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 尘埃落定（1 / 1）
岳翎轩轻轻推开门，还是不能避免地发出了“吱呀”一声，丫头正坐在圆凳上叠衣服，回头见是世子爷来了，连忙换上一脸惶恐，想要站起来，岳翎轩却摇头示意她别说话，挥手让那丫头先出去。
看见丫头把门关上，岳翎轩静默了片刻，觉得屋子里还有药味，便转身往香炉子里填了些冰片麝香，这才转过头来，看着内间垂着纱帐的床，慢慢走了过去，挑起了纱帐，轻手轻脚地坐在床畔。
他静静看着床上闭眼沉睡的人，长长睫毛微微下垂，她这么乖的样子还是少见，忍不住微微笑了一下，自己都没有意识到，已经伸手摸了摸她光洁的额头，顺势往下轻轻捏了捏她软软的脸颊。
若是平时，她恐怕早已经像个兔子似的蹦起来抗议了吧，对着他鼓腮帮子皱鼻子，然而此时床上的小人儿没有一点醒来的痕迹，呼吸均长而微弱，连睫毛都不颤动一下。
岳翎轩苦笑，怎么从来都不知道她的睡眠质量这么好，她睡得越来越长越来越沉，这个变化愈加明显，直到他再也无法忽视，却怎么也找不到根由。
他眉间迅速笼上一层忧虑，心底愈是担忧。
三个月，能够改变太多的事情。
最开始为避风声先逃到了城外，那里有他早已安排好的屋子，其间他养伤，私下却派暗人留在京城，将一切都打点好了，顺带着打听了宫里和鲁王府的事。
岳翎轩最开始生怕叶子青闷到了，却怎么也没想到，她一回到深山里，好像什么烦心事都忘记了，竟然变得跟小孩子一样，还挺会自娱自乐，四处乱玩，让他哭笑不得，可是却说不上来，心里总是甜丝丝的。
待京里一切都张罗好了，外加晁妃此时也不敢太张狂，岳翎轩便带着叶子青进了鲁王府，王爷和王妃的态度，让他顿时弄明白了一些东西，只是这个时候由不得他软弱，便忍住了不去细查。
奇怪的是，在他刚刚回来的时候，经暗卫查明，皇上奄奄一息。
然而过了没几日，宫里却传来皇上身体稍好，要宴请群臣的消息，岳翎轩心里明白这只是个噱头，因此分外留心，果然在那个关口，晁妃娘娘拿出了一个锦帛，加上了一纸罪状，分列了白中堂十七条大罪。
而那个锦帛上的秘密，除了给白中堂一个斩立决，还足以让前朝余党永无翻身之机。
岳翎轩轻轻拨弄开了叶子青额上的碎发，她毫无动静，他不由好奇，倘若告诉她，什么萧域，什么白律，都不是真正的前朝遗孤，那个因为是女孩而被换出去的真正小公主，是她叶子青，她会怎么想。
白老太君就是前朝一代一代留下来的嫡亲皇太后，当初发现生下的是个女儿，害怕前朝遗孤就此断了根，便和白中堂共同设计了这么一个阴谋，条件是白中堂竭尽全力地辅佐前朝余党，而白中堂的后代，也就是白律，则能够顺利瞒过所有人，被辅佐上皇位。
锦帛上清清楚楚地写着，小公主被送往良县石沟村叶氏，于二十余年前全家暴毙。
在这个消息传遍朝野的时候，白律也迅速消失了，短短的一点时间，前朝余党因为失去了领头人，变得不堪一击，还不及朝廷出兵，自己已经树倒猢狲散，朝廷稍稍动兵便将前朝余党彻底平定。
情况似乎对鲁王府很有利，然而岳翎轩竟然发觉自己一点都不在乎，因为有另一件事开始让他感到不安，叶子青开始越来越嗜睡，并且一睡着就完全沉睡，似乎整个人已经死去一样，除了有呼吸，完全无法醒来。
就连太医都只有一句话，“无能为力”，这让岳翎轩有一种很不好的预感。
不知道受了什么驱使，他迅速抓起了她的手，仿佛害怕她一下子消失，忽然就感觉到握在掌心的小手有了点儿动静，岳翎轩下意识收紧手指，直到听到某人哼哼唧唧：“呃……那个……手要断了……”
话说叶子青一醒来就觉得一股子疼痛从手上传来，找了一下，才发现罪魁祸首正捏着她的手出神，在屋子微弱的光芒下，他那张侧脸简直完美绝伦，虽然她承认她很愿意喜欢欣赏美男，可是手上的疼痛实在影响心情……
岳翎轩笑道：“唔……还知道痛？”他眼光一亮，捏捏她的脸：“让我等你这么久，你倒是睡的香甜，要补偿我。”
