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1 / 1)
桌子上一下安静许多,其他赌客对他另眼相看。大家都知道,接下来这圈牌,最有戏的就是应强这一手牌了。牌发完,庄家是五,应强一张九,一张二,十一点,绝对的加倍牌。有人吹起口哨,为应强叫好,所有人的目光都注视着他。如此大注,若再加倍,太刺激了。应强毫不犹豫地掏出钱夹,但是,──皮夹里只剩一张十元了。倒霉,现在再去ATM取钱是不可能的。正在僵持,忽然有人在他肩膀上拍了一下。扭头一看,他吓了一大跳,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笑眯眯站在身后的竟然是周原。更吃惊的是站在他身边的女人竟然是丁岚,她的手还勾在周原的臂弯里。
庄家不耐地吆喝催促,问他到底要不要加倍。周原显然在他身后观战一会了,知道战局,递给他一枚紫色筹码,说赢了算你的,输了算我的。应强把紫筹码扔给庄家,庄家利落地码出五摞绿色筹码,每摞四个,一共五百,然后放分出三摞半,放在应强已经押下的注旁。应强这手牌一共是七百,因为是加倍,只能再要一张牌。应强把手指在赌桌上点点,啪,牌飞来了,竟然是张小三子,总分十四,烂牌。众人都叹气摇头,替他惋惜。周原却告诉他别急。轮到庄家翻牌了,下面暗牌是九,庄家十四点。众赌客齐声呼喊起来,Monkey!Monkey!Monkey! 庄家手腕一翻,从牌靴里抽出一张牌,小二子,庄家十六点。众人继续声声呼唤猴子,庄家再抽一张,六,庄家二十二点,庄家爆了!众人都赢了,欢呼着连连击掌相庆,应强像刚从云霄飞车上下来一般,后背全都渗出了冷汗,晕眩得很,定睛细看,确实赢了。赌友纷纷上来和他击掌。身后有两个老相识,又赢了一大票,应强决定撤退。应强把面前堆成小山一样高的绿色筹码往前推,其他赌友脸色都不太好看,似乎看不上他这种一赢就溜的作派。庄家高声吆喝一声Color,换给他清一溜的四枚黑筹码,两枚紫筹码,黑的一百一枚,紫的五百一枚。应强把一枚黑筹码换成四枚绿筹码,扔给庄家一个绿筹码当赏钱,那人连声道谢。应强拿进筹码时,手有些抖动,旁边老者对他说“Easy”。老者以为他是因银子而激动,其实是因为身后这两个特殊的老相识。
离开赌桌,应强把一紫三黑二绿共六枚筹码递给周原。周原笑呵呵地说,还给利息啊。他只取回那枚紫筹码,其他筹码说什么都不要。应强觉得周原是故作姿态,尤其是在丁岚的面前,心中甚觉不快。丁岚一直都微笑着,那种微笑就是对一个老朋友的微笑,一点看不出有任何其它意思。丁岚看上去比以前更有女人气,一身紧身黑衣,让身材显得更饱满。她一只手一直勾在周原的臂弯里,公然做给他看。好啊,你们粘好了,够他妈做作的。
丁岚提议找个地方聊聊天,旁边就有一家附带酒吧的意大利餐厅。三人找了个角落坐下,周原和丁岚合坐一张双人沙发上,应强坐单人的,面对面,光线很暗。丁岚要了瓶Perry矿泉水,周原点海尼根啤酒,应强要了螺丝刀鸡尾酒。刚开始气氛有点闷,应强嗓子发涩发干,好在有光线的掩护,不至于太不自然。他跟周原有一搭没有一搭地聊着,装着关心各自在何处发展。其实这些情况各自都知道的。上个星期八布告诉过他,周原要回新泽西州一趟,但没有想到今天会在赌场不期而遇。
“应强,祝贺你啊,”丁岚说,“听说你已经是A公司大经理了,可给咱中国人露脸了。你可别忘了老朋友啊,以后我和周原讨饭上门,千万得拉兄弟们一把,赏口饭吃的。”
“哪里哪里,”应强应付着说,“大船快要沉了,人人都在逃生,你们要来,就跟我一起体会跳船的滋味吧。”应强把A公司的情况稍稍向他们一番介绍,接着他问丁岚的近况。
赌城遇故人(3)
丁岚说她现在一家基金公司做事,有可能公司内部调动,就要回美东来了,这次只是出差而已。“应强,我得好好谢谢你噢。” 她说。
“奇怪,你谢我干嘛?”
“你是我电脑课私人教练嘛。”
“这样说起来,我要谢你的那就更多了。”应强想起毕业前的那些日子,不免有点心酸。
“你们两个,一见面就互相谢个没完,全然不顾旁边还有个大活人坐着,幸好我还没有喝镇江醋的习惯。”周原说道。
三人都笑,应强发现大家笑起来没以前那样张扬了。应强装潇洒地问丁岚:“他是如何让你上当受骗的?”
