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第二十章 陌上尘(下)(1 / 1)
《桃花殇》词:卫怀冰 曲:杰奎琳•杜普蕾 唱/后期:HITA
桃花随风摇落,一天碧云归来去,笑谁寂寞。/暗香无痕欺花堕,门中几人过,叹一径飞花落。/柳絮不知离恨苦,暗许千金诺。/歌尽了梦还空。相思着我瘦如昨。/沧桑风流何寄,一回首,与东风去。/一季的承诺,三季的寂寞,任一树伤疤结为果。食的人不知心苦,笑言这一季收获。/多少次独酌,今昔胜如昨,解你的伤心我不说,人前风情人后泪,红尘一梦逍遥去,无对错。【89】韩涛的独白•庄生蝴蝶梦
(本节作者:萧婉菱)
列车渐渐驶出车站,也将我一步步带离开了她的身边。我不知道,这一别,会是多久,一年,两年,还是,终我一生……
我是所有人心目中正直稳重的小韩大夫,是萧家人认定的乘龙快婿,是深爱萧婉菱的痴心男子。可是,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和她的故事,其实从一开始,不过是一场骗局罢了。
我的父亲自幼家贫,靠着在一间小药铺做学徒时积累的经验知识一步步自学成才,成为能独当一面的大夫。后来,就像所有传说故事中那样,他被东家相中,把女儿嫁给了他。我的母亲身体一直不好,费劲千辛万苦,外公和父亲觅得一支千年人参,本打算给她滋补用。
而此时,就在千里之遥的粽乐镇上,萧家大宅里,萧夫人动了胎气,挣扎了一夜才诞下了千金。那个小女孩据说因为早产缘故,自出生以来身体也病痛不断,方圆百里的名医踏破了萧家的门槛,都不见好转。后来也不知是谁给了付方子,配药里恰恰就少一个千年人参,萧家遍寻不着,最后打听到外公药铺正好有,于是找上门来。萧家管事出手很大方,愿意用十倍价钱买下人参,可惜外公始终没有答应。萧家人只好悻悻而归,另想他法。
本来事情到此也就截止了,可是,偏巧镇上的乡绅有求于萧家,知道此事后,也来威逼利诱外公,最后竟动用官方力量,随便找个由头把外公下了狱。发生这些事时,父亲正好在外行医,家中只有我和母亲在,束手无策之下,最后只有交出人参,换回了外公平安。受此羞辱,外公郁郁不平,没多久就过世了。母亲本来就疾病缠身,这下更加伤心难过,纵然父亲医术高明,也治不了她的心病,一个月后,她也随外公而去。
安葬了外公和母亲,父亲结束了药铺,从此带着我四处行医,漂泊为家。三年后,我们辗转到了粽乐镇……
凭借父亲精湛的医术,很快就治好了萧夫人的顽疾,也赢得了萧家的信任,我们迅速在镇上站稳了脚跟。于是,我也见到了那个叫做“萧婉菱”的小女孩,三年时光,她在家人的呵护下,已顺利长成健康活泼,粉雕玉砌的小姑娘。
我冷冷地看着她天真烂漫地在桃花林里追逐嬉戏,看着她娇憨稚气地赖在萧夫人怀里撒娇,心里是说不出的滋味。就是因为她,害得我失去了母亲和外公,害得我家破人亡,每当想到这里,我就不由得攥紧了拳头。
虽然,我也明白这么说对她不公平,而萧家人也根本不会知道当年事情的真相,但是,我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归根结底,还是脱不了干系。我不知道父亲究竟是怎么想的,面对“仇人”怎能无动于衷,他现在有这么多的机会可以接近萧家人啊,随便动动手脚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报仇”了。我向父亲提出自己的疑问,却换来他一顿痛斥,他严厉告诫我说,医者仁心,不可滥用手中利器而谋私利,最后他慨叹了一句,那孩子也是无辜的,可怜天下父母心啊。
