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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到晚上刷牙的时候,许晓婕才有些惊讶地看着镜子里的自己——即便是被牙膏沫给遮掩住一部分的嘴角,但还是可以看到那一枚笑容。好像从离别后就再也没有消失过的笑容。
许晓婕这才有些微恍惚,然后因为惊吓而狠狠被牙膏沫吓到了。
——她在做什么?她这是在给自己又一个接近夏邑年的机会么?
好不容易挣脱开的轨迹呀……还是说,从未真正脱离过呢?
想到这里的时候,许晓婕失了神,最后还是在许老妈的脚步声里头找回了意识,匆匆刷了牙洗了脸钻回了房间。
这个时候,许晓婕发现了没有手机的麻烦——根本无处倾诉。又是夜深,不适合打电话骚扰,所以只能把自己蜷缩在被子里,翻来翻去的纠结。
其实,纠结到最后都是无用的。
从寒假开始的断了联系,直到今天见到了夏邑年。都化作了虚无的瞬间。没有什么能比那一张笑脸在她的心里头的存在更夺目,更无法回避。
“喂,太夸张了吧?”许晓婕听到身体里传来一把声音,带着仿佛闲来无事磨指甲的那股痞气和不屑。
可随即,这把声音又被压制了下去,另一个许晓婕开口道,“这些都是潜意识的东西啊,会这样想,肯定是喜欢啦,喜欢得乱七八糟了,躲不掉哒。”语气平淡,带着循循善诱的调子。
许晓婕反倒是在这两把争执不下的声音里变成了一个无辜的围观者。瞧着她们为了自己的事情争得不可开交。
是不是……只有在面对不是自己的事情的时候,才能找到合适的立足点,然后抑扬顿挫地发表出自己的观点呢
就如同,对于谢漪宁的事情,对于曹一一的事情……甚至是,之前对于夏邑年的事情。
想到这里,许晓婕蓦地断了思路,绕到了另一件事情上——是不是从自己对夏邑年的事情再也不能理智看待和解释的时候,自己就已经在不知不觉里头走进了这样一个漩涡?
现在,早已到了漩涡的中心,无论挣扎与否,都要跌倒那个越来越近、越来越危险的点里头去的。
那么小的一个点,却能将自己尽数吞没。
就像是不过拳头一样大小的心,竟然能装下那样一个人,和所有与他相关的事情。
所以……还是躲不掉的喜欢。
将思绪绕了那么多,在黑暗里,在温暖的被窝里,和自己较着劲。到最后,还是躲不掉喜欢这个词。
更多不掉的,似乎是明天的那场见面。
因为是工作,所以肯定不能不去。
可其实不过也是顶多十分钟的时间,又能有什么问题呢?见过之后,就再次消失不见,断了联络,他又能如何?连伤心都不会吧。可能,都不会想——瞧他今天那副自然而然、突然想到的模样。如果自己消失了,他可能都发现不了。
许晓婕嘟着嘴,连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地翻了个不满的白眼。
然后用似乎是恶狠狠的表情下了个决心——哼,不就是见上一面嘛,见了就溜,再也别想见到我了。
所有坐过过山车的人大抵都知道,其实最恐怖的倒也不是几个翻转,几个高坡。而是开始的时候,车子缓慢地咬合着轨道往上攀爬。“嘎吱嘎吱嘎吱”,好像要把人的神经咬断一般的折磨。死死拉着把手,然后迎着风,感觉自己正越来越高,坡度越来越陡。那咬合的声响像是在吞啮最后的一口勇气。等到全部吃完了之后,又安静地在至高点停顿了一会儿,像是在消化一般,然后才用令人尖叫的速度,哗啦啦冲了下去,沿着轨道,抖落十几人的尖叫——这个时候,其实心里头已经不怕了。
许晓婕从早上起来,便是这列车一路往上攀爬的过程,只是这时间更长,咬合的声响更磨人。直到下午四点多下了班,她走出出版社站在电梯前等待,走廊里的窗不知被谁打开了,有冷的风钻了进来,吹来了一些理智。
呼……不过就是去见夏邑年而已,打了声招呼就可以走的事情。紧张成这样做什么?
