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有惊无险(二)(1 / 1)
那天晚上徐承就在俞蕾的床边坐了一宿,她的额头始终很烫,有发烧的迹象,他给她灌下去好几杯水,又不间断地用冰毛巾给她敷面,忙得精疲力尽。
昏昏沉沉中的俞蕾偶尔会说几句胡话,自然与徐承脱离不了关系。他已经很久没有听到她这种类似于撒娇的绵软声调了,可此时盘旋在耳朵边,没有喜悦,只有酸楚。
在呆坐的时间里,他又陷入了白天努力思考的那个纠结的问题之中:他跟俞蕾是怎么走到如今这一步的呢?
然而,不管再怎么反思,都已是覆水难收。
天亮时分,俞蕾率先醒来,映入眼帘的是一个既熟悉又陌生的世界。她挣扎着起身,脑子又胀又痛,可是当她看见趴在自己床边坐着入睡的徐承时,心里的痛湮没了全身可以感知的其它疼痛。
她明白自己昨晚做了蠢事,她以为不会有人知道,却没料到被她最不愿见到的人见识到了。
她本想留给他一个骄傲的背影,而不是象现在这样,被他发现自己内心的脆弱,甚至被他收留。
徐承是被卫生间里流水的声音给惊醒的。他抬起头来,发现俞蕾已不在床上。他起身走到客厅,朝虚掩着门的卫生间方向望过去,那么,她已经醒了。
他不得不振作起精神来,尽管脸上有掩饰不了的因缺少睡眠而引起的憔悴。
从卫生间里走出来的俞蕾一副清秀的素验,失去了往日盛装时那副白领精英的咄咄逼人的模样,此时的她在徐承看来反而更加自然,有种楚楚动人的韵致。
她的表情却是极其冷淡的,跟徐承说话时连眼皮都没抬,“昨晚谢谢你了。”
徐承干咳了一声,短促地答:“不用。”紧接着又问:“要吃点什么吗?我去弄。”
“你不必多心或者歉疚。”她接着说,有点受不了徐承语气里的关切,整理着自己仅有的东西,对昨晚的事似乎很不在意,“我最近遇到些不顺心的事,本来想找你聊聊的,毕竟咱们虽然不是情侣了,也可以当朋友。”她直起腰来,眼睛终于对上了他的,僵硬地笑了笑,耸耸肩,“现在没事了。我得走了。还要去一趟青岛,公司里这一阵很忙。”
徐承岂能看不出她的故作轻松,可他不忍心戳穿她,于是也报以一笑,“公司里还好吗?”
“还不错,今年一季度业绩又涨了百分之三十,打算扩建工厂呢!”说到这里她蓦地停顿住了,想起了来找徐承的初衷。
她不想再这样与他兜来转去,只希望这难受的一幕能早早结束,于是脚不停留地往门口走,“我真的该走了。”
徐承只得跟过去,他觉得似乎应该再说些什么,张了张嘴,才发现没什么合适说的。
俞蕾的右脚已经跨了出去,可她骤然间又缩了回来,转头看向徐承,脸上不再是装模作样的表情,带着难以名状的哀伤。
徐承不期然她会在临走的时候扯下面具,一时躲闪不及,再次眼神闪烁起来。
“你听着,徐承。”俞蕾的口气却是不容置疑的,仿佛要替自己最后再争一口气,“我不是输给她,而是输给了时机。她恰好在你最失意的时候遇见你,给你了安慰而已。”
甩下这句话,俞蕾再没一丝犹疑地走了出去。
这次徐承没有追出去,他在细细玩味俞蕾话中的意思,五味杂陈,居然还有一丝被她武断下结论的恼怒。她永远都是这样自以为是,这样武断地评判别人。
他很想冲上去告诉她,事实并非如此。
可是那样做,有意义吗?
迈下楼梯的俞蕾一直向前走,始终没有回头。徐承并不知道,在他看不见的地方,她已经泪流满面。
无论她曾经多么要强,她毕竟也只是个女人而已。
纷乱的五一节终于过去。人们又恢复了朝九晚五的日子。而徐承与岚岚的关系仿佛就此进入了一个冰冻期。每过去一天,冰就厚上一层。
徐承又何尝不知道,如今自己越是拖拉,将来解释起来就越费劲。他尝试着一次次给岚岚打电话,甚至去她公司楼下等过她一次,可岚岚总是避而不见,他想她一定是恼了。
徐承不是那种可以为了女孩死皮赖脸的那种人,年少轻狂时就没干过这种事,现在就更加抹不开面子了,于是除了在心里发发愁,班还得照上,人还得照管。除了他自己,谁也不知道他正在经历的煎熬。
周三下午,他在车间迎头碰上邵氏的老总邵云。他是特意随工程师过来做回访的,事先没有专门给徐承通电话,因为不是什么大事儿。
徐承见了他倒是挺高兴的,只是当着众人的面儿,也不能显得太热乎,只是彼此会心地笑了笑。
徐承正好有空,就陪着他们一起在线上转了转,强调了几点对夹具的要求以及邵氏产品的薄弱之处,邵氏的工程师如获至宝地拿笔一一记录下来。
临走,邵云乘人不注意捅捅徐承,“晚上一起出去喝一杯?”
