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番外一(1 / 1)
高阿育从他爹手里接过相国大印的时候十六岁,胡茬还没长全。
自从段智兴去做了一灯大师之后,段氏国君连着两个都是小娃娃,现在的这个刚满十岁。
高阿育还是相国公子时,经常把小皇帝放在自己的马背上带他去打猎,小皇帝年纪轻轻便精于骑射,大半要归功于高阿育。
小皇帝长到十岁,终于学会了忌惮这位儿时的兄长,现在的权臣。
高氏历代监国,权倾朝野,名声确实不大好。可是高阿育自问并无篡位□□的野心,做事勤恳为人低调,那帮段氏宗族为什么还拿他当个窃国大盗防着?
“其实在下很想效法先帝,去青山绿水间做个闲散和尚,那才是真正的逍遥快活。”
有一天请人到府里吃饭,高相国如是说。
被请的是当朝清平官,建昌王段智焱。这位位高权虚的皇亲国戚对高氏尤为痛恨,高阿育这话在他听来虚伪得简直令人作呕。“相国说笑了,大理离不开相国,相国为国事操劳,为皇上分忧,泽披天下,下官敬相国一杯。”
高阿育请段智焱来,一来是因为这位王爷在上朝时敢当面顶撞他,让他觉得十分有趣;二来最近吐蕃犯境,朝中无将,这位建昌王虽领文官职,却是难得的将才。
客套话说完,高阿育切入正题,“最近吐蕃犯境,边疆告急,王爷认为,谁可以去打退吐蕃人呢?”
段智焱心道,这姓高的八成是让自己去,再派两个心腹跟着作监军,一举一动逃不过他的眼睛,打赢了要归功于高相国识人有道,输了便是死路一条。“相国之兄高关政将军,雄才大略,定能胜任。”
高阿育摇头,“大哥武艺尚可却少谋略,不是将才。”
“御林军统领高远,年轻有为,可堪大任。”
“高远做先锋可以,统帅三军还不能服众。”
“相国难道要亲自出征?”
高阿育笑道,“王爷取笑了,在下是想请王爷辛苦一趟,定我边境,扬我国威,不知王爷意下如何?”
见段智焱不为所动一言不发,高阿育双手奉上兵符,“这是调动三军的兵符,军中诸将全凭王爷调遣,自发兵之日起,战事全凭王爷做主,本相不派监军,不定战略,不限兵权,不吝粮草,请王爷以社稷为重!”
段智焱道,“既然如此,相国明日上朝时再将兵符交与下官吧。”
翌日上朝,众臣联名推举建昌王段智焱为靖远大将军,领兵与吐蕃交战。皇帝亲自封坛拜将,相国率百官出城相送。
大军渐行渐远,高阿育令百官回城,自己却望着渐渐远去的段字帅旗一声轻叹。
身边的御林军统领高远问道,“相国是担心王爷兵败?”
“建昌王深通兵法,打退吐蕃人应该不成问题。但此次他若大胜而归,则必然威信骤增。他一向视我高氏为国贼,恐怕要在朝中掀起一阵腥风血雨了。”
高远从未见相国如此愁苦,“相国若是亲征,定能大胜而归,为何要将此功勋拱手让人呢?”
高阿育笑了笑,“回城吧。”
高氏树敌甚多,表面谦恭暗藏杀机的大有人在,没有什么是能长盛不衰的。当今圣上是个仁君,高阿育心里很清楚,到穷途末路的那一天,能让他网开一面的并不是权术,而是恩情。
段智焱发兵半月后传来战报,吐蕃人请和。
请和的条件,吐蕃撤出大理,归还之前夺下的所有城池,两国兄弟相称,互不侵犯。为表诚意,请大理下嫁一名公主到吐蕃。
吐蕃在战势完全不占优势的情况下还敢要求公主和亲,是因为他们抓了一个紧要的人。
大理的靖远大将军,建昌王段智焱。
奏章上说,大将军深夜偷袭不幸被俘,念及君恩几次自刎,都被吐蕃人救活过来。
那天下了朝,在后殿,十岁的小皇帝拉拉高阿育的衣角,两眼水汪汪的看着他,“相国,皇兄会被吐蕃人杀死么?”
高阿育躬身道,“不会的,陛下是想答应吐蕃人的和亲条件么?”
