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8 第三十八章 玉王爷（1 / 1）
一队快马在官道上疾驰，所过之处，漫天的尘土。然而，有一支箭更快，穿过一个侍卫的发冠，正钉在一棵树上。那支箭柄上有着消息阁特有的镂空图案，筛漏过早晨美丽的阳光，落在地上，正是一个“危”字。
处于马队中心的一人，黄袍金冠，见到此字立刻往回拨马，被身边的侍卫齐齐拦住，纷纷叫道：
“王爷三思！”
那黄袍金冠的人冷哼一声道：
“怪不得退出醉花楼就再没有她的消息，原来是你们有意瞒我！”
“吾皇病重，还是继承大统要紧！”寻才公子殷切劝道。
“就算迟上半日又何妨，我定快马加鞭赶回来！”玉王爷主意已定，毅然拨马向回奔去，然而，那勒住缰绳的手竟都有些微微地抖了。
那一日，他在醉花楼的匣子里只留下了两个字——无忧！
无忧，危？看到那个字，他的心不知道为什么一颤，如心中擂鼓一般，再也平静不下来。他不愿深究这是什么感觉，他只知道这一次，他不愿再遗憾，不愿再失去了！
……
也许，没有那样的相遇，他们之间会有所不同……
那一日，他优雅地坐在半月居静候，偶尔侧头，瞥见了那名女子——
她布衣竹簪，信步行来，从容闲适……
她是特别的，虽然她并不美！她的眼睛是那么明亮、快乐、通透……那不是养在深闺中的女子愚蠢的天真和幼稚，而是经过世事磨练，在红尘中打过滚，出淤泥而不染的灵逸！
那是一种陌生的他无法理解的人生！
也许是出于对未知命运的抗拒，他的心选择了拒绝。他傲慢道：
“这么丑的女人不要放进来！”
第二次相遇是在府中，才知道，她是一个美好的遥不可及的梦！而他不经意间又遗失了怎样的珍贵！
那几日，他睡得格外安稳！那几日，他心里格外地敞亮、痛快！也许有她在身边，他的生活将从此与众不同，所以，他令阿寻撒下了天罗地网，却一无所获……
一年后，当他们终于在醉花楼相遇，她还是那般模样：布衣竹簪，明亮，快乐，通透，仿佛无情的岁月从来没有在她身上留下过痕迹！
他忽然很想招惹她，想看她生气，看她愤怒，因为，他从来没有见过她茫然或微笑之外的表情……
他身边的女子哪一个不是千娇百媚，用尽心思引他注意！然而这一次，面对这名灵秀的女子，他竟然一时踌躇了，不知该如何接近！
“原来醉花楼只拿些普通汤水待客，好菜却私藏在这儿！”
“相见就是有缘，请公子一起用些！”她笑语。
他第一次如此钟爱那个“缘”字！
她痛恨地望向他：
“你给她种了蛊！”
他终于见到了她茫然或者微笑之外的表情，他的心却突然刺痛，痛到要胀裂开来。他从不喜解释，那句解释的话却脱口而出。因为他不要她恨他，不要她为了别人恨他，哪怕那个人是他妹妹。他不要她为了对别人的爱而恨他，因为无论爱恨，那都代表了——她本与他无关！
他被侍卫保护着后退，退出这座院子，退出这醉花楼，他，赢了！
先皇曾告诉他，皇帝的唯一敌人是‘爱’，如果不被女人的爱俘虏，就能做一个合格的皇帝。
他有妻妾儿女，却冷眼旁观着她们争斗，独独没有领略到那“爱”。
“王爷是做大事的人，无忧不过是一个有意思的女娃。”翟老曾拈须笑道。
那时候，他赞同地点头。他以为，只要他皇权在手，什么还能得不到！
直到那个映在阳光里的“危”字出现，他才知道，原来，他心底早已放不开那个人！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起，他第一次关心一名女子，第一次留心察看一名女子的神情，第一次被她牵绊住了心神，第一次想留一个人在身旁！他终于知道，他原来是一只被困在金笼子里的兽，通过窗户看到四四方方的天空，而她带来了天空外的消息，如一只鸟儿带着清晨的露水和阳光，带着青草和花朵的香气，从蓝天白云外飞来，偶尔停歇在他的窗台！
而他，竟贪心地想留住她！
是了，带着年轻的新鲜和激情，他想留住那只小鸟，不顾一切地留住她！
如果说第一次是他自己拒绝，第二次是他无意中错失，那么这第三次，他愿意运用他的权势、运用他的财富、运用他的一切来紧紧地抓住她，留她在身旁！
“危”，不管如何，他都要把她带进宫，哪怕最后得到的是她的尸体！
“王爷三思！”阿寻大叫着拦住他的马。这才发觉，原来，他已经掉转了马头想向回奔去。
“放手！”
他恼怒地挣开，一鞭打在马上！
他无法容忍她再次消失在他的世界……
重重的兵马迅速地包围了醉花楼，他抢步走进大门。
“无忧！”
醉儿眼睛通红，向他深深拜下。
那种恐惧突然攫住他，使他说不出话。他努力稳下脚步，稳住心神，慢慢地说道：
“无论生死，这次我一定要带她走！”
“她……不见了……”醉儿哭道。
“什么？”他大怒！
“搜，给我搜！”他狂暴道。他不相信！虽然他明明知道醉儿不敢骗他，说的是实情，却仍固执地不肯相信！
就如一个心心念念却得不到玩具的孩子！当他终于想通了，想不顾一切地得到她时，却还是迟了！
……
“木末芙蓉花，山中发红萼，涧户寂无人，纷纷开且落……”
那歌声纯净得犹如天泉佳酿，使他全身的每个毛孔都洁净无比，好似获得了重生！
那歌声曾给他黑暗里唯一的光亮，守护着他的梦！