徐承这两天正不痛快,就愁少个人解解闷儿,于是爽快地答应下来。
晚上在沸点,邵云特意开了个包厢,风韵犹存的老板娘捧着点单笑眯眯地进来,先跟邵云寒暄了几句,看样子两人很熟,又委婉地问要不要找人来陪,邵云请示性地看向徐承,他连忙摆手。邵云会意,遂点了几扎黑啤。
老板娘出去的时候还特意瞄了徐承两眼,眼神有些怪异,徐承只当没看见。待门阖上了,他才对邵云道:“其实在楼下大堂坐着就行了,你搞这么正式干嘛!”
“嗨,这儿宽敞嘛!”邵云笑嘻嘻道,“再说,万一你有什么特殊爱好,我也方便……”
徐承啼笑皆非,“看来你没少借着谈生意的名头腐蚀你的客户啊!不过我跟你可得说明白了,我今天出来跟你喝酒,可不是以客户的身份,仅仅是朋友的身份。你要真想怎么着可就没劲了。”
邵云忙点头道:“那是,那是!我这不也是拿你当朋友嘛!要真招待客户的规格,还不得把公司一帮人都给拽上,否则显不出隆重和尊敬啊!我刚才也就是开个玩笑,挑这里主要是清静,楼下那么闹腾,连说话都不方便。”
徐承表面上看着和和气气的,实则软硬不吃。邵云有一回曾委婉地想许他以好处,不成想被他一口拒绝了。
徐承很直接地告诉他,“你的忙,我能帮的都会帮,但千万别扯上钱,我不想晚上睡不着觉。”
话说到这份上,邵云自然不能强求,对他反而格外敬重起来。
喝着清淡的啤酒,邵云看似漫不经心地问:“最近怎么听说政府在撮合华茂与你们德克合资的事儿?有谱没有?”
徐承似乎预料到他会提起这个茬儿,淡淡回了句,“还没定论呢!”
这件事在德克,甚至在整个Z市都传得沸沸扬扬了。华茂是Z市老牌的国营企业,根深叶茂,有深厚的政府背景。在行业里跟德克有着微妙的竞争关系,两边的研发部更是明里暗里地较劲,颇有侵略与反侵略的架势。
从九五年外企大批进驻Z市以来,国企的市场份额就受到严重威胁,但大势所趋,谁也不能跟历史潮流逆着走,在技术已经成为核心竞争力的今天,国企要想很好地生存下来,与行业先导合作不失为一个好的策略。
只是要将两家本是竞争对手的企业硬撮合到一起不是件容易的事,尤其德克的合资条件是以技术入股,其余费用均由华茂承担,而技术这块究竟最后华茂能得到多少目前还是个未知数。一时之间,反对声甚至盖过了赞成的声音,民族情绪已经在不少年轻人的心里燃烧,连网上也连篇累牍地砌起了高楼,讨论这次合资是否有“卖国”的嫌疑,甚至有人批驳说这根本就是当政官员想搞的一个政绩。
“你怎么看?”邵云问,他很想听听徐承的分析。
徐承想了想说:“我始终觉得只有双赢的合作才是有意义的合作。德克在行业内的技术数一数二,如果能够合作,可以让华茂在好几个产品上大大缩短开发时间。当然,这只是短期效应,从长远来看,合作必将带来更强大的生产力,扩建厂房,促进就业,这些都是看得见的好处;另外也可以提高华茂在行业内的竞争力,甚至培养出更多高新技术的人才来。退一万步说,德克真的哪天拔腿跑了,这些人才,这些厂房,还有生产所必须的先进设备,这些有形的无形的资产他都是没法带走的。而德克在中国面临的难题是他缺少一个平台,如果他只是想跟在华的外企合作,那么光靠技术也许已经足够,但根本无法渗入到国有大中型企业这个巨大的市场里去,跟华茂合作,它以付出相应的技术为代价就可以凭借华茂在中国的根基更广更深地打开局面,这是它在国内独立奋斗多年也未必能收获的效果。所以这次合作,虽然市政府和国资委都还没有明确表态,我觉得还是十分有可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