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相忘（一）（1 / 1）
“哟嗬，颜真，你回来啦？你可够快的！早知道你先回来了，我就用不着一路小跑了！快过来接一下，累死我老人家了！”没等进店，傅天磊就开始“咋乎”，想了一路，还是没想好该怎么面对那个敏感的丫头，权当不知情吧，看看她的反应再说。
颜真正半蹲在地平柜边翻找着什么，听到傅天磊的声音起身就过来了——不是帮忙，而是一脸焦灼：“天磊，你看没看到07834？”
傅天磊看她不像在开玩笑，脸色微变，“怎么了？”07834是刚上市的新品，也是傅天磊确定的本周主打。
“我找不着了！我刚刚还看到了，后来就怎么也找不着了……我拿过，我确实记得我拿过……怎么就是想不起来放哪儿了呢？”见傅天磊只是看着她不说话，颜真知道他是指望不上了，失望地转身准备继续找。
“颜真！”犹豫了一下，傅天磊喊住了她，默不作声走过去把搭在她肩上的一袭玫瑰色小礼服拿下来——正是她到处找的07834。
颜真看着傅天磊递过来的衣服，再难以置信地看看自己肩头，神情就尴尬而无措，想解释什么又不知该从何说起，站在那儿开始发愣，“这……我……”
傅天磊不忍卒看她的羞窘，找了个合适的地方去把模特儿放下来，“拿过来吧！”反手等着，却什么也没接着，诧异地回头，颜真还在原地发愣，傅天磊无声地叹气，转回头面对着模特儿，提高了音量，“颜真，过来一下！”
“啊？”似乎有人惊醒，“来了！”倒是一如既往的轻快，傅天磊暗暗赞叹，如果她想表现得和平常一样，那么他就全力配合，“动作快点儿，别磨蹭！”
“干什么？”颜真过来，等着傅天磊吩咐，傅天磊瞥她一眼，不意外看到她低垂的眼睑，是初相见时她的习惯表情，只怕连她自己都没意识到。把自己藏在别人无从探知的世界，这就是她的应对方法？傅天磊不说什么，把颜真手里的衣服拽过来——她攥得太紧，不得不使点儿劲，动手往模特身上套，颜真赶紧上前帮忙。
拉上拉链、抻平衣褶，颜真退后两步打量一下，去饰品盒里找出一串珍珠链挂到模特儿脖子上，傅天磊看看，竖起大拇指：“颜真，这串项链也能卖个好价钱了！”
“天磊，你疯了！”就算做得再像，塑料的东西也不可能是珍珠啊！
“颜真——”傅天磊无奈，也有些高兴，颜真对他说话的口气和平时没什么区别，这令他放心，此前还真担心她为了向康明辉证明什么而疏远他……
明白他是在开玩笑，颜真白他一眼，兀自去整理被翻乱了的衣服。
傅天磊看着她的背影，喜忧参半，颜真的平静是他所没想到的，听她和康明辉说那些话时，声音都克制不住地颤抖，他以为过后她会躲起来哭，没想到除了有点儿心不在焉，她没有任何不理智的举动！按理傅天磊该觉得庆幸，不用绞尽脑汁去安慰一个哭哭啼啼的员工，但不知为什么，他开始提心吊胆，可能是颜真太正常了，正常到反常的地步，让他不得不怀疑她到底是坚强还是麻木！他记得当初她被撞就是因为和康明辉闹别扭、注意力不集中才造成的，这一次连决裂的话都说了，她却表现得这么、这么……这实在是有悖常理！她不会是……
傅天磊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却越想越觉得有道理，只有万念俱灰的人才会在这么大的打击面前无怨无悔无惧无忧，再看颜真，立时觉得她整理衣物的背影也充满了诀别的意味，这一发现让傅天磊寒毛炸立，想也不想，脱口就喊：“颜真……”
还不知道颜真听没听见，电话突然响了，傅天磊正要提醒——内线电话不可能是找他的，颜真已象受惊似的蹦起来了，傅天磊眼看着一件衬衫从她膝上滑落，被她拖在脚底跑向电话，苦笑，细心的颜真犯这种错误，她的平静终于露出马脚！
把衬衫从她脚底“解放”出来，颜真还没察觉，认真地对着电话那头交代，“在第三层靠左面的小抽屉里，你再找一下看……行，找到就好！……什么事？……你问吧，我不生气……”
颜真突然冷冽的声音引起傅天磊的注意，“造谣！……燕子，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好，除了老乡，我和他没有任何关系……燕子，你听好，我不会再说第二遍：我和康明辉不会有任何暧昧关系，死也不会！……”
对方似乎还在说什么，傅天磊忍无可忍，对着颜真的方向喊了一句：“颜真，工作时间你在干什么？赶紧过来！”趁她还在愣怔，一把抓过她手里的话筒摁回了座机。
颜真恼怒地看着傅天磊，不说话，傅天磊静静地看着她，等着她开口……
两个人大眼瞪小眼的，活像在较量，颜真先吃不住劲儿，狠狠地“剜”了傅天磊一眼，扭头就走，傅天磊想不到她会不战而退，急急地喊，“你去哪儿？”
“我去工作！现在是工作时间！”颜真没好气，傅天磊让她呛得差点儿找不着北，怎么也没想到她是为这句话生气，“我为什么那么说你不知道？”他不信她会愿意和燕子讨论康明辉的事，看她当时嘴唇都在哆嗦，他只好强行打断，没想到她会不满意。