那名身穿浅红色衣衫的少女，如一枝在雾气里浮动刚刚含苞的花，浅浅的红，淡淡的白，带着若有若无的初春的心事。
她的声音轻而柔软，开导着他纠结已久的心事
她抬头望向他时，眼睛里是那么地依恋与痴迷。
“你的眼睛真漂亮，像桃花！”
……
虽然她一直都在温柔地笑，但是不曾有哪个人走进她心里。她曾一路北行，施医赠药，但她微笑，然后遗忘。他还曾经因此而窃喜，因为她待他，与对待他们不同。
而现在，他以为她是一名无情的女子。
她是曾经用过心的吧！雕刻笔筒，为他轻歌，救出醉儿，维护蓝雪，甚至对花姬都那么彻底地付出真心，哪怕受到伤害仍然毫不迟疑地付出生命的代价……但是她用过心后，却能那么残酷地离开，毫不犹豫地将所有人留在原地！根本不管他们是悔是恨，是盼是怨！而她，终其一生，再没有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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执掌了权势、熟谙了阴谋，今日，他将脚踏着无数的血腥、尸体、亲情与爱，在装饰了美女、鲜花的白骨之路上，走到皇位的尽头！
“我已经没有东西能教你了。临行之前，还有最后一句赠语：有所为，有所不为！虽然你贵为皇帝，但是你应该明白：天地万物，并不是所有的事情都在你的掌握之中；并不是人世间所有的情感，你都能了解！”翟老叹息一般道。
“皇位与女人摆在面前任君挑选，这样的机会并不是每个皇帝都能有幸遇到！”他苦笑，“‘冲冠一怒为红颜’也好，‘烽火戏诸侯’也罢，真正让人心动的女子，这世上只有一个，而我，再也没有机会！”是啊，不是他选择了皇位，而是他根本就没得选，因为那名女子消失了。
“阿寻，你也是来告辞的吗？”
“是。”
“那就把红药带走吧！一年前，她在王府设毒计赶走了无忧，我就开始疏远她！能够不动声色利用我的妻妾布局，这样毒辣、善妒的女子真是毒蛇一样不能让人心安！我当时没有杀她，只不过是想留下一颗牵住你的棋子！如今，这枚棋子已无用了，趁我还没有改变主意之前，你最好快点带她走！”御花园里，他长身玉立，犹如一缕洁净的月光，清冷的容颜，状似不屑道。
那个躲在角落里的侍女红药踉跄地走了出来，那个总爱在一旁偷偷地看他，总会在他面前羞红脸的红药，最后行了一礼，哽咽道：
“就此拜别玉公子！”
他说的话，她全都懂！就算她善妒毒辣，就算她利用他的妻妾布局，赶走了能进书房的无忧，他最终还是舍不得杀她，不是吗？他只是不爱她，因为他心里已经有了人，所以，他气她曾经赶她走！所以，现在他不再留她！
她起身，昂着头离去。她的眼睛里蒙着一层水雾，也许昂着头，只是不想雾凝珠，流出来……
“都到最后了，你怎么还如此伤她！”阿寻不禁埋怨他道。
“从此以后，这世上再无一人叫我一声‘玉公子’！”如银似雪的月光中，他艰难地郑重地一字一句道，“所以，才更要断了她的傻念头，要她看见守在旁边的你！”
是啊，如果不能给她幸福，至少要学会慷慨地放手！尽管十几年的情分在此，放手很痛，也要潇洒地恶狠狠地放手！这样，她才有幸福的可能！
她不知道，在她绝望地守护着玉王爷的背影，然后痛苦地低下头时，他曾经回过头，绕到过她身后。他见到阿寻在她的影子里，同样的绝望而守护的姿态，在那冰凉如水的夜里，低低地念道：
“二十四桥明月夜，波心荡，冷月无声。念桥边红药，年年知为谁生？”
阿寻的眼中迅速地闪过感激和了然，然后深深地拜别。
他不耐烦地挥挥手，赶他去追那红药。
夜凉如水，他忽然感到了透彻骨髓的寂寞和孤独……
有没有一种药，可以彻底驱除寂寞；
有没有一种情，可以让心伤痊愈；
有哪一种谜永远深藏心底；
有哪一首歌可以在他人生结束、闭眼之前记起！
第二日，他头戴珠冕，坐北朝南，受着群臣的跪拜。他高高在上，真正成了孤家寡人。而这，一直都是他想要的！
国泰民安，四海升平。
后宫充盈，美人如云。
然而，曾经震撼于浩瀚沧海的人，又怎会为其他贫乏的水泽吸引！曾经梦见过巫山云雨的人，着迷于天宫仙子的周身气度，又怎会被凡间的贵族女子所惑！
而帝王宠爱的人们像金盏花，只是朝着太阳展开，当时间要收起她们的骄傲，帝王眉头一皱，她们的光荣就会消散……
有时候，一阵风吹过，他会偶尔想起那名女子，像风一样飞翔的女子，自由而美好，转瞬即逝，只留下最初的那阵花香……
而风，是注定抓不住的，它永远不能被握在手里，也永远不能被关进空屋子里，即使再辉煌的宫殿，也不能！
当初那种强烈的莫名其妙充满他内心的东西，他不知道那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爱”。而那种感觉，从那之后，他再也不曾感受过。
那时候，当他终于不顾一切，不管付出任何代价都想要留住她时，她却神奇地消失了。从那时起，他彻底失去了她，他的……爱……
似乎人世间总有一些注定了的东西……
有些事情，你永远无法完成；
有些爱情，你永远无法找到；
有些命运，你永远无法抗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