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 雾里看花兀自迷（1 / 1）
雾里看花兀自迷
香堂里的木鱼声，渐渐变得断断续续。我猜是在外殿修行的妖精们，在打瞌睡。仰起脸来，我揉揉酸痛的脖子，双目自然从身前一尊尊肃严的佛像上扫过。那些冷硬的线条，映在傍晚橘红色霞光里，也似乎柔和起来。
唉！双膝跪得有些发麻，我稍稍动了动腿。心里不禁又在猜测，香儿今晚会何时偷溜过来给我送饭呢？思儿又会变着法儿地向后厨替我要来何样菜色呢？
幸好，家里还有一个这么关心我的弟弟。不然，现下的情形看来，我可真是腹背受敌众叛亲离了！
正想着，祠堂的门不知何时被打开。我蓦然回过头，就见爹爹挺拔的身姿立在逆光中。一张阴云密布的脸，匿在阴影中，更添威严。
我心虚地怔了怔，随即又看见二娘艳丽的身姿从爹爹身后款步而出。紧跟着的，还有坐在轮椅上的思儿。
“爹——”
“闭嘴！不孝女，你还有脸叫我？我让你在列祖列宗面前思过这么久，你说你究竟悔过了多少？思悟了多少？”
几声大吼，惊得我眼圈顿时就潮热起来。
我知道，我又开始懦弱了。面对他们，我永远无法做到坦然处之。更何况，现在的我，早已是他们眼中的千古罪人和家族败类。
可是，这一次不知为何，屈服的话就在嘴边，而我却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口了。就好像，心里筑了一扇厚实的门。它隔绝了我的恐惧和无能，硬是强撑着我沐浴在家人痛心疾首的目光中，却不肯泄露出我一丝一毫的妥协和让步。
沉默，在静谧的祠堂里，越发明显。时间似乎被无限度地拉长，昏暗的室内只有爹爹粗重的呼吸声，起起伏伏。
终于，我良久的无语将他彻底激怒！
一股巨大的力量狠狠地掴在我的左脸颊，仅一瞬，我的脸就失去了知觉。
“不要！”
少年凄厉的喊声，传入我的耳膜，听起来却那么遥远。
被眼泪模糊的视线里，我看见我一直疼在心头的思儿狼狈地跌下轮椅，艰难地向我身边匍匐。
眼泪，终于在这一刻决堤。
纤细的身体，挡在了我身前。我想起小时候，每次带着他出去闯了祸，到头来都是他用这副瘦弱的身板替我挡住了二娘的责备和爹爹的惩罚。
呵呵，这一次，依旧没有例外。
“爹！娘！思儿求你们饶过姐姐吧！”
“思儿，管你什么事？你别搞不清楚状况，就又跑来瞎搅和！”脸色阴沉的二娘，说着便上前来拉扯他。
可是，那个少年的身体，就仿佛长在了我身前似的，任凭二娘大力拉扯，却丝毫不肯动摇。
“混账！逆子！你给我滚出去！香儿——香儿——快给我把他拉出去——”
爹爹大吼着叫来一旁不知所措的香儿，小香手忙脚乱地想要将思儿抱上轮椅，却终是徒劳。
“够了！”
不知是何种力量，忽然在思儿体内爆裂开，将香儿远远震飞。我惊恐地望着他，再次看见那若隐若现的幽冥光亮在他额头浮现，顿时吓得魂魄飞散。
“思儿！思儿！你做什么？你疯了！姐姐没事，爹爹不会真对姐姐怎样的！”
慌张之下，我一把抱住他的腰身。却见他回过身，血红的双眼深深地盯住我。
“你还要被这对老家伙折磨到何时？你还要我为你忍耐到何时？嗯？”
声音虽小，却句句敲击在我心头。我骇然地抬起头察看爹爹和二娘的神情，却见他们好似什么也没听见。再回神细细看身旁少年，却见他早已是一副苍白容颜，神色哀婉地看着双亲。
“爹爹，孩儿求你不要再为难姐姐了。您扪心自问，这么多年，你们的心思一直在孩儿身上，又何时顾及过姐姐的感受？连山庄里的仆人都渐渐把姐姐当成了可有可无的存在，而现在您又把她罗曦家大小姐的身份拿出来压她，这说得通吗？”
“你——”爹爹显然没想到平时毫不多话的思儿会忽然顶撞他，一时居然说不出话来。
叹了口气，思儿又说。
“爹爹，孩儿的身子您是知道的。说不定哪天，就……所以，将来真正能陪伴你们，伺俸你们二老的也唯有姐姐。孩儿求你们，不要再为难姐姐了。如果她爱谁，就让她爱吧。姐姐这些年来，好不容易有不想放弃的东西，你们又何必苦苦相逼呢？”
“可是，我们是仙他却是——”
“娘！妖族仙族不是早就相通相融了吗？看看我们这偌大的蜀山腰，一半的居民不都是妖族吗？还有爹爹的弟子，有多少妖族？再看看现在的这些仙班，以前又有多少出身妖族？爹爹，娘，孩儿求你们，就让姐姐勇敢地追求一次吧！”
一时间，房间再次死寂。
我望着思儿倔强的背影，看着爹爹和二娘阴晴难测的脸，心绪翻滚不已。
该感动，为拥有这样一个真心对待我真心为我好的弟弟而感动。可是明明前一刻他那诡秘的表情和眼神还在我脑海中闪烁，这一秒他就已经摇身一变成为我的救世主。
犹记得，他望着我与吴丝竹牵手时蓦然变色的脸。犹记得，他依恋地望着我，说要和我永远相伴时的郑重。为什么？究竟是哪里出了错？
在这姐弟情深的一刻，我的心却抑制不住地不安与战栗。
罗曦静思，我牵着小手，一起长大的弟弟。究竟哪个才是真正的你？究竟怎样的情愫才最是你心底深处的渴望？
是姐姐越来越无用，还是你变得……越来越无法掌握了？
柔和的侧脸，专注虔诚的黑眸，单薄却坚强的胸膛，紧紧握住我给我源源不断力量的手……望到最后，我却只能不动声色地抽离。
思儿，究竟是从何时开始，你让姐姐又爱……又怕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