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八回 初会士诚(1 / 1)
第八回初会士诚
杨不悔在昏沉里醒来,直感周遭一片漆黑。算算已是第九日,她气力精神按说也该恢复的差不多了,却不知怎得睡得这般沉,想动一动,头却疼了更厉害。黑暗里有个人在一边坐着,不过她分明感到,此人不是殷梨亭,心中一时十分警觉。
“你是谁?”她问。
那人却一言不发。
“我怎么在这里?”她又问。
那头仍旧一片静寂。
她知道这个人是不会说话了,遂闭上眼睛,感觉到水流的声音,似乎就在身下,莫非她一下子被人扔到舱底了?可是伸手摸摸这床,却仍旧是原来那张,这个仓房会移动么?还是她的床长脚了?糟糕,莫非出事了,六哥?
她一急,挣扎着要爬下床去,奇怪的是那人此刻似乎听出她“心声”,终于开了金口道:“你就好好再躺一会儿。三天后,船出平江路,殷梨亭自会来找你。”那声音冷冷淡淡,分明入耳。
“原来是你。赵大公子。”不悔没好气道,“坐在那里干什么?一句话不说,过八十年你想说话也说不成了,现在不说话冒充死人很有趣么?”
赵师宸再次沉默了。他实在没兴趣跟她顶嘴。干脆盘腿打坐起来。
不悔还不能跳起来朝他动武,见他沉默如许,心里却惦念着殷梨亭去向,又不明白究竟发生了什么,只得放低声音,乖乖的说:“你这人也真开不起玩笑。可是……六哥究竟去干什么了,为什么丢下我一个人在这里?”
他听她语气缓和下来,道:“张士诚来找你,你去不了,他去会他了。”
“他怎么可以一个人去呢。他……”她焦虑,担忧,不明白他怎么会一个人就走了。
赵师宸睁开眼,在黑暗中见她眼神中流露出深刻担心,有似曾相识之意,心中一软,无奈道:“我真不明白,为什么凌师妹甘愿为你花那么多精力。”
“你说的话,我愈发不懂了。”她疑惑得很。
“你真不知道张士诚和你爹的事情?还是假装在这里做戏?”
“这时候我为什么要做戏?”她一生实在最恨虚伪之人,听到这话,不由脱口而出。
赵师宸似在黑暗中轻轻弹动手指,那小几之上的烛台就亮了,这个小小举动,看在不悔眼里,忽然心中一亮,这般轻巧的动作,莫非就是那所谓的“凌空点穴”?莫非竟是他给自己下了毒?那又为什么要给自己送药?
她还未说话,却听赵师宸仍旧是不冷不热道:“你或许没什么优点。不过真诚倒是有的。凌师妹说,张士诚很恨你爹。他来找你,当然不怀好意。不过现在师妹代你去见他。你就没事了。别问我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我只负责你这几天人身安全,送你到嘉兴,等殷梨亭回来,你自己问他。”
不悔听罢,思想了前因后果,恍然大悟,原来都是凌紫娇一人所为,想这女子怎么心计如此之深,不由暗叹一口气,只是不明白,她为什么要帮自己……然而担心还是悬在殷梨亭身上,不由皱了眉头,轻声道: “可是……”
“没有可是。”赵师宸自然明白她的意思,道:“殷梨亭说好会回来,就一定会回来。”
杨不悔见他说得如此肯定,心中一热,道:“我知道,六哥是为我好,不告诉我,可是我们说好……”
转念叹了口气,自己真的了解他么?如果了解,为什么他还是不能将心思敞开,一个人去面对险境……
“有些事,你是否明白,不如没有‘我们’?”他一下子截断她的思路。
这话……不悔细细咀嚼,似乎有所了悟。她或许早该明白这点,想着,侧脸望向赵师宸,觉得赵师宸似乎并不是一如从前这么冷傲的令人厌恶。他也许过去只是有些难言之隐?只是凌紫娇,她为何要替自己?张士诚又为什么要恨爹?爹对某些往事一向讳莫如是……最重要的,六哥此行究竟吉凶如何,这种种一切让她何从想来!她一想得多,头又晕眩得厉害。
赵师宸见她面色又有些惨淡,料她又头痛得厉害了,心中也有些责备凌紫娇的这一下毒手段,道:“师妹还是下手的太重了……只是,早知道你这么放不下,我就让你索性睡三天了。”
“我是放不下,可是如果是你,你就放的下么?”她直直问道。
赵师宸似乎在认真思考她的问题,良久,头一回对她微微一笑,道:“你怕什么,你不在,就凭张士诚的功夫,明得来,还不是殷梨亭的对手。就算他要出阴招,还有师妹在。”
“你见过他,怎么这么肯定?”不悔追问。
“全平江一路,如果说有人可能胜过殷梨亭,恐怕只有一个,而那人,恰巧并不会帮张士诚做事。”
听及此,她才略宽了心,遂问:“赵大公子,请问我这头疼要到什么时候?”