许晓婕不记得这是第几次鄙视自己了。但是不知道为什么,就像是个恶性循环一样,越是紧张,越是要重复这句话。可越是重复,心里的紧张便有多了几分。到此刻,她甚至可以感觉到身体的颤抖。
闭上眼睛,她可以瞧见自己站在教室里头,对夏邑年说话的模样。也许是再见,也许是控制不住的“我喜欢你”。
是的,其实最恐慌的原因来自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到底会怎么样。往往被逼急了的时候,她会做出很多诡异的事情来。比如高中时候从未设想过却突然行动起来的对唐立哲的表白。又比如,被吓呆了之后和那个跟在自己身后试图偷东西的扒手对视然后狠狠开骂……
明明害怕得要死,紧张得要死……
但就是在这样的时候,仿若是一种本能一般。
心智感受到紧迫,感受到绝望,感受到情绪无法再承受的时候,会突破理智的束缚,在一切都没有反应过来的时候就将一些事情脱口而出,不计后果。
冷静啊,许晓婕,冷静!
看着电梯门打开,许晓婕用一种近乎就义的姿态走了进去。倒让刚回到出版社的宋安远吃了一惊,出去也不是,进去也不是,就这么卡在了中间,若不是那扇意图关上的门越来越靠近,只怕他还要这么站着。
“怎么了?”宋安远按住了开门的按钮,然后问。
“啊?”电梯里没有其他人,许晓婕用了几秒钟缓过神来,然后不解的看着宋安远。
“怎么脸这么红,不舒服么?发烧了?”宋安远问,作势要伸手来摸摸她的额头。
许晓婕下意识一躲,然后摇摇头,“没事……大概是刚才在空调房里呆久了,有点缺氧。”
“哦。”宋安远点头表示了解,然后才笑了,“对了,阿颖和你说过了吧,今天晚上我们吃年夜饭,你也一道来。本来不至于那么晚的,不过有几个同事出差了,所以拖到了今天晚上。你家教结束后再来也来得及,好歹大家一起聚一聚。”
宋安远说话地样子很笃定,好像什么都掌握在他的手中一般。
“唔……”许晓婕条件反射地犹豫了一下,“听是听过……可是我还没决定,毕竟家教之后很晚了,再吃饭之类,恐怕要没车子回去了。”
“你还怕我们会不送你么?”宋安远笑眯眯的。似乎格外的喜气洋洋,带着些少见的活跃。但许晓婕此刻有心事,所以并没有太在意他的不同。
“嗯……”许晓婕想了想,“还是算了吧,出门前答应了要回家吃饭的。”
“好。”宋安远也没有太在意,“那记得早些回家,路上小心。”说完,他退了出去。
许晓婕终于也笑了,“知道啦。”她差点就要加一句“啰嗦”,但幸好电梯门正在慢慢关上,也关上了她的话语。看着映在门上、自己模糊的笑脸。许晓婕说不出是一种什么感觉。
关于聚餐的事情,颖姐白天的时候也提及过。当时的许晓婕就不是很想参加。那毕竟是一个感觉太过成人的场合,大家把酒言欢,互相恭维,笑声朗朗,每个人的脸上都泛着不自然的潮红,然后又将杯盏倒满。
混合着酒气、烟味、还有某种说不清道不明,但让人有些不喜悦的狂欢一般的情绪。就好像是最美味的冰激凌融化后滴在了自己心爱裙子上的那块痕迹。明明都是好的、欢欣的,但为何让人如此不悦,甚至还有些粘腻的不适。
这是许晓婕在去年硬要跟着自家表姐去吃年夜饭的感受。于是,她下意识地想要躲避这样的时刻——表姐在的时候自己都觉得受不了了,如今一个人去,岂不是要崩溃?