“可是朕的皇姐和姑姑都出阁了啊,哪里有公主可以再嫁到吐蕃去。”
“陛下可封王公大臣之女为公主。”
小皇帝抹抹眼角指着案上一摞奏折,“相国,这是大臣们要朕封玉凌姐姐为公主的奏章。”
高阿育回到相府的时候,高玉凌正让下人们叠罗汉给她看。
“郡。。郡主饶命。。。”站在最上方的一个小厮脑袋上放了个苹果,高玉凌手里拿着弓箭,正对准那个苹果。
“你抖什么,难道信不过本郡主的箭法?”高玉凌张弓搭箭,只听一声惨叫,那头顶苹果的小厮两眼一翻跌落下来,头上的苹果被一箭穿过,钉在树干上。
“二哥?你回来啦?”高玉凌扔下弓,朝他哥讪笑,“我只是无聊嘛。。况且这回又没伤到人。。。你可不许骂我。。。”
高阿育欲言又止,失魂落魄地把自己关进书房。
“我哥这是怎么了?”高玉凌问旁边的管家。
“相国这两天为边疆的事忧心,小姐有空就多陪陪他吧。。。”管家叹了口气,竟抹出一把老泪。
一直到宣旨的太监到了相府,高阿育才从书房里出来。
“奉天承运,皇帝诏曰:敕封清河郡主高玉凌为端慧公主,许配吐蕃王子,择日赴吐蕃成婚。”太监宣完旨道,“公主殿下,相国大人,领旨谢恩吧。”
高玉凌呆呆的跪在地上,高阿育跪在她对面,声音里像是掺了血一样的暗哑,“玉凌,哥哥对不起你。”
高玉凌默默的起身,一步三摇的走回自己的房间。
进宫谢恩,祭天祭祖,直到穿上凤冠霞披,坐上去吐蕃的马车,高玉凌始终没有半句怨言,也没有半点表情。
直到马车起行的那一刻,她掀起车帘,对送行的高阿育笑了一下,“二哥,保重。”
那个笑容印在高阿育心里,多少年后依然清晰,只是当时不知,那一笑会成永诀。
段智焱回朝,大受封赏,段氏宗族大有扬眉吐气之感。
许多依附高氏的大臣另投段氏,明争暗斗间,皇帝倒是两边渔利,收回不少权利。
转眼一年过去,大理和吐蕃为表和睦互通使节,高阿育将一封家书交给使臣,请他务必交给端慧公主。
可是收到的消息却是,端慧公主嫁到吐蕃后一个月,便染疾病而死。
高阿育听到后气急攻心,足足躺了三天才缓过来。
“玉凌从小习武,身体好得很,吐蕃也没有发生大的瘟疫,她怎么可能。。。”高阿育吩咐管家道,“派人去查,我要知道玉凌是怎么死的。”
一个月后探子回来,还带回了高玉凌的陪嫁丫鬟。
密室里,丫鬟跪在地上抽泣着,“那吐蕃王子根本就是个禽兽。。。小姐。。。小姐是活活被折磨死的。”
高阿育没有发怒,只是平静的挥了挥手,让所有人下去。然后一个人,坐了一整夜。
翌日上朝,高阿育上奏,吐蕃隐瞒端慧公主死讯,藐视我朝,应发兵问罪,以显君威。
君威国体搬出来,没有哪个大臣敢有异议。
至于前往吐蕃征伐的大将,高阿育仍力荐段智焱。
小皇帝坐在龙椅上赞许地看着段智焱,“也好,皇兄有过跟吐蕃作战的经验,此次定能大胜而归。”
大军临行前,高阿育仍出城相送。
“相国,在下一年前蒙端慧公主换回一命,一直感激在心。此去定为公主报仇,为相国雪恨。”
“王爷,多保重。”
高阿育心知肚明,段智焱当年逼他嫁妹,是想搓一搓他的锐气,断然不会存心害玉凌。
但是,玉凌之死他应算头号帮凶,即便他是国之栋梁,也不可饶恕。
自大军西进之日起,高阿育便派出多路哨探,密切注视着前方的动静。段智焱的一举一动,甚至宵夜吃的什么他都一清二楚。
段智焱一路披荆斩棘,十日便攻下了数城,吐蕃的掌军元帅换了仨,也未能奈他何。
深入腹地,长途劳顿,连战数日。。。高阿育看着前方战报,嘴角掠过一抹微笑,问旁边的探子,“督粮官呢?”
此后的数日,大理军由于粮饷用尽,停滞不前,甚至败退,弃城而逃至边境。
战报传来,小皇帝惊恐不已,“相国,皇兄一败再败,这该如何是好啊?”
高阿育眉头深锁,“臣愿意率两千精骑,前往接应大将军。”
“那朝中之事呢?”
“陛下放心,臣已安排妥当。十日之内定当率大军回师。”
果然,第九日,高阿育率领折损了五成的大军回师。
吐蕃由于统帅被擒,不得不答应大理的和谈条件,纳贡,通市,休兵。
皇帝念段智焱身受重伤,暂不治其贻误战机之罪,令其在家戴罪休养。朝政重新被高阿育把持。
段智焱伤愈后,自动辞去了一切职务和爵位,在天龙寺出家。
去相府交还官印时对高阿育道,“相国好手段,在下之前妄想和你斗,是自不量力了,惭愧惭愧。”
那晚高阿育在后园为妹妹立了个衣冠冢,在冢前吹了一晚上的箫。第二天便高烧不起,太医们忙活了一上午,对小皇帝道,“相国大人忧思过甚,操劳过度,五脏俱损,不可长久啊。。。”
小皇帝握着高相国的手,“相国啊,你好生休养身体,朝廷里的事若有不明,朕会遣人来报与你,听你决断。”
“陛下圣明,圣意□□便可,臣。。。怕是不能效力了。”
一时朝中盛传高相国命不久矣,很多人写好了奏章,准备等高阿育一倒,将高氏连根拔起。
出乎所有人意料的是,高相国病了一个月,有神采奕奕的站在朝堂之上了。
坊间传闻,高相国是天命相国,有长生之术,安邦之才,济民之心,怎会轻易的就死掉了呢?
数月后,天龙寺。
住持了空出关,与师弟了尘谈佛论禅。
“师兄为何要将自己多年的内力给那高阿育续命?”
“出家人慈悲为怀,既是遇到了,岂有不救之理。”
“可那高氏乃我段氏的死敌,师兄你。。。”
“师弟,我与你说过多次,你若不放下此执念,迟早必遭之祸啊。”
“师兄说的是,我六根未净,心魔犹存,这就回去闭门思过。”
了空望着了尘离去的背影,长叹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