叶子青微怔，在心中哀号，不会吧，又管她要补偿，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他就异常喜欢从她这里要补偿，当真是百尝不厌……
还没来得及提出抗议，就觉得某人已经俯下身子，先声夺人地重重吻在她额上，然后支起身子看着她，笑得一脸得意洋洋。
叶子青觉得无奈极了：“补偿可以……可是有没有新鲜点儿的……”
岳翎轩一脸无辜：“有啊，上次补偿亲的是右脸，这一次是额头……丫头，这还不新鲜吗？”转而一顿，笑得贼兮兮，眼睛里光彩流转，他伸手覆盖到她唇上：“或者说，在这里咱们来点儿更新鲜的也可以……”
叶子青嘴角抽了抽，十分隐忍地说：“不不，已经很新鲜、非常新鲜、相当的新鲜了，我不想要更新鲜的了，谢谢世子爷关心……”
怎么总是这样收场，啊，不，作为新时代女青年的她要翻身……她鼓鼓腮帮子，衡量了一下，决定以后还是保持沉默，坐起来，近距离看着面前一张俊美不可方物的脸庞，忽然就萌生了一种冲动。
“世子爷，答应我一件事好不好？”叶子青开口，声音有些变味，不再嬉笑。
岳翎轩何其聪明，早已经知道她要说的话必定很是重要，当下收起了嬉皮笑脸，对着她认真点头，眼神专注。
叶子青看到他认真的眼神，低下头很久，才抬起头轻声道：“无论如何，一定不要松开我的手，那个时候……一定要……紧紧拉住我。”
岳翎轩微微怔忡，纵然他再怎么聪明也难以猜透她这句话的意思，探寻地去看叶子青，却发觉她眼角晶莹，他忽然就想到了什么，神色略微一暗，捉住了她的双手，用他的大手合拢起来。
目光灼灼地看着她，坚决地，一字一字地说：“我岳翎轩在此起誓，你叶瑄蓝的手，今生今世，我再也不会放开，绝不会。”
这边旖旎风光，二人相对恨不能泪千行，偏生门外忽然有人不识趣儿地“咳咳”起来，岳翎轩眉头微微皱了皱，冲叶子青启齿一笑，摸了摸她的头发，轻轻放下了纱帐，转身出了内间。
叶子青看着他的背影，低声叹道：“就算，我不属于这个地方，也要，拉住我……”
再次见到岳翎轩，他已经华服加身，金冠束发，这一身贵气装束更让他玉树临风，俊美秀挺，让叶子青对着他稍微地走了一下神，他从来都是简单装束，如今突然换上这一身打扮，除非去……
所以他还什么都没有说，叶子青突然就已经意识到了什么，心底莫名其妙突突一跳，连忙扯住了他的袖子道：“带我也去吧。”
有时候，她对于不好的事情总有一种强烈的预知能力，不知为何，心里忽然就升起了一种想法，这一次一定要跟过去，她才能够安心。
岳翎轩笑着皱眉，想了一阵，宠溺笑道：“罢了，总是拿你没办法，随你就是了。宫里不比外头，事事不可太显，好在你精于易容之术，便扮成小厮，乖乖跟着我，时刻留心着……一些人。”
叶子青当然知道他忌讳着谁，面上多少有些不自然，眼神四处乱瞟，怎么有一种提到老情人的感觉……不行，要赶紧摈弃这种不健康思想……
其实，那个人……在他们经历了那次肌肤之亲之后，就算是她，也不知道该怎样面对他，糊里糊涂，而这一次他又会是以什么身份进宫呢……
进宫之后，叶子青发觉他们都是多虑了，四处张望，根本没有黄栩的影子，只是因为到了皇上的寿诞，所以宴请群臣，整个过程，叶子青因为身份低微，都没有机会仔细看周围的环境。
直到晁妃出来的时候，叶子青忍不住抬头瞥了一眼，不偏不倚看到晁妃娘娘目光直直看着鲁王妃，颇有深意地微微一笑。
群臣拿出早已经准备好的礼物，一一奉上，皇上面色菜黄地坐在高位上，献礼的顺序应该是从高到低，可是叶子青发觉鲁王爷竟然排的很靠后，这让她百思不得其解，
待鲁王爷和王妃上去的时候，叶子青看到晁妃眼中有什么东西闪了闪，她莫名其妙就起了一胳膊鸡皮疙瘩。
“长公主和驸马，本宫倒也有样东西送于你们。”晁妃在王爷王妃开口之前，竟然抢先说话，所有人都知道晁妃如今的权利，故而都不说话，在一旁看戏。
