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 他对我说 C(1 / 1)
小吃店老板为人客气和善,我们临走前他特地煮了馄饨,李彬付钱时他一直不肯收,推搡不过才勉强接下。
等车的时候李彬告诉我他经常到这儿吃宵夜,老屠小吃店已经成为了老字号,鲁中附近没有不知道的,一是因为他有些传奇色彩的人生,二是因为他以心交友。
我一边注意往来公交车一边饶有兴趣的问:“什么传奇色彩啊?”
李彬抿着唇,有点儿沉重的开口:“老屠以前是个缝纫店的老板,专门替人做旗袍孝服的那种,他家境清贫,没读完小学就辍学了,当时和他同镇的有个生意人家的女儿和他从小一起长大,双方互有意思,可女孩的父亲不同意,派人打了老屠一顿,警告他不要再打女孩的主意,他的脚就是那时瘸的。后来女孩知道这事跑了出来跟老屠私奔到绍兴,开了这家小吃店,可没过多久女孩就因和麻疹病人接触全身起了红疹接连几天发烧,老屠无奈之下主动联系了女孩的父亲,承诺只要她能康复今生今世再也不见她,可是听说女孩回去没几天就去世了,而且肚子里已经有了孩子。老屠一直没能忘记她,再次从山东回到绍兴,重新张罗起小吃店,娶了现在的老婆。”
我入神的听着,确实够传奇,听上去像一部连续剧,可类似的传奇,不都该好好封存在心底的吗?怎么现在人尽皆知,甚至成为人们茶余饭后的话题。
李彬仿佛看穿我的想法,他无奈的笑了笑:“有次老屠跟他老婆吵架,吵的很凶,有动手的趋势,几个人拉也拉不住,他老婆被逼急了脱口而出‘你就是忘不了那死女人’,当时在场的人都说老屠整张脸唰的白了,大家东套套西套套,他老婆就把他日记里写的有意无意全透漏了出去。老屠骂了他老婆好几天,眼见生意一天比一天好,火气才平定下来。”
我弩着嘴:“你跟老屠什么关系啊,不会也是哥们儿吧,那我以后不是也得和他称兄道弟了。”
李彬寥落的笑了,他垂下眼睛,低低的说:“没你什么事,我跟老屠是忘年交,他总说如果女孩还活着,他们的孩子跟我一样大,他终究辜负了她。”
我的心里也开始隐隐有些难过,老屠的往事被人翻来覆去的讲,他便跟着回忆到当年走了一遍又一遍,有谁知道,他该需要多大的决心和毅力才能撑到今天,他留下独自一人苟活至今,或许曾无数次想到过死。死后长相忆,老屠会不会想,如果他跟着死了,当他跨国奈何桥,喝下孟婆汤他就会忘记那个他彻彻底底爱过的女孩,因此他宁愿活着?靠回忆活着,假装她活得好好的,假装她忘了他和别人结婚生子?老屠和女孩毫无保留的给了对方十分的爱,他们是完整的,而我的呢,咔嚓一下夭折了,我想哭都没地方哭。
我郁郁的低着头,烦闷的想公交车怎么过了这么久还不来,太阳晒的我都要中暑了,明明十月金秋已到,太阳还是那么毒辣。
李彬看了我一下,用商量的口吻说道:“我在这儿玩两天怎么样,上次回去我一直想着你跟我说的那些地,朝思暮想啊简直是,哥们儿,你发发慈悲,领我玩两天?”
我侧着头想了一会儿:“也不是不可以,可是放假你不回去行吗?你爸妈不修理你?”
李彬露出一副无关紧要的笑容:“我爸妈在上海,家里就外婆和我,我玩两天再回去碍不了什么事,除非你不愿意。”
我不高兴的叉着腰:“谁说我不愿意了,不过先说好,你吃自己的住自己的。”
他轻轻一笑:“本来就该这样啊,那说定了,下午我们就去玩,哎,你家离哪些景区比较近?”
我招手拦下车子,车上已经没空位了,中间乌压压挤着一团人,我一手抓住椅背一手把书包报到胸前有点儿吃力的说:“我先去我奶奶家玩两天,她家附近景点多,而且有个便宜的小旅舍,你把东西放好了我再过来找你。我们家附近没有住的地方,要到城北路那才有。”
我说完这话的时候觉得有许多莫名其妙的目光穿过层层人群投向我,我身边一道貌岸然的中年男人还不怀好意的上上下下打量了我好几次,李彬一眼横过去他稍微有所收敛。
李彬身高比同龄男生长出一大截,身边的男人与他相较矮了几公分,也许他怕自己吃亏,我们这个年纪的人正血气方刚,打起架来绝对不是含糊的主儿。
到站下车呼吸到新鲜空气,我感觉自己被严重污染的肺才重新在身体里运作起来。我有气无力的带李彬到小旅舍,一路过来他的眼睛好像有点儿不够用似的,见到摆摊的开铺的都要上去凑一眼,我立马拉住他:“你留点儿待会儿看吧,不然出去玩会很无聊,他们摆出来的差不多都是一样的东西。”
李彬觉得我说的有道理,有些迫不及待的跑进了小旅舍。安顿好他后我去了爷爷奶奶家,放好书包发了一会儿呆,我实在有些累,还有点困,但我记着答应李彬的事,怕自己一不留神打起瞌睡,泡上一杯浓茶喝了。
茶是惠明茶,在丽水云和做玩具的小叔叔过年带来的,虽比不上杭州龙井,也能排上中等茶叶,茶水入口时苦,到喉咙时有淡淡的清香溢出来,精神也渐渐回来了。
我草草解决午饭,和爷爷奶奶说出去玩一会儿飞快的跑到小旅舍二楼找李彬,我一下子推开门,赫然被眼前的景象吓呆了,李彬正背着房门换衣服,脱的只剩一条nei裤。
我和他都傻了,两个人愣愣的对视,他还保持着脱衣服的姿势,最后我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什么也没发生一样镇静的关上了门。
此情此景,除了尴尬我不再有其他感觉,心跳没有快一分也没有慢一秒,假如里面的人是陈黎昕,我会不会羞惭到无言以对已经挖好地洞钻进去了。
陈黎昕,愿得一人心,与君不分离,他的名字低如一声叹息,闭上眼睛,又想起他说的那句“我们结束吧”。
我们结束吧,难道真因为这一句话我们的过去就烟消云散?不,不,他欠我一个理由,我要问清楚。
李彬打开门的声音中断了我的思想,他换了套衣服,绿色格子衬衫搭配一条深色牛仔裤,他气冲冲的提我进门:“你,你,你进门怎么不敲门哪,啊?”