可是,年少气盛的我没有听进他的忠告,我只是一心寻找着可以“报仇”的机会。没多久,萧老爷寿宴,一个叫水晴芊的小姑娘的到来打破了这片祥和热闹的气氛。后院花厅之中,人仰马翻,我瞅到萧婉菱被挤落到水池里。
机会来了,我也毫不迟疑地跳下去把她迅速捞了起来。她呛了几口水,估计也被吓坏了,用力搂着我的脖子不松手,只是伤心地啜泣着。我扫过四周,大家都一片慌乱,无人注意到我俩。我拈紧手里的银针,盯着她脖子后露出的雪白肌肤,只要一针下去,不会有人发现的,一切都一了百了了。银针一点点逼近,我的手心也在出汗……
我有时会想,如果当初没有一瞬间的犹豫迟疑,只要稍微心狠那么一点点,也许就不会像现在这样牵肠挂肚,痛彻入骨了。可那时候,当怀中的小女孩转眼间又扑到了丫鬟锦儿那里哭闹时,不知怎么的,我竟然松了一口气。
虽然我做不到用所学的医术杀人,但事后我给婉菱开了一大付用黄连和干姜特殊熬制的祛寒汤药,看着她缩在床上裹成一大团粽子样,在萧老爷严厉的“良药苦口”的威逼声中和萧夫人连哄带劝的糖果诱惑下,小脸皱成一团,可怜兮兮地捧着药碗,眼泪汪汪不住往下落,委屈十足地灌着苦药时,我的心情出奇地大好起来。
从此以后,我常常喜欢在她的汤药里有意无意地加点无害的特殊药引,有特酸的,也有特辛的,反正有病治病,无病强身嘛。现在回想起来,自己也不免好笑,连连摇头,那时候当真是少年心性,半是赌气,半是恶作剧。
有萧老爷的撑腰,我对婉菱的夹磨更是变本加厉。比如天不亮就让她起来做“五禽操”,比如让她早晚背诵彭祖养生口诀,比如让她背着药筐去登山“吸天地之灵气”,比如让她在月下磨草药以“纳日月之精华”,如此种种。她对我是又忌惮又无奈,哭诉又无门,总是被我的一脸正气和萧老爷一句“韩涛都是为了你好”给无情地驳了回去,最后又只有继续乖乖地任我恶整。
日子一天天过去,也许是实在怕了我的苦口良药和强身计划,婉菱也是逼着自己一天比一天健康,大病小痛都很少犯了。我仍然喜欢逗她气她,她虽然有刁蛮任性的大小姐脾气,但是却不记隔夜仇,每次吵闹完,哄她几句好话,就又烟消云散了。
而我的心情也慢慢地不知不觉地发生了变化,在不经意间错过一次次复仇机会后,我决定改变自己的计划。既然萧家最珍视的是萧婉菱,让她伤心就是我最好的报复手段,萧家仗恃的不过是金钱权势,那我就让他们一无所有!
只可惜,我谋算到了一切,却忘了世上有种感情是“日久生情”,有种失败叫“弄假成真”……
婉菱曾责问我总是事不关己冷眼旁观,其实她说的一点不错,我真真的是一个明哲保身的冷血的人。
表妹韩晴双在萧家兴风作浪,挑拨离间的小把戏我都看在眼里,却从来不去点破,也没有阻止她。从她提出放弃婚约的那一刻起,我就知道,她是个有野心的人,她以为自己掩饰隐瞒得很好,却没有逃过我的眼睛。因为,我和她原是同样的人,狡猾而伪善。
我冷眼看着萧家兄弟因为水晴芊而暗潮涌动,他们兄弟不合,萧家大乱,正中我怀,所以后来水晴芊被关押时,我教她诈死,晚上又去挖坟救她出来,说我没有私心那是假,水晴芊和她的孩子无疑就是今后有利用价值的好帮手,所以我才如此大费周章地帮助她。
我给袁羁轩尽力医治,他不惧□□,我也乐得用他来试验,后来发现了夏云霜和萧逸恒的□□,我不明白,人究竟会爱到什么地步,才能像袁羁轩这样无怨无悔地一味付出,百般宽容,甚至奋不顾身拿命去搏。可惜,当后来我终于感受到他当初的心情时,一切却已经迟了。
我一直假装着自己很爱婉菱,假装到所有人都信以为真,假装到自己都忘了是在演戏。