晁妃看了看皇上，得到许可后，微笑轻轻击掌，出乎所有人意料，一众侍卫应着她的掌声，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将鲁王府众人包抄起来，岳翎轩大惊，趁乱伸手拽住了叶子青的手，将她护于身后。
群臣大乱，都退离开来，进宫觐见，绝无带兵器之理，所以鲁王府众人只能束手被擒。
鲁王爷被两个侍卫拿住，整个人暴怒起来，“扑通”一声冲皇上跪下，叫道：“臣不知何罪之有，请皇上给臣下一个解释。”
皇上一脸无奈地挥挥手，晁妃已经冷笑道：“驸马爷放心，会有解释的。”
她转身对身边的一个太监耳语几句，那太监心领神会，站直了身子长叫道：“带吴嬷觐见——”
众人都已经安定下来，心惊肉跳地看着大殿里的一幕，鲁王府众人被架住，也不再反抗，倒要看看晁妃有什么花样。
只见随着那太监的长长吆喝，一个中年女人走了上来，老老实实跪在大殿之中。
岳翎轩被两名侍卫带住，心知晁妃这一次必定拿到了把柄，否则金印在他手里，她绝对不敢这样大动干戈，看着叶子青和一众随从也被拿住，他额上青筋跳跃，握拳不言，直直看着大殿里的那个中年女人。
他敏锐地觉察到，在那个中年女人走进大殿的那一刹那，身边的鲁王妃的脸色变得死灰，身子甚至颤抖了一下，他心里顿生疑窦，已经有了最坏的设想。
晁妃笑道：“吴嬷，你是谁，给皇上说说。”
“当初，二十余年前，奴婢是贴身伺候鲁王府长公主的……”那个中年女人瑟瑟发抖，不敢抬头。
晁妃颔首微笑，目光转向鲁王妃：“长公主还识得吴嬷吗，看见旧人，可是欢喜的？”
鲁王妃面色苍白，不知是吓得还是想到了什么，只是死死地看着吴嬷，声音颤抖道：“吴嬷，怎么是你……”
晁妃笑了，娇若桃李，她笑道：“吴嬷，你说吧。”
吴嬷迅速低头避开了鲁王妃的视线，在鸦雀无声的大殿里，她的声音异常突兀，她轻声道：“长公主根本不能生育……”
“吴嬷，闭嘴！”素来优雅的长公主突然癫狂起来，她摆动着试图摆脱抓住她的侍卫，尖叫道：“吴嬷，你不要血口喷人！”
岳翎轩面容沉静，眼神平淡地看着长公主，不知道在想些什么，这让叶子青担忧起来，苦于侍卫抓得紧，她空担心，却无法近身过去。
晁妃轻轻抬了抬手，两名丫头便上去捂住了鲁王妃的嘴，晁妃笑道：“王妃不必激动，吴嬷会原原本本地讲明白的。”
吴嬷颤巍巍地继续道：“那时候边境动乱，王爷要出征的前一夜，长公主用含了……那样的药的酒灌醉王爷，名婢子带来了一名叫翠儿的丫头，送进了王爷的屋子里，半夜长公主又自己换出了翠儿。之后王爷出征，两年后回来，翠儿已经死了多时，而小世子也一岁多。”
吴嬷说的隐晦，可是几乎在场的所有人都听明白了，不由议论纷纷。
鲁王爷震惊地看着鲁王妃，眼底尽是不相信，而鲁王妃被堵住了嘴，泪流满面，看着岳翎轩拼命摇头，岳翎轩目光淡淡地看着前方，神态出人意料地平静，叶子青有一瞬间甚至以为他吓坏了。
叶子青明白，晁妃当众揭穿，只是要昭告天下，岳翎轩并非皇家血统，但是这是鲁王府家务事，既然她打算将鲁王府的人都抓起来，就说明她已经早有准备，有更阴损的着数等着他们。
叶子青心焦不已，就在她打算挣脱侍卫，带着岳翎轩施展轻功搏一搏的时候，却听见岳翎轩淡淡说道：“晁娘娘，恐怕这是我鲁王府的家事吧，不知所犯何罪，娘娘要将我等抓住呢？”
晁妃微笑打开了一个奏折，扬了扬手，轻轻笑道：“鲁王驸马爷已遭群臣弹劾，十四条大罪，难道还不够吗？”
之后的事情，对于所有人都像是梦，对鲁王府众人来讲，无疑是噩梦。
鲁王府众人迅速被关押到天牢里，体弱的皇上竟然暴怒起来，恐怕任何一个皇帝都无法忍受有人想要夺走他的位置吧，几乎就要当场宣布斩立决，多亏群臣里有不少是鲁王党派的人，这才拦了下来。
然后由吴嬷引出，接下来又出来了若干名证人，证实了当初“娇弱”的晁妃娘娘为了躲避皇后娘娘的毒手，怀孕了都不敢声张，含泪将婴儿寄养在外面，一直以为那个孩子已经死了，不想前一阵子寻找，竟然找到了。
