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 糜烂(1 / 1)
夜深人静,我蹲在楼顶,半分睡意也无。月亮西斜,冰凉如水的光华倾泻在我身上,仿佛罩上一层寒霜,凉浸骨髓。侧过头,可以看到宋程飞的房间,灯已熄灭,厚重的窗帘捂得严严实实。
我低眉长呼,胸中郁气积聚已久,想说,却不知道说给谁听?
“咣当!”楼梯口的酒瓶被碰倒。
“咣当!”
“咣当咣当!”
“咣当咣当咣当咣当!稀里哗啦!!”被踢倒的酒瓶呈几何数暴涨,其罪魁祸首忍无可忍,终于气急败坏地冲过来一把将我拎起,大声咆哮:“尹长殷,你小子想破我的记录吗!啧啧,杏花村,真败家啊你!”
“我本来就败家!败死了拉倒!”我打了个酒嗝,死皮赖脸坐在地上,嘴里嘟囔几句眼泪就跟着哗哗直往下挂,“你说做人衰到我这份上能不能青史留名?”
“基本不可能!除非你能刺杀秦始皇。”
“切,我要杀了赢政,荆柯不得哭死啊!”
“还知道秦始皇小名儿啊,看来你还没醉到那个程度!”来人撇撇嘴,手一撒,我立马直挺挺地倒了下去,他无奈,又弯腰来扶我,“别诈尸了,早点回去睡!”
我低笑起来,蓦然圈住他长颈,整个人挂他身上:“你知道我为什么把酒瓶子从楼梯口一路排到天台边?”
他俊眉轻皱:“什么?”
我腾出一手竖起食指,在他眼前晃了晃,洋洋得意地说:“因为天太黑,我看不到上来的人是谁。可是我能从酒瓶倒地的频率知道来人身份!朴俊宇……你这个天杀的混蛋!”我前一秒还笑颜如花,下一秒突然一巴掌甩过去,他猝不及防,被我重重一掌掴得当场愣住。
我被反作用力推后几步,晃了晃方才站稳,然而我脑子里非常清楚,我知道自己在做什么,想做什么!
沉寂良久,他终于发话:“你知道是我!”然而语里所透出阴沉是我从未感受到的。
“当然!”我假装不知他心境,哼哼叽叽地盘起腿,“宋程飞才不会往脚底下看,看到第一个酒瓶的时候他就会直接冲过来了,金正树会绕过所有障碍,美惠的话,则是一步一个迟疑,不过,她应该不会过来吧……”说到此处,我怅然若失地抬起头,星空灿烂浩瀚,勾勒出美惠的影子。知道美惠心思后,与她翻脸早已在预料之中,可我已经很小心地在拖延时间了,为什么还是这样快!
朴俊宇似乎想说什么,却终究没有开口,我嘻嘻抬头:“你没有话要说?”
一阵犹豫,他仍是道:“我无话可说!”
“可是我有!你的手还好吧?”我看不清朴俊宇的表情,却觉出他陡然摒住声息。我不由笑得更加欢畅,“竟然对自己下死手,你可真狠得下心!”
朴俊宇的身体剧烈抖了一下:“你胡说什么!”
“虽然我很喜欢虚张声势,不过这一次,绝对没有!”我死死盯住他,眼光阴鸷骇人,“如果这伤是你出于自卫,横臂格档外来的打击,淤伤必在小臂外侧,但事实却恰恰相反。你的伤,在小臂内侧!”漆黑的暗夜里,我不知他能不能看到我的狰狞,但他一定觉出我身上散出的冷意,竟被我生生逼得后退。
“还有,开始我以为你真对许美惠有情,直到她轻咳一声,你才现身。其实并不是如此,以你的手段,怎么可能傻到抱着鸡冠花追女生!你的伤,是他们寻你的那段时间里新添的,你之所以会受伤,是因为他们临时要求你做假证!”
“另外,屋里的那几个老头也不是真正的理事会成员!英东英才辈出,治学理念时时立于业界最先端,怎么可能是上世纪的老朽在管理!而且瞧他们打牌那熟练程度,再加上宋程飞那番顶撞,我只能怀疑他们是退休下来的,曾经位高权重的人!虽然这一点我早就想到,可是直到最后,我才将之与一个人联系起来!”