“不知道。”赵师宸恢复平淡语气,闭了眼,继续打坐。
他难道在开玩笑?不悔看着他,觉得他并没有开玩笑的意思。甚是不爽,撇了下嘴。
赵师宸仿佛额上长了眼睛,悠然道:“你若心平静气些,就会好的快些。”
入了内城,殷梨亭一行便换了乘精巧的画船,那船布置虽淡雅,然而略一细观,便知这藏秀于内的手笔,非凡夫俗子可为。
一路上,殷梨亭几次想问张士诚为何要下这不情之请,然而张士德也是一脸雾水,只得作罢。凌紫娇看在眼里,只是嘴角偷笑。
水乡之人多半沿河而居,殷梨亭展眼望去,却见百姓见兵船前来,并无回避之意,仍旧安静的在河边洗衣淘米,一两村妇还彼此大声交谈,这番景象,别处并不常见,可见张士诚虽占了此地,手下之人却与民秋毫无犯,暗忖这张士诚,倒并非那些草莽之辈,颇有些心机手段,只是不明白他为何要为难不悔呢。
此刻,张士诚漫不经心的坐在驾月山庄望松亭里,边抿着一杯青翠雨前茶,边慢慢享用十八道精致的苏式点心。清早起来,他仍旧是去了内院佛堂为那无名牌位点了三柱清香,奉上新鲜蔬果,随后便在这亭里坐着。
今日,他身着一套浅黄色锈银线丝绸华服,不消说,那料子和手工都是苏绣的精品,头戴一顶银丝编织的小冠,结冠用的盘龙玉簪子行家一看就知道是苏州城内名家陆平元之作,那龙被雕得灵动非凡。他自称霸一方以来,当然也不再忌讳龙乃天子之用。
此亭位于半山上,正好望尽山下风光。此刻晨风飞扬,桃花初绽,剑池流水,寺塔沧桑,湿薄的空气中又开始下起绵绵细雨。他微微一笑,抿了口茶,思绪有些飘荡,眼前桃花仿佛化作了一个女子曼妙身影,她回过头,眼中含泪,看着自己道:“士诚,我知道,这世上,只有你对我最好……”他心中一紧,竟将手中的瓷杯捏碎。
唉,殷梨亭……虽然我和武当并无恩怨,但谁让你偏偏喜欢的是杨不悔,难道你忘了,是谁让你过了二十年辛酸岁月?他抬头望向山门处,哦,他们来了……
在这样美好的烟雨天里杀人,是否有些太煞风景了?
殷梨亭见到张士诚微笑着站起来,心中就生出不祥的预感。他不曾想到这张士诚竟是如此漂亮人物,华服美冠,更衬得他修长俊美,只是眉眼轻佻,略显阴柔。年纪虽应有三十五,六,但保养得当,看来不过二十七,八,此人脸上虽总带着懒懒笑意,但眼中闪现的锋芒与杀机,却逃不开他的凌厉双眸。——
更何况,一路上被重重监视,而此地,显然早已被包围的水泄不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