皇上大惊失色，查看了敬事房招幸次数时间，不想正好对上，包括所有事件，都完美地吻合起来，晁妃这样的女人，只要想要做到一件事，必定不会留有纰漏的。
最后激动地得出结论，皇上有后。
而那个人，正是黄栩。
而体弱到眼前一片模糊的皇上竟然看着黄栩老泪纵横，不断说道：“像啊，太像了。真乃吾儿也。”
皇上兴奋地几乎当场晕厥过去，当即就封黄栩为太子，昭告天下，普天同庆，其中假意真情不必多言，众人心里都明镜一样，晁娘娘先一一料理了有竞争力的对手，最后将儿子扶上了太子之位，可谓老谋深算。
叶子青过着牢狱生活，因为无法护理面具，所以早就将面具摘下，素颜小厮打扮，弄脏了一张脸，众人惶恐之下，也没人在意她的变化。
从狱卒那里用碎银得知了不少朝廷上面的事，她忽然就有了主意，不想在她行动之前，却见到黄栩进了大牢，她几乎是下意识地立刻转过身子背对着黄栩。
黄栩一步步走着，叶子青心里慌乱，只盼望他一路走下去，千万别回头，不想突然就听到他停住了步子，说道：“打开这间牢房。”
叶子青很快就听到她这间牢房被打开，黄栩走了进来，在一众鲁王府随从面前走过，他走到她面前，突然站住，也不说话，让她心脏几乎跳出来，不由自主地抬头看了一眼。
他偏过头看着她，神情冷淡，目光却灼人，他说：“你跟我过来，我有话问你。”
太崇殿里。
叶子青低垂着眼帘看着自己过于素淡的鞋面，仿若只是来这里罚站的，她攥紧了手心里的瓷药瓶，不知如何说起，直到黄栩开口：“蓝儿，这就是你的选择吗？”
她抬头迅速看了一眼，如今贵为太子的他，光芒夺目。
“我替你讨来的药。”叶子青伸开手，上面是一个汗湿了的瓷药瓶，她说：“我一直没有机会给你……”
黄栩牢牢看着她掌心里的药瓶，拿过来把玩一下，忽然眼睛深似墨潭，他伸手掐住了她的下巴，讥讽笑道：“怎么，你想用这药换回岳翎轩一条命？”
叶子青怎么也没有想到他会这样想，又是惧怕又是寒心，说不出话来，便连连摇头，眼睛已经潮湿。
“蓝儿，不要一而再再而三地挑战我的极限，纵然是对我爱的女人，我也是不会过于容忍的。”他掐着她的下颚微微用力，凌厉冰冷的眼神直直望进她眼中，让她自心底寒了个透彻，
这样冤枉人……叶子青奋力挣扎出来，对他怒目而视：“什么换人命，我知道你不会如此草率……这只是我欠你的，还给你而已，仅此而已！”
黄栩静静看着她，发觉她的目光毫无畏惧，迎视他审视的眼神。
他收起了瓷瓶，心底一片死灰，回身做到椅子里，表情却已经冷峻高傲，他说：“你绝不会如此罢休的。”
“不错，”叶子青答道，那时她曾经向黄栩讨了一个条件，不想竟然真的有用到的一天。
“那时，你许了我一个条件。”叶子青慢吞吞道，皱皱眉头，终于说了出来：“如今我求你……”（参见‘寻药之行’后半部分）
“何以我非要答应你？”黄栩脸色不变，猛然抬头质问道，见到她惊讶的目光，他笑了。
“你一定会。”叶子青触碰到他咄咄逼人的眼光，反而安定了下来，她不再低头，反而是直视着面前的人，字字清晰：“因为你要坐稳这江山，必引岳氏为羽翼，调遣军队的金印在岳氏手里，更何况若论起血脉，杀兄弟弑姑姑，新皇定会天威大损，谁人会服？”
黄栩拍案而起，快步走到她面前，低头定定注视着她，他的眼神阴沉的可怕，她咽了咽口水，却仍然毫无畏惧地迎视他的眼睛。
“太子，也许你真的放不开我。”叶子青眨着眼睛，渐渐垂下眼帘：“可是，你更放不开这片秀丽江山，不是吗？”
愣怔，黄栩忽然仰头大笑，声音竟带了几分凄楚：“是，你说的对，我要的是这片社稷。”
他望着她走开的影子，摇头道：“蓝儿，你不懂。”
轻声叹道：“我放手并非全都是因了这江山，而是……你要的那种幸福，我给不了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