经他一提醒，颜真才明白他的用意，顿时红了脸，明知道应该道谢，却无论如何张不开嘴，一见傅天磊正有趣地看着她的嗫嚅，索性又狠狠地瞪了他一眼，“燕子非以为电话是我挂断的不可，该气死了！”
傅天磊苦笑，他上辈子欠她的？处处帮着她不说，回过头还得看她脸色，“该气死的人是你！她先挂的电话！”让他那么一吼，电话那头的小丫头哪还敢再啰嗦，“咔哒”断线的声音让他都怀疑那个叫燕子的是不是又惊又吓、直接把话筒扔回座机的！
“是吗？”颜真的口气虽然是怀疑，脸上的表情却已经放松下来，傅天磊瞥她一眼，懒得回应这种白痴问题，如果不是神不守舍，她应该比他清楚谁先挂电话！看出他的不悦，颜真是真的不好意思了，“天磊，对不起……”
“‘对不起’的事儿以后少干点儿！”傅天磊截住了她的话头，倒不是真的要和这丫头计较，只是不得不给她个警醒了：好赖他是老板吧？怎么能说白他一眼就白他一眼？也太不给他面子了吧？
他的警告显然没什么震慑力，不说的时候，颜真还一脸愧疚，让他一“威胁”，干脆面无表情了，像看怪物似的看他一眼——那意思好像是“你做梦”，回身整理店内的服饰去了！
看着她天知道是不是故作忙碌的身影，傅天磊自嘲地笑，都说“马善被人骑、人善被人欺”，他是太“善”、太纵容她了，才动不动就被她当透明！
傅天磊的笑容没维持太久，在又一次看到颜真拿着衣服发呆的时候，他沉下了声音：“颜真！”颜真还是没听到，傅天磊不吭声，耐心地等着，直到颜真被店内诡异的静谧“煞”回来，又惊又疑地看他，“有没有什么要跟我说的？”
他刻意问得含蓄，颜真却像吃了一惊，前一秒还一脸茫然，下一刻已经满脸戒备，瞪着黑白分明的眼，一言不发。
傅天磊象没看出那双眸子里的排斥，“你和康明辉……”他点出她对燕子说的原话，“怎么回事？”
颜真不答，冷冷地看着傅天磊，仿佛要在眼底结出一层一层的冰，傅天磊不为所动，严肃地看着她，表明坚持的决心，颜真用冷冽把他逼退的招法难以奏效，神情就渐渐地变了，脸上涌出的红晕说不清是因为羞愤还是恼恨，声音却是毋庸置疑的冷硬艰涩：“这与你有关系吗？”
傅天磊没被她的表情吓到，却因为她的话差点儿噎到，一模一样的问话、甚至连语气都相差无多！这两个人竟然默契至此？不去探究突如其来的不自在因何而起，傅天磊的答案与楼梯间里的如出一辙：“你是‘兰姿’的人，我当然要关心！”
颜真一时没转过弯，略想了一下才明白傅天磊的意思，有些受伤，“我会公私分明，你放心！”垂了眼准备离开，行动会证明她不是那种因为个人问题而影响工作的人！
“你……”傅天磊笑了，“颜真，我就那么像惟利是图的人？”如果不是考虑到她现在的情绪，他真不想跟她废话了，这丫头简直就是不知好歹！
“我没说！”
“你那么想了！”傅天磊还是笑，只不过光有笑声没有笑意，颜真也知道他是真的在生气，可能是她确实说错话了，虽然她不认为自己说错了什么。看着颜真又后悔又倔强的表情，傅天磊没法再跟她治气，“颜真，你……你那么说我过不过分？不说别的，你是只把我当老板的吗？”
颜真不语。当然不是。哪一个老板和雇员会像她和天磊？他们其实更像是朋友吧，所以他关心的应该是她而不是‘兰姿’的销售额……
“你总算不笨！”傅天磊轻哼了一声，还以为吕洞宾遇到又一条狗呢！也不指望颜真会道歉了，换句话说有错就改、改了再犯的道歉要了也没多大意义，“你，打算怎么办？”硬着头皮问了，毕竟这是颜真回避不了的。
颜真迅速地把目光调到一边，没什么表情。如果她知道该怎么办，一切也许就不会是今天的样子了……
“你说……死也不会……”傅天磊小心地试探，如果他是学心理学的，是不是能给她一些有用的建议？
“是，是死也不会！”颜真猛地回头，逼着自己对着傅天磊的眼，那样一种强撑的坚定让傅天磊油然而生心疼：“颜真，别这么说！”
“是真的！”颜真微笑，“我和康明辉完了！”
傅天磊默然，以他所处的角度，似乎怎样的表态都不合适，不过那也不是当下的重点，“颜真，想哭，就哭……”他轻声。
“我不会哭！”颜真微笑，脸色惨白。
“颜真——别逞强！”
“我不是逞强，”颜真垂眼，她确实无法保持微笑了，“我只是舍不得我的眼泪！”
“是吗？”傅天磊勉强笑着，想让气氛轻松一些，“你的眼泪是金珠玉液啊，还那么珍贵！”
颜真配合着傅天磊的苦心，“不光是我的，你的也一样！没听说过吗？眼泪比血珍贵，因为血不管碰伤身体哪个部位都会流出来，而泪，只有伤到心才会流……”
傅天磊动容，颜真知不知道她在说什么？康明辉没伤到她的心？她骗鬼啊！但是她那么努力的掩饰，他又怎么能去揭穿？“那你准备流血？”天！他在胡说什么？！
“才不！”颜真倒没听出什么，“流血我怕疼，流泪我舍不得，所以，我什么都不流！我要流的话，我流……我流鼻涕！”随着这句话，她抓过案上的纸巾捂住口鼻冲向洗手间……
颜真没哭！那天和那天以后，都没有人看到她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