随着我的步步紧逼,朴俊宇眼睛越瞪越大,唇分明在动,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
我冷酷地笑:“当时我认为最不合理的地方有三处。一,盗窃试卷这样的案子,为什么警方没有在第一时间介入?第二,为什么理事会现任成员愿意任由一帮退休老头胡闹?三,为什么我曾在孤儿院见过的似乎与这件事风马牛不相及的院长会出现在这里?”
“其实,这三个问题的答案都非常简单——有一个人在幕后操纵,从头倒尾!或许这个人早在第一时间捉到罪犯交给了警方,这也能解释为什么你们认定我是罪犯却没有把我扭送警局,且警察没有追究,当然也或许盗窃试卷本身就是此人所为,他势力庞大,连警方也无可奈何。不过不管怎样,他凭借自己的地位说服理事会安排了这场戏,最充分地利用了这件事,目的,是把我赶出云丘!但那位院长爷爷的来访却明显在他意料之外,可能是院长和其他几位老人相熟一时兴起临时被拉来看戏,幸亏如此,我才知道这个人是谁!这个人不是别人,就是英东的学生会长——金正树!卓小玲出现时我便知道真相,正因为知道,所以才甘愿俯首认罪,只因为,那个人不是别人……”是他啊!我纵着酒劲把这些天来的郁闷一吐为快,突然觉得心头轻松很多。
如果朴俊宇原来不想说话,现在却是被我一炮轰得说不出话来。“俊宇,你我称兄道弟已有两年……”我笑笑,友善地勾住他肩,随手再垒颗□□,“可我现在才发现,你大有来头呢!”
无论朴俊宇多么想装傻,他已经不能躲避,这是我的手段,我逼的。
“你果然看出来了,我就知道瞒不过你。”朴俊宇轻吸一口气,似乎下定决心,缓缓说道,“我是两年前便被安排在你身边的棋子,目的是,保护你。”他一字一句,说得极慢,极仔细。
我不知道他是什么表情,但是他的语气没有一丝波澜,平静得绝望。
其实最后那句话是我的试探,朴俊宇数次与林青同时旷课,我直觉他与那帮人关系不浅,随意试探,不意竟真有□□存在。我怔了怔,脱口问出:“金正树?”
“是!”他迟疑了一下,冷静点头。
“那这一次他为什么要赶我走?”我眯起眼睛,咬牙切齿,“他有什么理由?”他对我可真是无所不用其极哪!
“长殷,我希望你能安静地听完接下来的话,不要拒绝……”
“我本就是为寻找真相而来!”
朴俊宇微叹:“你本不应该来云丘,因为将你逐出云丘并不是金正树一个人的主意。而是在场所有人的共同决意!宋程飞当时没有阻止,是因为他也是赞成一方。”
“什么?!”
“长殷,难道你还不明白吗?没有人愿意你留在云丘,你在这里简直就像一个炸弹,随时可能爆炸,把所有计划都弄得乱七八糟!”朴俊宇的嘴里终于吐出最坏的结果。
我冷眼看着他,心像被谁扔进了冷冻柜,没了光亮,没了希望,只能等着一点一点变凉,变成冰块。我以为说出来会好过一点。我以为俊宇当初的背叛是有自己的苦衷,现在真相揭开,我却被扔到地狱的更底层。
原来离我而去的并不是美惠,并不是俊宇,并不是他,而是所有的人!
我还能说什么。只记得交待朴俊宇宋程飞想要离开云丘,然后回到住处,迷迷糊糊,睡了一天一夜。醒来时屋外已近黄昏,霞光万丈,映得天空都成了金色。
只盼着这两天别下雨才好。我挣扎着坐起来,顿觉天旋地转,只道酒劲还没过去,复又躺下,幅度不大动作在空气里搅起一阵涡流,割得皮肤生疼。
多年来的生活令我有了一个认知。不用量体温也知道,该死的我发烧了!