她落水昏迷,我彻夜守候;她坠楼失明,我忧心如焚;她赌气吵闹,我淡笑置之;她一句关怀,我甘之如饴。不知道从何时起,渐渐的,我喜欢听着她半是淘气半是撒娇地叫我“小老头”,害怕看到她为别人抚琴神伤情绪低落,遇到危险时我会不假思索地挡在她面前……一种异样的感觉在我和她之间萌生,而我却从未意识到,这种感觉就叫做……动心。
等我终于发现一切不对劲时,是在萧逸恒死后水晴芊的身份暴露时,婉菱的表现很奇怪,似乎要隐瞒什么,她冲我们发脾气,她质疑我的感情,还要我离开萧家。明知她冲动赌气的成分居多,我却心乱如麻,不知所措了。那一刻,我清楚地听到了自己心底深处刹那弦断的疼痛。
这种感觉非常不好,我的心也随之乱了,慌了,于是我匆匆收拾行装,只想快点逃离。父亲一言不发地看着茫然无策的我,摇头,叹气,又走开。
但是,婉菱跑来了,她恳求我不要离开,甚至要和我成亲。我苦笑无奈,明白自己这辈子是再也逃不掉了。无论躲到天涯海角,只要她一开口,哪怕她只有三分真心,我也会毫不犹豫地赌这一把。罢罢罢,完了,栽了,心都投降了,爱就爱了吧。
父亲问我,这次可是终于放下了,我但笑不语。我抚着母亲和外公的灵位,告诉他们,萧家欠韩家的,就这样一笔勾销吧,以后有了婉菱的陪伴,我的心也不再孤单寂寞了。
萧老爷要我学着掌管萧家生意,而此时的我早已没有了计划成功的得意心情,换之的是真心实意的幸福甜蜜。我满怀憧憬地为我和婉菱的美好未来努力着,弥补着……
只可惜,幸福终究是昙花一现,世事弄人,当初我用袁羁轩试药,如今却是自己饮下,这算不算作茧自缚呢。
庄周在梦中变做了蝴蝶,醒来时却忘了究竟是身化蝶舞,抑或是蝴蝶迷梦。
可是,当我美梦醒时,却无人来告诉我,曲终人散之后,那颗早已失落的心究竟又该何去何从……
(顶着熊猫眼的某迦叉腰狂笑中,小韩同学终于被无良某迦写成腹黑了,在所有人都满手血腥的时候,怎么能允许像小韩这样正直憨实的好同学存在捏,一定要抹黑形象,握紧小拳头。话说大家会不会觉得很狗血捏,似曾相识的经典狗血言情桥段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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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0】陌上尘(三)•芳菲歇
(本节作者:萧婉菱)
民国十五年秋 粽乐镇
人生无根蒂,飘如陌上尘。分散逐风转,此已非常身。
水晴芊在清思园的书房里踱来踱去,韩涛临走前对自己说的话犹在耳边:“晴芊,有时候错过了一时,便错过了一世,逸心对你一直都有情有义,不要再留遗憾了。有些人,有些事,不可能永远都在原地等你回头的……”
三更谯鼓刚过,水晴芊终于下定了决心,她随手拿了件萧逸心送给水柔柔的织绣披肩,便出了门。
萧逸心今晚约了萧逸书在得意楼喝酒,兄弟好久没见,自是沉醉不知归路。两人喝得醉醺醺地相扶而出,一路跌跌撞撞地沿着空无一人的青石板路往回爬。
萧逸书的酒量本来是比萧逸心好,只是,酒入愁肠,勾起了无限伤心往事,反倒是先醉的那个。夜风一吹,他顿时胃里翻江倒海,忙不迭地趴到水边树旁大呕不止。吐过之后,他背靠着树,朦朦胧胧地眯眼看着天边的一轮孤月,耳边似乎又听到那人在唱“长相思,在云端”,他伸出手去,却始终触碰不到那清冷的月光,不免低声苦笑:“婉梦,舫儿已经长大了,我来陪你可好?”
一个冷漠的声音忽在耳畔响起,“大哥,你去陪她了,那晴芊怎么办呢?”
萧逸书迷迷糊糊地转头看向一侧的萧逸心,头脑一阵混沌,挠头不解,“晴芊?”
