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 和盘托出(1 / 1)
波利先朝外面走了一段距离,接着才又返回来,装扮成刚刚出去的模样。这番作为,委实叫我疑惑——自家地盘,何必如此小心翼翼。看样子,竟是连自己的兄弟都要瞒过。
我将波利出来的地方望着,好奇里面住着什么人。
片刻之后,波利整理了一下衣裳,便钻进了他母亲的屋子,与以太闲话两句。
我朝叶茂使了个眼色,悄悄向波利出来的地方走去。
将头贴紧了木制墙壁,里面传来轻轻的鼻鼾声。是一个男人的声音。
忽然,从木板的缝隙射出昏暗的灯光。睡觉的人走下了床。他将身子背着我,对着墙上的钟表饮水。
我捂住胸口,平复那活蹦乱跳的小心脏。
男人将水杯放下,回过身来整理凌乱的床铺。
我吃了一惊。灯光掩映之下,我看到这人竟然是孙淼!
神偷门最近介入的事情实在是太多了,我开始便没将他们纳入所有的可能性之内。
现在波利瞒着所有人来与孙淼密谈,究竟是有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呢?
打在我鼻梁上的那道光灭了,接着,鼻鼾声重新响起。我蹲在地上,将眼睛睁大了,无神地遥望远方。
我总觉得自己遗漏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可那件事情究竟是什么,我却一点也想不起来。
这种感觉实在糟糕。
就这么静静坐着,叶茂不知道什么时候挨上了我的肩膀。
听着熟悉而又陌生的呼吸声,在这种处处危机的地方,我竟感到前所未有的安全。
我道:“咱们回去吧,已经知道王小帅背叛了司马动,而且确定动手的人不是他,我们留在这里,再也得不到有用的信息。”
叶茂牵起一边的唇角。我以为他张开嘴巴是想要发表什么不同的意见,可是想不到,他只是轻轻地“啊”了一声。
我问道:“你还想要留在这里么?”
叶茂摇摇头,站了起来,朝我伸出一只手掌道:“我们这就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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荒山野岭,找辆车难得要命。冻得瑟瑟发抖时我不禁后悔,怎么一开始不开车过来。
果然,冲动是所有后悔发生的一个大前提。
我这边自怨自哀,叶茂却好像兴致颇为高昂。走在坑坑洼洼的小路上脚步轻盈,还哼着乡间小调。
寒鸦于树梢啊呀而鸣,我打了个哆嗦,挽住叶茂的手臂。
他问我怎么了。我醒醒鼻子,不好意思说自己害怕。
我从小最怕乌鸦。
他也不多问,自顾自地走着。过了一会儿,忽然想起什么一般,问道:“你刚才看清楚了吗?波利去见了什么人。”
我道:“现在才想起问我这个啊?”
叶茂笑道:“见你刚才心情低落,就没有多问。不过实在憋得心里难受……那个,你能把手松开吗?这样重量全都压到我身上来,好辛苦。”
我这才想起姿势暧昧,连忙松开。可是脸上仍旧忍不住火辣。
思量片刻,觉得神偷门这一次到处行动似乎事关重大,便不顾什么江湖道义了,将川河的凶杀案以及孙淼的身份合盘托出。
叶茂边听边点头。
不过,他好像也就是听听,一点也不发表意见。
该说的都说了,我们离开巴库的藏身处也很有一段距离。穿过那条羊肠小路迈入大道时,我很是雀跃,以为这样就能遇到过路的汽车。
屋漏偏逢连夜雨,车没等来,倒等来了一场大风。遮云闭月呼啸连连。
这个时候,我特别希望自己是一条小船,漂泊大海,乘风破浪。不过现在我更像一只无根野草,一边跋涉,一边飘摇。
再无闲话。半个小时之后,我们终于碰到一辆货车,司机很好心,没误会我们是打劫的。将我们载到距离市中心较近的位置,下车后,很快便打到了车。
虽然空旷依旧,但此刻那些算不上明亮的路灯,在我看来,仍然斑斓可爱。
我问叶茂住在哪里,他打着哈欠说自己无家可归。那懒洋洋的模样分外招人恨。
转过头来笑道:“我的杜大小姐,您住哪儿呀?”