我愤愤丢开枕头跳下床,脚下一个踉跄,竟险些跌倒。
“Shit!”好久不吐脏字,此时骂出来,别有一番神清气爽的味道。拉开抽屉,拿出里面的手机开机,尽是卓不扬的催命短信。卓不扬知道我的住所没有电话,便为我配置了一款手机,方便联系,美名其曰:工作需要。不过依我看,他是很高兴地在尝试“假公济私”的行为,果然有当领导的潜质TOT我没有拒绝卓不扬的好意,一方面确实是工作需要,另一方面,我也正是借此发现了一些不寻常的秘密,只是此刻还没有确定,不敢妄下定论。
联系不上我,卓不扬大概要气得抓狂了吧。我反拨过去,果然立刻便是卓不扬的千里魔音:“尹长殷,你成心想害死人是吧!”
“抱歉!”我头疼得厉害,没有力气和他争辩。
“别和我说抱歉,宣传已经弄好了,你赶紧过来进行第二部分!”卓不扬口吻强硬,几乎是命令。
到底谁是老大啊?我忍不住慨叹,大阳穴猛地一跳,痛得我到吸一口凉气,赶紧用指尖死死压住:“我可能来不了了。李银善和金熙灿的事情谈妥没?”
“早谈好了……”卓不扬顿了顿,突然惊觉我的含意,语气瞬时冷下来,“什么叫‘我来不了’?还要你出面搞定池智熙他们呢!”
“不用我出面。郝笑她们会在开始前几分钟和你们联系,你接到她们后就把她们敲昏藏起来。之后通知池智熙和申君浩说她们已经参加比赛,那两个人找不到她们,一定不会放着不管,有他们两人参加,赛事一定非常精彩。”
卓不扬沉默了一会儿,勉强答应:“好吧,不过,如果有什么意外,你一定要在第一时间赶到赛场!”
“知道。”我苦笑摇头,摁断通话。我这枚棋子也太勤勉了。
着实没有力气去医院,我翻出两粒感叹号吞下,想想又吞下两颗。然后定好闹钟缩回床上呼呼大睡。
第二天没有被闹钟闹醒,反被一阵急促的敲门声惊得从床上蹦起来。那门擂得叫一个惊天动地,不知道的还以为高利贷的上门呢。
我甩甩头,仍是疼,浑身酸软,没有力气,于是任身体做自由落体运动,重重躺回床上。
然而敲门声却没有停歇,压制敌方炮火似地不屈不挠整整持续了三分钟,大有我不去开门他捶到死的意思。
思想觉悟怎么这么高?我无奈地□□一声,对着镜子理顺蓬乱的头发,又拉了拉皱巴巴的衬衣,这才去开门。
门一拉,宋程飞那可以用火山爆发来形容的黑脸露在我面前。
我下意识地发出一声赞叹:“好多角砾岩!”
“滚你的角砾岩!”宋程飞狠狠PIA了我一记,“是不是你告诉金正树我要走的?”
“什么?”我被他拍得头昏眼花,条件反射地捧起脸装无辜。心里在却骂朴俊宇,我只是让他小心看着宋程飞,这根死萝卜告诉金正树干嘛?多事!
宋程飞恨恨咬牙,一步便把我逼进死角:“少装蒜,他把我的信用卡□□都冻结了!”
“那你不走了?”莫名奇妙,我竟有些欣喜。
“切,你以为我没钱就走不了了吗?你以为我是那种人吗?”宋程飞不屑地瞥了我一眼,“我暂时没走,只不过……”
“只不过要来兴师问罪确认一下是不是我做的是不是?”我抢白道,“宋程飞你听着,你的事是我泄露出去的,因为我不想你走!如果你走了,我会非常烦恼!”宋程飞金正树,我的计划里,一个都不能少!
宋程飞黑眸里有什么飞快地闪了一下,我没能看得仔细,不过已经确定他暂时不会离开云丘。于是便拉住他道:“现在送我去学校!”凭我现在的身体状况,想单独去学校基本不可能。但是不过去又放心不下卓不扬他们,只得咬牙硬杠了。
“去干嘛?”宋程飞听了我的话,莫名其妙。大概早就决定要走,他已不关心秋游会的成败。
又多了一份胜机。我心中欢喜,忙道:“秋游会啊,笨蛋,你不去玩整天闷在家里有什么意思!”说着不管三七二十一便去拽他。我不敢走在他前面,生怕一不留神被他瞧见我脚下的虚浮。
宋程飞被我说动,没有多虑,乖乖顺我的意思将我带到学校。
这时说是上午,其实已有九点多钟了,人群熙攘,热闹非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