可是。
依然有可是。
可是虽然不肯承认,但仍旧回避不了惴惴不安的情绪添加在自己的欣赏,总是容易变成一股子虚妄的期待。
如同初中的时候,跟着老妈一起随着单位出门旅游。同行的还有老妈同事们的孩子。其中有一个很帅气的大哥哥,总是对她照顾有加。但更多的时候还是跟另一个大姐姐有说有笑地走在一起。有一个下午,大哥哥将她单独叫了出去。每走一步,许晓婕都隐约能知道大哥哥叫她肯定是和那个大姐姐有关。但是她又下意识会想——他是不是其实是有话要对自己说呢?比如带自己出去玩,比如给自己买东西吃。或者就像是同桌小菲看的那些男生女生的故事里说的,说一句,其实我喜欢你……
很没有依据的想法。简直就是无稽之谈。
但是很多时候她总会冒出这种不切实际的念头。心里头小小的猜测,从一开始就知道是虚构,只要一接近就会化为乌有,可念头这种东西,总是控制不住一般。
就像是现在,明明心里头紧张得要死,脚步又急的要死,可是还是会忍不住去想从前的事情,然后一遍遍的剖析自己,其实完全就是紧张作祟。
好吧,就算再紧张,再啰嗦,被唠叨神附体的许晓婕同学还是站在了教室门口。
从窗口望进去,似乎因为之前宋安远的拖延,现在又只剩下了安安同学圆滚滚的样子,双手撑着脑袋,仰着头看一旁的夏邑年翻着绘本。
许晓婕只觉得这样的画面美好极了,甚至有些甜丝丝的。刚要伸手开门,就瞧见一个人从左边的隔间里走了出来,只见她穿着一件红色的毛衣,勾勒出纤细而玲珑的身材,一把乌黑的头发扎了个马尾,看起来清爽极了。
“喂。”那个女生很熟稔地走上前,拍了拍夏邑年的肩膀,后者转过头来,微微皱着眉头,似乎想要表达不满,但是旋即便瞧见了门口的许晓婕,忙站了起来。
许晓婕看着他走来,赶忙打开门走了进去,“不好意思,今天又晚了一点。”
“没事,我正在给安安讲故事呢。”夏邑年笑,亲切地说。
“是吗?”许晓婕微笑,目光似有若无扫过夏邑年身后的那个女生。很好看的一张脸,很灵动,很俏皮。连安安都仰着头和她说着什么。“辛苦你啦。”
“安安。”说完,许晓婕朝安安伸出了手,“回家了好不好?”
“嗯。”安安朝女生挥挥手,“凌凌老师再见。”
安安拎着小书包,一会儿就跑到了许晓婕的身边。
“安安,怎么不和小夏老师说再见?”许晓婕弯下腰,对安安说。
小家伙理直气壮,“可是小夏老师昨天说过,今天要和我们一起走啊,所以我现在不用和他说再见。”
许晓婕闻言,微微一笑,顺手将从肩头滑落的头发别到了耳后“可是小夏老师有事呢。”她说完,几乎是条件反射地抬眼看了眼那个女生。
只是还不等女生说些什么,就听到夏邑年说,“没有啊,我和你们一起走。”
听完,许晓婕有些吃惊地抬起头,在看到两个人说话的时候,许晓婕几乎已经要在心里对自己的奇怪的奢望报以嘲笑了,但是如今他这一句话,又让自己的嘲弄收了回去,静静等待着下一次出动的时机。
“喂,我走了,你记得关门关灯。”夏邑年拿上自己的双肩包,头也不回对女生说。
后者嗤了一声,然后撇撇嘴,“知道啦,你快去吧。啰嗦的老头子。”
“走吧。”夏邑年说,然后很自然地牵起了安安的一只小手。许晓婕还有些后知后觉,重新站直了然后点点头,又向女生说了声再见,这才跟着早已迈开步子的一大一小离开了。
站在教室里看着三个背影的凌羽桐微微一笑,伸伸手挥掉了“这是一家人,爸爸妈妈和宝宝”的幻觉,最后收拾了下东西,关上门朝另一个方向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