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 (番外)公元1164年(1 / 1)
户主:冯汐潮,汉族,籍贯四川宜宾, 38岁,本科学历,水利设计规划局工程师。
配偶:李彤丹,汉族,籍贯湖北岳阳,34岁,专科学历,青年路第二小学音乐教师。
夫妻两人都是朝九晚五的上班族,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似乎都是普通的不能再普通的,正在朝着小康目标前进的工薪阶层。
当然,这都是表象啊表象~,实际上冯家的户口本上除了姓名与民族以外——哦,对了,至少目前工作还是符合的——其它的一切都非常不符合实际情况。所谓宜宾代指岷江,所谓岳阳代指洞庭,至于38、34……那更是无稽之谈!
“老公!这呢!这!”冯妈老远就看到从公交上下来的冯爸,便远远的冲他招呼。她音乐教师特有的饱满而又具穿透力的悠扬嗓音准确的被冯爸捕捉到,他向着正确的方向走来。
这天是星期五,两人例外的没有回家,而是一起约到了市中心的中式酒店见面。至于家中的田甜和冯临泉,早已被告知父母有要事外出,就算是天塌下来了,也自己去顶着,别来烦长辈。
因为今天——是冯爸与冯妈的结婚纪念日!两人几百年来如一日,都在这一天独享两人世界。
精致的餐厅里,餐桌上摆着精致的美味佳肴,此外还放着两个礼盒,一个是冯妈送的刮胡刀,一个是冯爸送的女式手表。瓷杯乘着茅台互相碰撞发出清脆的响声,两人对外都宣称不胜酒力,对对方却都是千杯不倒。
“老公,结婚快乐!”
“结婚快乐,庆祝我们结婚845年。”冯爸春风一笑,一饮而尽。
是的,一切从845年前开始,那是南宋孝宗淳熙二年,亦即公元1164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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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卒使功名建,长封万里侯’,冯兄,今年一入科场,也不知道来年你我能封成何样的王侯。”
“王侯?”冯汐潮暗暗一笑。对面那位钱公子是他路过金陵时偶然认识的同路人,很快就开始跟他称兄道弟,十足的一个话唠,但是用做路上解闷却很有效果,只是有点不务实罢了,“王侯愚兄是不敢想的,钱弟既然志向这么高,怎么现在还在这湖上游荡?”
所谓的“湖”,自然就是都城临安府的西子湖,此时正是三年一届的科举快要开考之时,也是西湖风景迷人的暖春三月,春阴柳絮飞扬,两岸蒲芽满地肥绿。
钱公子听出了冯汐潮话里淡淡的讽刺,也不生气,反倒更肆意的笑了起来,“小弟怎么不知道时间宝贵呢?不过这里鸟歌如劝酒,花笑欲留人,待下月进了考场,是得意还是失意都未可知,今日又怎好错过良辰美景。”
“你总能给自己找到好理由。”冯汐潮不再同对方闲扯,以手拖腮望着船舱外发呆。
人类时间短暂,今朝有酒今朝醉也没什么不好,不过他的日子还长的很,如果不好好规划,而是想一出是一出的话,未免太过混乱,所以他每百年一入世,然后当作是自己的新人生开始计划。这次他就正好碰上了科考,也算是一件足以打发时间的玩意,于是他把乡间的地一丢,再把不知道多少年前的书翻出来温习温习,结合着新教材,就踏上了入仕的征途。对于结果,他一向不太在乎,说是不指望王侯也是真心话,最好的结果就是朝廷给他派个小地方官当当,既能有事干,万一他哪天忽然失踪了,也不会闹出大乱子。
正在冯汐潮思考他这次科举所能导致的各种未来之时,他与钱公子所乘的那条游船也慢慢向一条画舫荡了过去。距离越来越近,尽可看清大船上姑娘们的红襦明,闻见阵阵兰麝香。
钱公子当即就来了兴致,冲着一群莺莺燕燕打招呼,对方一片吴侬软语,听在冯汐潮耳中不啻为催眠曲,他微微眯眼,刚想打个小盹,却忽然被一阵袅袅歌声所惊扰。
画舫中一个身穿大红衣裙的姑娘,虽说披金戴银,却让冯汐潮觉得看到了一条清丽的溪水,风流华丽下掩藏的还是最纯粹的简朴。
姑娘在唱的是时下并不流行的乐府歌,她周围大部分的姐妹们都在同能说会道的钱公子嘻嘻哈哈,唯独她坐在人群中发呆。
“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冯汐潮下意识的喃喃细语。
他刚默念完,对方竟似是听到了一般,视线与他四目相接,接着往下念道:“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唱完对他莞尔一笑,秋水般的瞳仁中闪着温婉的波光。
冯汐潮怔住了,那时还没发明“放电”这个词,但事后冯汐潮回忆当时的那一幕,赫然就是自己被电到了的感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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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丹娘,你看什么呢?”
画舫开出了许久,李彤丹还在呆望着远处那一叶扁舟。“我想……我是遇到良人了……”她仿佛梦呓一般。
“啊?哪啊!哪呢,我看看!”同伴吃了一惊,赶忙四下张望周围的船只。
“不在这,刚刚过去了。”
“是刚才有两位公子的那个小船?”