我说我住在帝都车站,他说好吧,那我们先送你。
“那你呢?”我问。
叶茂道:“帝都城那么大,总会有我一个容身之处。放心好了,我当然是有地方去的。”
分别在即,叶茂告诉我,他明天晚上会跟我联系便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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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也就是1998年的第一天,我很早就起床了。看看时间,原来自己只睡了不到5个小时。
喉咙发干,脑袋沉重,鼻子还不透气。我走到镜子旁边,发现嘴唇殷红。
我的肩膀立刻颓丧下来。
小时候我得过一次严重的肺炎,虽然几经周转治好了,但还是落下了病根。每次将要发烧的时候,嘴唇都会变红。
想来,是与昨晚的那一场大风有关。
在旅馆附近吃了一碗馄饨,回去之后没事我便给司马动打了个电话。他的语气沉重,说自己在参加娜娜的葬礼。
我将昨天从巴库那儿听到的情形告诉了他,“王小帅虽然没请杀手,但他确实是与巴库联手了。”
司马动笑着说他都知道,但毕竟与娜娜还有一分情意在,葬礼是人生最后一桩大事,能参加还是要参加。尽一尽人事也是好的。
我问他,王小帅在吗?
司马动嗯了一声。
我道:“我过去找你。我想看一看王小帅的嘴脸。”
司马动小声对我说,“来可以,但仇恨要憋在心里,毕竟我跟他还没有真正撕破脸皮。”说完又告诉我位置。
我到达公墓的时候,看到了很多前来怀念娜娜的亲友。有的人面色凝重,有的人神情如常。人情冷暖一望便知。
都说新年新气象,可是这里却是一片愁云惨雾。娜娜的直系亲属都红着眼,我不忍侧目。
不过,听家乡人说,死者要过了头七才能入土为安,王小帅这么着急又是为了哪般?
我找到司马动,并将这个问题问出了口,他很快给我一个合情合理的答案:
王小帅不希望事情闹得太大,所以草率收场。因为一旦深究起来,他属于有动机的那一号,日后必将受到严密的监管。再不能放手而为。
我站在司马动旁边,对着娜娜的遗容鞠躬。
她的墓碑在一株梅花树下,寒冬时刻,趁着少女留在照片里的笑脸,开得姹紫嫣红。
我抬起头,托起手掌,一片片梅花就这样飘落到我的手心里。
那一刻,我感到特别的难过。
王小帅陪在娜娜的父母旁边,好言劝慰,做足了好人。偶尔目光朝司马动这里望来,露出善意和感激的微笑。
我为娜娜凄苦,她很无辜。爱一个人,永远都是正确的。只是不幸,被卷入到一场充满了腥风血雨的利益斗争之中,枉然丢掉了性命。
我不爱作假,所以看到司马动与王小帅居然还能在死者面前,如此淡定地虚与委蛇,分外看不过眼。
于是,我在司马动惊讶的目光之中,径直朝王小帅走去。
就连娜娜的父母都相当鄂然。
我视而不见,盯着王小帅,语气冷凛。
我对他说,娜娜的死,你要负上全部责任。
王小帅说自己不懂我在说什么。
我道:“你的越南伙伴总会告诉你原因。”
说着,再也不理王小帅那张铁青的脸,我大步离开了葬礼。
司马动带着他的人追上我,与我并肩行走。笑道:“丑丑,你这一着我想不到,王小帅更加想不到。好事是他以后在家族里面要受尽指责,坏事就是从今天起,我们就要公开决裂,争个你死我活。”
我道:“这样最好,置之死地而后生,在很多时候,我们都要对自己狠一点。”
司马动将头一点,似乎深以为然。
于是,1998年的开始,我的第一件大事就在葬礼中度过,并将哀伤的情绪携带了很久。
回去的路上,我问司马动,小何究竟什么时候才能放出来。
司马动的神色立刻变得严肃而又忧郁。他问我,是不是不愿意留下来帮他。
虽然被他说中了,但我当然明白这时最紧要的事情就是撒谎,于是摇头予以否认,“我会在事情水落石出时再走。”
司马动笑了,连说这样就好,这样就好。
我也笑了笑。
可是,我真的不能在帝都逗留太久。
一月份中旬的时候,无论如何也要离开帝都了吧。
偷到祖老儿的绣花鞋,我还要赶着回家去过年,顺便切身体会一下传说中的春运。
无聊看向车窗外面飞速掠过的风景,身旁的司马动没来由地叹了口气,用充满了回忆的口吻怀念他那在川河不幸被灭门的,那一位幸存的丁坚兄弟。
这时,我忽然升腾起一股奇怪的想法,不禁狐疑地看了一眼司马动。
我好像找到了那一件一直被我忽略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