝一日会以如此情形相见。想当初在学校里租言情看到的时候,晓筠对脆弱小白的女主的自杀行为是多么得不齿。

“没想到我也有今天。”她自我嘲弄起来。

“为什么这么傻?”岚岚坐下来,握着她冰凉的手,简直没有一丝生的气息。

晓筠郁郁地解释,“跟同事出去吃饭,多喝了几杯,突然很后悔,感觉后面的日子很无望,就想这么一走了之算了。”

“因为……魏峰?”岚岚猜出了几分。

晓筠不回答,只是呆呆地盯着天花板,“还记得结婚前我说过的话吗?我说,想圆自己一个梦。”她苦涩地笑笑,“现在才明白,梦永远只是梦,成不了真。”

岚岚思索着她的话语,皱起眉,“魏峰对你不好?”

晓筠还是不肯正面回答她,眼泪悄悄地流淌下来,被枕头悄无声息地承载了。

岚岚不知道该说什么好,她能感觉得出来,现在发生的一切的确跟魏峰有关,只是她不敢追问,怕她再受刺激。

护士走进来时,看见晓筠默默垂泪的情形,立刻蹙眉婉转地对岚岚道:“病人还没恢复,不能讲太多话,让她休息吧。”

岚岚只得起身,“那你先躺着睡一会儿,我把酒店安置好了再过来。”

晓筠拽着她的手不放,像个孤独的无处可去的孤儿,那样子让岚岚难过极了,“我很快就会过来。”

“嗯。”晓筠终于松了手,又忍不住轻声嘱咐了她一句,“不要让我爸妈知道。”

“我明白。”岚岚柔声回答。

出来时,看到魏峰垂头坐在病房外的椅子里,不知在想什么。岚岚走到他跟前,他象被惊醒似的站起来。

“我们出去谈谈?”岚岚说。

“好。”他完全没有脾气地应承下来。

在医院草坪的木凳上坐下来,岚岚将随身带的行李箱搁在一边。

毕竟是从前教过自己的老师,岚岚还是懂分寸的,尽量克制地问:“怎么会弄成这样?”

魏峰从口袋里掏出一包烟,捻了一根,问她,“可以吗?”

岚岚点点头,看着他娴熟地点燃,然后送到唇边,深深地吸了一口。

“晓筠怎么跟你说的?”他反问。

“她什么也没说。”岚岚可以控制自己的嗓音,但不能控制僵硬的面部表情,如果不是为了晓筠,她不会有这份耐心坐在此地看他吞云吐雾。

“她其实并不爱我。”魏峰短促而直白地说了一句。

“怎么可能?”岚岚的声音变得尖刻起来,“为了你,她连相处两年的男朋友都可以舍弃,你居然这么说她!”

魏峰惨烈得笑笑,“也许过去爱,但肯定不是现在。”

烟雾缭绕中,他的脸变得有些模糊,眼睛微微眯起,似徜徉在回忆里,“我真正意识到她的存在是我跟前妻结婚前的一个月。有天傍晚我回宿舍,看到晓筠坐在院子的台阶上,她说她在等我,我以为她又有什么问题要请教我,就象从前一样。可是她突然说她喜欢我,我惊呆了,她当时的样子我至今记得,很难用语言来形容,就象被火点燃一样,整个人都焕发出光彩来。我想我这辈子都不会忘了那一幕。”

岚岚不知道晓筠原来还跟魏峰表白过,难怪晓筠会对魏峰那么久都念念不忘,那种爱而不得的痛楚会因为将之挑明而陷入更深的泥淖。

“在她之前,我没有经历过任何震撼人心的感情,我跟前妻也是经人介绍走到一起的,没有什么波折。晓筠象一团火似的把我的心扉催开,我承认我当时就被她感动了,可是我无法接受,我跟别人已经有了婚约,我没有她那样的勇气去拒绝,去重新尝试新的感情。”

岚岚听得入神,她一直以为晓筠的那段爱恋是无望的,没想到这中间还有如此之多不为人知的曲折。

“可你还是离婚了,是因为晓筠吗?”她禁不住这样问道。

魏峰想了想道:“有她的原因,但不完全是。我跟前妻从认识到结婚都过得平淡如水,整天都在柴米油盐里转圈,她时常埋怨我工资低,没能力出去走穴多挣点儿,久而久之,我听得烦乱不堪。我也有尊严,希望被自己的妻子崇拜或者尊重,婚后的那段日子,我偶尔还是会跟晓筠见面,她看我的眼神跟我前妻截然不同,充满了崇拜,这让我很陶醉,我的天平在不断倾斜。她毕业后去了北京,我为此失落了许久。在那之后,我常常会想起她来……我想我是爱上她了。”

“所以你离婚了?”

“离婚是前妻提出来的,她觉得跟我既没有共同语言,也没有太光明的前景。我对此没有任何异议,甚至求之不得。”

“然后你就去找晓筠?哪怕她已经准备结婚了,你还是要把她拉回来?”

魏峰艰涩地点头,“那时候我以为只要能跟晓筠在一起,我就会变得很幸福,晓筠当然也是。可是我错了。她喜欢的其实只是讲台上的那个魏老师,而不是生活中实际的魏峰。我们都错了。”

“究竟怎么回事?”

“结婚后没多久,我们就开始为琐事争吵,有时候甚至是某件家具的摆放位置这样无伤大雅的小事,我们都会耿耿于怀很长时间。我真是觉得奇怪,为什么以前那么苦苦地想要在一起的两个人一旦真的走到一起会如此格格不入?后来我终于明白,是她不爱我。”魏峰的目光投向很远的某一个点,虚无得没有任何焦点,“她的心里其实早就没有了我的位置,如果仅仅因为这一点,也许我不会那么绝望,可她却爱上了别人!她爱上了别人却不自知。”

岚岚的心突然揪紧了,“你是说,她,她……”

魏峰转向她,眼里有莫大的悲哀,“对,她爱上了那个律师。可是因为任性,她还是跟我结了婚,这真是她的悲哀,也是我的。我当然不能容忍,于是争执变得没完没了,虽然从来没有明说过,但彼此心里都很清楚,我们开始恨对方,我恨她诱惑了我,她恨我拆散了她跟那个律师。最后,她居然向我提出离婚!在我们刚刚结婚两个月后。那一次我没能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我打了她……”

岚岚用震愕而愤怒的眼神盯着他,魏峰不得不避开她眸中的锋芒,“经历了第一次婚姻,我对‘离婚’二字已经非常敏感,我不可能再冒第三次险,所以我很明白地告诉她,想都别想!”他垂着头,苦涩地笑了笑,“我一时冲动说了不少狠话,没想到她比我更狠,她想要我一辈子良心不安。”

面对着如此颓废的魏峰,岚岚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但是从他的一番话语里,她也终于能揣摸出晓筠自杀的原因了,一半是因为婚姻不快乐,更多的,也许还是因为懊悔当初做决定太过草率。

魏峰喃喃地说:“现在想想,其实我在第一段婚姻里有相当大的责任,我根本没有投入太多,始终都在心猿意马……我跟晓筠犯了同样的错误,以为没得到的是最好的,以至于忽略了眼前拥有的一切。等醒悟过来时,为时已晚。”他再次自嘲地一笑,“我们都为自己逐梦的行为付出了代价。”

岚岚不禁瞥了他一眼,说不清楚他脸上此刻的表情究竟代表了什么。

遗憾亦或是懊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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