“是啊,晴芊。”萧逸心眼中闪过一丝哀伤,语气平淡如常,“就是那个被你娶回家又被抛诸脑后的水晴芊,就是那个你明明不爱却在她墓碑上刻着‘爱妻’的水晴芊,你忘了她么?”
“晴芊么……是个好姑娘啊,我不想耽误她的,我本来不想娶她的……”萧逸书身形越来越不稳,吐词也越来越含混不清,“我……要给她自由……过几年……谁知她……和逸心……自杀了……”
萧逸心似乎没有听进他的醉言醉语,望着凄清的黑黝黝的湖水发呆,半晌,转过身来,凑近萧逸书耳旁,语带蛊惑,一手指着月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大哥,你看,花婉梦在那里等着你呢……”
水晴芊刚走到湖边,就听到“噗通”一声,在静谧的深夜听上去显得格外的惊心。她疾步跑近,只看到萧逸心双手环抱胸前,目光狠戾地盯着水里的一圈圈波纹。
水晴芊心下一寒,“逸心!”萧逸心转头看她,神色却已恢复平淡,似乎刚才那个一脸阴气的男人只是水晴芊自己的错觉。
“逸心!”水晴芊心里一急,也忘了平日的称呼,上前紧紧抓住他的手臂,“刚才出了什么事?逸书大哥呢?”
萧逸心奇怪地瞅了她一眼,却也没有责怪她的不懂规矩,只是看向水里,悠悠地像是在讨论天气一样:“大哥喝醉了,自己失足跌落水里了。”
“什么?!”水晴芊一怔,张大了嘴,半天才反应过来,她愣愣看着空空的湖面,联系到萧逸心刚才过于平静的表情,“不!是你!你……你……”
萧逸心目光寒厉地盯着她,一字一句,“柔柔,大哥是自、己、落、水的,你可要记住了!”
水晴芊脑子一片空白,嗫嚅着不知所措,“逸心,你怎么会是这样……我不相信,不相信……”说着就要往路边跑,却被萧逸心用力一把拉住。
萧逸心紧紧箍着水晴芊的手腕,狠狠冷笑,“你想做什么?找人救他么?”
水晴芊一边挣扎,一边劝他,“逸心,他是你亲大哥啊,也没有做什么对不住你的事,你不能害他啊。”
“哼!”萧逸心一把甩开水晴芊,“你不过背影和她很像罢了,我才带你回来的,你以为自己是什么人,我的事你少管。”
水晴芊一愣,正要张口说明自己的真实身份,突然想起萧逸书还在水里不知生死,又打算往镇上跑。萧逸心却伸手用力一挡一推,把她连连逼退几步,直退到水边,她脚下一个趔趄,站立不稳,竟径直栽进了水里。
那种铺天盖地的恐惧黑暗又一次袭来,水晴芊一边挣扎着,一边向岸上的萧逸心求救。萧逸心见她落水,也是一惊,急忙跑到水边,伸出手要拉她,突然,想到了什么,又慢慢地抽回了手……
水晴芊渐渐失去了气力,人不住往下沉,往事如烟,一幕幕重现脑海:
三岁时,她又冷又饿地被关在夏家柴房时,那个从窗口塞进来的大白馒头和指尖的温暖……
十岁时,那个温和的大男孩递来一块有“芊”字花纹的石头,“你看上面有你的名字哦,你不是小祸水,你也是上天爱护眷顾的孩子……”
十五岁时,那个奄奄一息躺在床上的受伤男人,扯出微笑安慰自己,“这事不怪你的,是我没忍住才跟二哥起冲突的,你别哭了,不怨你,真的……”
十六岁时,出嫁前夜,隔着窗户那个低沉压抑的声音,“我祝你和大哥百年好合,如果他以后胆敢对不起你,我找他算账……”
无争的他被发现和她躺在同一张床上……
守礼的他扑在她身上替她挡下无情家法……
孝顺的他对父母吼道:什么事我来承担!你们都不要为难晴芊了……
……
逸心,有一句话我还没来得及出口……
逸心,其实我来是想告诉你……
逸心,原来,我也在不知不觉中,早已爱上了你啊……
很快,水面又恢复了平静,只余下那织绣披肩孤零零地漂浮在空荡荡的湖面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