李彤丹默默的点了点头。
“你不会看上了那个油腔滑调的钱公子吧?”同伴对她的审美力抱有极大的迷惑。
“钱公子?哪个钱公子?”那个人除了对上她的上邪以外,明明一句话也没有说,可他坐在那里,就像一条大川,表面风平浪静,内里却永远充满活力。
“哦,那你就是看上坐在他旁边的那个公子了。”同伴想了半天,才想到油嘴滑舌的钱公子边的确还坐着一个人,但是印象模糊,所以她不敢确定的问道,“你从哪里看出来他是你的良人的?”
“直觉。”李彤丹掷地有声的抛出了两个字。
李彤丹一向认为自己的直觉准确率很高,虽然她的原型并不是以直觉见长的物种,可好歹她也活了几百年。拿人类的话来说,这就叫吃的盐比你吃的饭还多,总会有那么些独特的触觉,所以她决定找到这个人。
临安城不大,至少对自打北宋初期就多次混迹于此的李彤丹来说是如此。她喜欢这里的气候和舒适安逸的日子,有时实在懒到极致了,变回原型游到湖里都有人扔饲料下来。于是回了坊里她就找人四下打听。进京的举子本就是各路人马关注的对象,再加上跟着一个招摇过市的钱公子,她没花多长时间就找到了冯汐潮。
两人第二次见面又是在西湖边上。
“奴家姓李,人人称奴家丹娘,家住八字桥定民坊,前些日子游湖偶遇公子,没想到今天又遇上了。”李彤丹盈盈一弯腰身,说的却显然不是事实,如果是偶遇,她有什么必要一上来就自报家门?可冯汐潮好像还沉浸在上次被电的氛围中,没觉得李姑娘说的有什么不妥,再说他初来乍到,也没理由不相信这只是一个美丽的意外。
李彤丹这次驻足人世是在坊间混的,像什么初次见面怎么让两人相谈甚欢这种事,对她并不构成困难,临走时她也只是淡淡告了个别,没表示欢迎冯汐潮下次光临她们那的意思,但她觉得他一定会去的,直觉!
可惜这次她的直觉好像出故障了……
“听说八字桥那的李花魁对冯兄颇有意思啊,小弟怎么一次也没见你去过?”有如花美眷却不去投怀送抱,这在钱公子看来完全是世界七大不可思议事件之一。
“考日近在眼前,哪还有精力去烟花柳巷。”冯汐潮似模似样的说着这句话,可手里拿着的书明明没有翻过一页。
他也有他的烦恼……
神怪界一直存在着一条不成文的规矩:不要跟人类发展□□关系。虽然该规矩屡屡被打破,但冯汐潮却没从前人的任何一桩前车之鉴中看出可学习的地方。
可是李丹娘……丹娘……以往从没在女人、女妖怪、女仙人等所有雌性生命体身上出现过的感情,忽然出现了,为什么呢?才见过两次面……他越想越有不好的预感,只是没想到预感实现的那么快。
“唉?冯兄!快看快看!那不是李花魁嘛!”不知道什么时候消失又什么时候出现的钱公子,呼天抢地的将冯汐潮从思考的深渊中拉了回来。
冯汐潮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去,尽果真是李彤丹独自一人站在他租住的客栈下面。外面还在下着雨,李彤丹却连伞也不打,只是直直的望着冯汐潮的房间,对自己的浑身透湿仿佛无感无知,像一株开在湖中的孤寂睡莲。
电力一百万伏……冯汐潮觉得自己的心脏要麻痹了。
“公子,公子对不起!奴家知道自己不知羞耻,可你一直没有来,所以奴家就……就……”李彤丹在看到冯汐潮的身影之后,就飞快的奔上楼来,二话不说扑到冯汐潮怀里如泣如诉,淋漓尽致的展现了其风尘女子敢爱敢恨的相思成狂。
说实在话,在没看到冯汐潮之前,她没想到自己能这么激动。她原本只是想演场苦情大戏,挣回自己名妓的面子,可看到他在窗口身影的那一刹那,李彤丹发现自己的手脚居然不受自己的控制了,接下来干出的事完全是大脑直接思考的结果。难道她的“直觉”已经强到这种程度了?!
而冯汐潮脑子里最后的一根弦也断了,“去它的规矩!”这种想法第一次出现在他的意识里,他紧紧的搂住了李彤丹的身子,仿佛想要用自己的体温去温暖她。
青楼名妓疯狂追求四川举子的八卦新闻很快不胫而走,成为了热爱风雅的临安人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之一,而两名当事人的情况用简单的五个字就可以形容:干柴遇烈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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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你愿意为奴家赎身吗?”李彤丹的一句话让冯汐潮削着苹果的手停顿了下来。
“公子?”