我底气不足的争辩:“谁让你不锁门了,行了哥们儿,我什么都没看到,真的。”
他怀疑的挑起眉,松了松手:“真的?”
我理理衣服,郑重的点头:“真的,除了一条蓝nei裤。”
……
出去玩的时候李彬看着我的眼神还是有点儿别扭,一个大男人跟女孩家家似的,我视若无睹,借等车的时间跟他说待会去玩的地方。
沈园离奶奶家只有五站,除去来回时间,下午在里面逛一圈就差不多了,明天可以到解放路,鲁迅故居□□故居全在那一带,逛完后直接送他到客运中心,我再回家,省时又省力。
李彬问我沈园有什么典故,我楞了一下,惭愧的想到我到现在为止都不知道沈园有什么典故,虽然奶奶家离那不远,但我没去过,听说门票昂贵,除了极个别有钱人家的孩子,基本上大家都是望而却步,只敢在围墙外转一圈。李彬要是问我鲁迅、□□、秋瑾,我能给他掰出成堆,沈园,真把我考倒了。
为了避免李彬再在这问题上追及下去,上车后我识相的转移话题,问起诸暨的情况。李彬没什么兴致的讲着,我听的也直犯困,我几乎错过他一句话:“你觉得西施真正喜欢的是谁?如果是夫差,她怎么总想回到越国去,如果是范蠡,她最后怎么会替吴王挡那致命的一刀。”
他没说爱,只说喜欢,我喜欢这样的表达方式,如果他问我爱是什么,我一定答不上来,那个字在我看来太沉重,会压的我喘不过气。
我认真的想了想:“也许两个都喜欢,也许只喜欢其中一个,可惜她死了,没人知道她是怎么想的。”
眼神中有点儿古怪的看着我:“如果是你呢?你怎么选择?”
如果是我,如果是我……
如果我现在去找陈黎昕,是不是能要到一个答案,我要为自己争取一次,努力一次。
我噌的站起来绕过李彬站到后门,准备在下一站下:“李彬,还有三站到沈园,你先一个人逛会儿,我像一件很重要很重要的事情没做,完了后我呼你。”我指指手臂,“号码我记着呢。”
虽然中途把他一个人丢在人生地不熟的地方太过分,可我实在没办法再等下去。我跑下车,跑到对面的站台,车子姗姗来迟,我感觉到自己的心跳,一下,一下,跳的很快,我希望车子能再快一点,快一点。
我满头大汗跑到陈家,陈谨正在楼下扫地,看到我她好像很震惊。
我有点儿喘不上来气,嗓子干的跟冒烟了一样:“陈,陈黎昕呢?”
陈谨愣愣的指了指楼上,我快步冲上楼,听到她跟在后头急切的叫唤:“可静你等等,哎——”
我推开门,刚要开口叫他,脸上的笑容僵在了原处。
三班的女生从书桌前抬起头,惊讶的看着我:“诶,你好像?”
陈黎昕坐在她身边,从成堆的书中回过头看了我一眼,然后站了起来,皱了一下眉头:“你来干什么?”
我的目光从他身上移向三班女生,褪去妆容,她是朵空谷幽兰,她静静的笑:“我有些功课不会过来问问师兄,你不要误会啊。”
我仓促的回以一笑,笑容很假,我觉得自己的心都凉了,我木然的看着陈黎昕:“师兄,我也有一道题目不会,有个傻瓜中途跳下去沈园的车往回赶,总共花了四十分钟,傻瓜在华二十分钟跑到这儿,你能不能帮她算一下,傻瓜和那个人的距离有多少?”
记得小学五年级老师要我们在白纸上出一百分的题目互给同桌考,当时同桌全班分数排第二,稳居第一的是学习委员,同桌喜滋滋的说他没见过那么简单的题目。是,我数学不好,出的题目毫无逻辑可言对有些人来说却简单,可是我自己出的题目我自己都不会算。现在把小五的应用题摆我面前还是能考倒我。
三班女生当真提笔算了算,冲我笑:“你这题目出的不对啊。”
我看着陈黎昕漠然的眼神笑了笑,转身下了楼梯。
陈谨拉住我,有点儿欲言又止:“可静,我哥……”
我拍拍她的肩膀:“我昨晚休息不好,累了,我先回去,以后找你玩啊。”
我朝家的方向走了两步,想起来我今天应该在奶奶家,有些迷茫的返回去。
结束了,这次真的结束了,纵使我有千般不舍,那又怎么样呢?他对于我,本来就是一场清夜梦,他慷慨赠予我一段,总好过从未相遇,总好过之前空白。
我坐在行人往来的桥中央发呆,中考结束时,我曾站在这里,看着傍晚归来的船只渔火,希望他也在这里,可希望终究只是希望。我突然什么都不愿再想,脑子里装了太多东西反而造就了空白,我只想这么坐着,一个人待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