7 陆(1 / 1)
她还是变了。
原来那么急脾气的人,现在居然可以沉得住气这么长时间不闻不问――本来以为,即使再气他,至少,提到母亲,多少能让她心软。
竟然没有。
坐在阶梯教室最后面的角落里,刘启勋不担心讲台上的人会发现自己,默默凝视。
这还是他第一次看到她上课的样子:
在他面前总是喜欢披散着的长发,大概为了保有教师一贯严肃的形象,挽成髻盘在脑后,无奈天生的自然卷不听管束,还是有几缕崩弹在外,反倒让她多了几分稚趣俏皮的味道。
一年了,之前不觉得,现在看到她,才发现真的很想念她的长发铺展在他胸口的感觉。
以为她会和张扬在一起――虽然很不想承认,但那天再三思量之后还是决定去海边,他心里清楚,就是想确认一下。知道原来的事情很伤她,但没想到影响这么深重:那天在海边的她,即使笑着,也还透着悲伤。
他到底做错了什么?
坐在他前面的小男生不停回头打量,似乎对教室里出现他这样的人物觉得非常的不可思议。
也对,离开大学已经很久了,要不是遇上晓芒,他自己都已经快忘了大学生活的滋味了。
还记得刚认识她的时候,那次在晓风书社,本来是听说有个专业书展,去了才发现那些书从内容到版本都不尽如人意,正想走,就看见这个圣诞晚会上见过一面的小丫头。
“小姐,这里不能坐人。”
安静的书社里,就听店员稍嫌大声地提醒着。
一般人多少会尴尬吧,这位大小姐可没有:先是低头看了看被她压得有点变形的小矮柜,再顺着店员手指的方向瞟了眼不远处的休闲阅览区,好像不是很感兴趣地撇撇嘴,站在那里只是不动。
过了一会,看见店员走远,她歪着头不知打什么主意,片刻之后,似乎作了什么决定。先是心虚地看了看四周,确定没什么人注意到她,这才一屁股直接坐在地毯上。
书社的地毯有多脏?
当时的他根本没想到这个问题,只觉得震骇:这个习惯跟从前的亦雯一模一样。
一瞬间仿佛回到了大学时的图书馆,常常在排排书架之间找寻亦雯的身影,最后总是在窗边的地毯上看见她捧着一本书,静静地看着。
后来更是发现,她们甚至连喜欢看的书都一样――还是说,女孩子无论多大都相信童话?
也不是,现在的亦雯,虽然外表还是细致秀美,可骨子里的精明干练却渐渐地形于外。
对了,亦雯。
如果晓芒介意的是她,那未免太傻了。
亦雯是他的初恋没错,可是,现在,他们都变了。
当然,他心里很清楚,亦雯当初决定回来工作,多少跟自己有点关系,不然也不会发生那件事了。
曾经自己也的确混乱过。
不由得抬眼再看看讲台上讲得眉飞色舞的晓芒:当时的那种混乱,想必连这个一向粗神经的丫头都看出来了吧。
可是,傻丫头,我们之间的相处不是更能说明问题吗?
这一点,她应该也还记得:不然那天在海边她不会一听到老徐他们调侃“蜜月”的事情就控制不住地皱眉。
呵呵,也许,他的丫头没有变得那么厉害。
心情变得轻松起来,刘启勋这才留意到大多数学生听课听得算是津津有味――难得,小丫头教的可是马哲公共课。
“……如果说刚才讲的那个例子还只是我个人对这个理论的一点体会的话,那么接下来,我则是要告诉大家,这个理论还可以帮你们排解失恋之后的郁闷情绪。”
哦?看她要甩什么包袱。
“呵呵。”学生也乐不可支。
“失恋算是很不幸的事情。”她脸上的表情居然不受影响地保持严肃:“不幸中的万幸就是提分手的是你。”
她应该没有发现他来了,那为什么他觉得她是在影射他们之间的事情?
靠着椅背的姿势变成双手交握放于桌面,刘启勋精神更集中了。
“而不幸中的大不幸则是,提分手的是对方。”
还是说小丫头就是为了避免这种伤心事?
“不管怎么说,只要之前投入了感情,一旦分手,你一定会很难过。”
哲学课改成恋爱课?这个晓芒,搞什么鬼?
“老师,到底要怎么解决问题?”看来有学生跟他有一样的疑问。
“很简单,你只要从哲学的高度上鄙视跟你分手的这个人,”说得十分义正言辞,“认识到他是个现存而不是个现实就行了。”
“啊?”
不像这些没反应过来的学生,刘启勋笑起来,靠回座位,看她要怎么“鄙视”他。
“刚刚我们不是讲了现存和现实的区别吗?”就见小丫头还是很严肃地拿根粉笔点点黑板,“跟你分手的人是个活生生的现存没错,可是对于你来说,他已经不具有任何内在必然性,或者说不具有合理性,也就不是真正的‘现实’,那还留恋他干什么?”很干脆地折断粉笔,她笑得好甜,“就让他去吧。你所需要做的,就是等待你的‘现实’,也就是那个‘对先生’。”
粉笔扔掉,刚好下课铃响,很精彩的结尾。
学生们大笑着收拾好书本,开始陆续往外走,他竟然还听到零星的掌声。
“这个老师真的很厉害,哲学课讲成这个样子。”跟他擦身而过的学生跟旁边的同窗窃窃私语。
是啊,原来就知道大学里她学的哲学专业,还曾经因为故意笑说“看不出来”被她追打,今天一见,小姑娘不简单。
噙着浅笑起身,刘启勋不时闪身避过一个个学生,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慢慢走近正埋头收拾资料的阮晓芒,站定:
“阮老师,我是‘现存’还是‘现实’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