“……”这么多天的相处下来后,冯汐潮悲哀的发现自己毕竟还是理性的产物。他跟李彤丹喝酒、唱曲、谈古论今,做足了情人之间该做的事,却唯独不去碰她的身体,就像是潜意识里在为两人留一条退路。
“公子……你倒是说句话啊?”李彤丹也看出了冯汐潮犹豫的神色,只是她百思不得其解。
“公子……你可是有什么难言之隐?”她已经认定这个男人是她这100年里想要厮守的依靠,能想到的原因就那么几个,她认为自己完全能够解决。
“丹娘……我们……不可能的……”冯汐潮吐了口气,最终还是选择了他认为正确的道路。
“为什么?公子你不喜欢奴家了吗?”
“不是。”
“那为什么?请公子给奴家个理由!”
理由?是啊……什么理由能够让她能比较平静的接受呢?
“我……我没有那么多钱。”
“奴家有!奴家有足够的体己钱。”李彤丹两眼发亮,这个问题她早就准备好了。
“……我的家里人……不可能接受丹娘你……”
“没关系,奴家可以不要任何名份!只要给奴家一处住处,奴家愿意天天等着公子。”不住在男方家更好,省得不小心被看破真身。
“……我……我已经有家室了……”冯汐潮咬牙使出杀手锏,可不知怎么着就是能被李彤丹识破
“骗人!这只是公子你的借口吧,到底是为什么?”
为了什么……冯汐潮最终也没有说出来,可是当他第二天来到李彤丹的住处时,已经想好了另一个答案。
“丹娘,对不起,我辜负了你,可是我不能告诉你原因,但我也不能不报答你的这份厚意,如果你非要跟我在一起的话……你可愿意跟我……殉情?”
这就是冯汐潮苦思冥想的“答案”,他连步骤都拟好了:为了殉情跳水自杀,当然他是淹不死的,也不会让丹娘淹死,在她失去意识的时候把她弄上岸,留下丰厚的财富,找户好人家照顾……虽然还是有点不负责任,但当她认为自己已经死了后,就能开始自己的新生活了吧?对于人类的坚强,冯汐潮还是很有体会的。
李彤丹对于这忽如其来的自杀邀请却着实愣了半天。殉情?这是哪跟哪啊?怎么忽然唱这一出?但她的脑子也转的极快,很快就想出了一条万全之策:答应殉情,然后选择跳水自杀,当然她是淹不死的,也不会让冯汐潮淹死,在他失去意识的时候把他弄上案,装作一起顺水漂流的样子,然后说这就是老天爷的缘分啊!在她连自杀都不怕的架势下,想必他一定会感动的娶她。连赎身钱都省下了,真是一箭多雕!
“好,公子到哪,奴家就到哪!”于是她爽快的答应了。
没想到对方竟爱自己如此,冯汐潮真的无法用言语形容自己的心情。可惜,唉……自己这辈子大概再也不会遇上这样的女子了吧。
“那我们怎样……”
“眼前就有西湖美景,奴家愿与公子同沉湖底。”
一拍即合!
“冯兄!你们千万不要想不开啊!有什么事都好商量啊!”钱公子焦急的扯着嗓子大喊。
“贤弟,多谢你的好意,但愚兄与丹娘心意已决,这次科考,你就连着愚兄的份一起努力吧。”
“丹娘!丹娘!”李彤丹的那群青楼姐妹们也在一边声泪俱下,而她只是回了她们一个绝世而立的微笑。“丹娘有幸与姐妹们认识,如今识得意中人,心甘情愿与他双宿双飞。”
对外人的戏已做足,站在西湖边上的这两人又对望了一眼,仿佛真是今生缘已尽,唯盼来世逢。
“君既为侬死,独生为谁施?欢若见怜时,棺木为侬开。”李彤丹最后对冯汐潮念了一句乐府,冯汐潮没有说话,只是用自己所有的感情搂着怀中女子,然后干净利落的朝一片碧波中翻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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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咳咳!咳!你怎么不早说啊!”李彤丹咳嗽连连的从水里爬了出来,回想起下水时看到冯汐潮真身的一刹那,她当时惊的一口气没换过来,差点真把自己淹死。
“你又没问我,再说你自己不是也没说嘛。”冯汐潮也湿漉漉的从水里钻了出来,此地已离临安百里,前不着村后不着寨,他还在想着从何处换几件干净衣服。
“你是笨蛋啊!我怎么可能见人便说我是精怪?”
“那我不是也一样嘛。”
两人互相看着对方狼狈的样子,再一想想临安那一幕必然要被传唱千古的“佳话”,不约而同的大笑了起来。
“这下,不会再找理由推脱了吧。”李彤丹小鸟依人的窝到冯汐潮怀里。
“不会了,这下你想跑也跑不掉了,小鲤鱼。”冯汐潮将李彤丹抱了个满怀。
“……官人。”
“……娘子。”
“官人。”
“娘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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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官人。”
“娘子。”
“……妈,你们在说什么啊?”田甜听到门铃声来开门,却看见公公婆婆牵手相望,嘴里喊着雷死人的诡异称呼。
“哈哈哈,没什么,我和你爸在重温旧梦呢!”冯妈打了个马虎眼,继续与冯爸对望,嘴里又念道:“山无陵,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夏雨雪。”冯爸熟练接上。
“天地合 ,乃敢与君绝。”冯妈深情表白。
“……好恶心。”听到动静走出房间的冯临泉评价了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