周原和丁岚对视一下,不说话,眼神里还是那种让应强不习惯的粘劲。“我是被他感动的。”丁岚说。
“周原他能……感动人?”应强夸张地问。
“是啊,他从新泽西州一路追到加州,把新州的工作也扔掉不要了。挺男人的,不被感动也难。”
按道理,像丁岚这样复杂又聪明的女人,怎么可能和狗屁本事没有的周原在一起呢。丁岚的事情总让人猜不透。这么多年了,周原在应强心中的形象从来就是一个二流子,二流子没什么值得多问的。出于礼貌,应强还是问了周原在哪发财之类的话。周原回答“瞎混瞎混”,应强心说像你这样的赣X秧子,不瞎混你又能做什么,有瞎混就蛮好了。但这个二流子正和丁岚坐在一起。说变化,周原好像没有了以前浑身藏不住的躁气,稍稍有点人模狗样。丁岚去洗手间了,他们继续交谈。
“那么你呢,也将跟着人家屁颠回来?”应强问周原。
“有可能啊,这次是暂时的,下次可能就是永久的。”
“你一个男人家就专门做这种陪人的事情?”
“说话好听一点行不?看你这记性,不是为了我们托福公社十周年大庆吗?”周原并不计较他的挖苦。
应强才想起此事,前天顾文宜还来过电话。“你准备把丁岚也带到托福公社去?”
“你放心,她绝对不会去,去了不是让你我都难堪嘛!”
“听你的口气,以后还会回新泽西?”
“当然喽,可以回来继续罩着你啊。”
应强鼻子里不屑地哼一声。
“不是我一路罩着你,你个梅家弄小赤佬能一路从上海托福到美国?”周原笑问道。
“别他妈的恶心人了。当年在恩斯顿你就是一条癞皮狗,要不是我喂你狗食,你早就是一把狗土了。”应强毫不示弱地顶回去。
丁岚回来了,发现两人脸色都有点僵,就问你们说什么呢,你们两个从小一路打斗,到现在都没有打够吗?应强礼貌地起身告辞,说明天还有事情。大家又恢复了客客气气,说要常保持联系。
开车回家的路上,两个小时的车程,应强车里什么音乐都没有放。他心里太乱,一刻都静不下来。干脆把车窗摇下,任狂风呼呼地抽打着脸。记忆像本书,被风吹得哗哗作响,一页页翻过来,一刻都无法停顿下来。
年少时光(1)
六年级一班正在上语文课,语文课朱老师也是班主任,一个四十多岁的妇人,正垂着眼帘朗读课文,是赞美一种什么树的。朱老师咧着嘴,发出尖细假嗓音,有点模仿电台里的那种腔调。这个时候,也是她耳朵最敏感的时候。她讨厌下面有人做小动作讲悄悄话。这时,她听见了异常声响,把眼光越过竖拿在手里的课本,向教室四下扫描。动静来自教室左右两角,那是她心里划定的重灾区。右面那个带顶军帽的男孩叫周原,满不在乎地端着下巴,装着把目光移开,好像什么事情都没有一样。左面那个穿劳动布衣服的男孩叫应强,有点难为情,把头低下,等于承认做了坏事了。这两个学生的座位相距很远,还在做些偷鸡摸狗的勾当,朱老师很想发作,但她有点犹豫。周原是男生的头,后面还有一群跟着起哄的顽皮猴子。应强虽然外表看上去驯服,却是个阴险胚子,鬼点子又多又毒。有次她回头写黑板的时候,从四面八方飞来一顿粉笔头弹雨,事后查明就是应强策划的。朱老师想想还是忍住了,继续朗诵课文,但以更严厉的眼光向他俩各盯一眼,发出严重警告信号。
这时有敲门声,是隔壁教英文的姚老师来借黑板擦。姚老师满脸拉打胡子,人高高的,总是笑眯眯的。姚老师临走道谢,朱老师连说不要紧格。朱老师待姚老师走后,半天回不过神来。下面有人学一声猫叫,然后就是一片嬉笑声。朱老师有点脸红,要同学举手回答刚才讲到什么地方了。班长孙青玉使劲举手,然后笔直站起来,非常准确地回答刚才讲到第几页第几行,得到朱老师一番表扬。下面继续有嬉笑声,让朱老师的朗诵情绪受到影响。她哗哗地翻着手中的课本生气,就是翻不到刚才念到的地方。朱老师知道这些学生在想什么。姚老师是朱老师的相好,同学们都是这样传的。这些学生都是十二三岁的小不拉子,对男女之事却鬼灵精的。朱老师平时不笑的棒冰面孔,只要姚老师一出现,棒冰就会烊掉,因为她脸会红。这个情景一旦出现,男同学们就会笑,女同学也跟着笑。那个作文经常被朱老师拿来当范文念的孙青玉,向朱老师打小报告,说周原带头在背后说朱老师姚老师的坏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