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1 / 1）
青玉既是答应了妩言，倒也大大方方地去了堂厅。见到故人，心中难免一滞，脚下却未停下，径直走了过去。“砰”地一下，往对面一坐。
等着的人忍不住笑了，抬起眼来，青玉不禁觉得时光仿佛瞬间倒流了，眼前的人仿佛逃出了时间的流逝，岁月在他的脸上竟是连一点痕迹都没有留下。
恬静的眼睛，一如既往的让人感到安心。细长的睫毛一起一合都仿佛带动了周围的空气，眼波荡漾，如看不见的细绳悄悄系上你的一颗心，随他而动。端正挺直的鼻子在脸上留下分明的界限，只是那嘴角——那令多少女子魂牵梦萦的唇线，清晰而精巧，可青玉却偏偏就是最看不惯，那种不经意的笑意，仿佛看透天下苍生般地傲慢和高贵，实在是……让人不爽！
那人已经等了三天，如今终于等到了，却似乎又不急着说话一般，只是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女子。
“你一点也没变，还是那么令人讨厌！”青玉明明就被这张个人吸引地舍不得移开视线，却依旧毫不脸红地说出这么违心的话。
“可你却变了，变得粗鲁了。”那人说得云淡风轻，却让青玉气得禁不住想更粗鲁一点，于是，一只腿又往板凳上一架，一副彪汉的模样，却惹着对面的人忍俊不禁，原本恬静的眼睛一下子像落进了一滴墨似的，荡起了层层涟漪，却仿佛是故意设的陷阱，一下子将青玉卷了进去，顿时没了声音。
那人仿佛也不想打破这片平静似的，也不再说话。两人便这样对坐着，对视着，然后又几乎同时将手伸向酒杯，却在两手相触时，猛然清醒过来，又都松了手。
青玉尴尬地笑笑，“你是客，你喝。”
那人也略显不自在地红了红连，笑道，“故人千里迢迢而来，老板娘不会连请我喝杯酒都舍不得吧！”
南楼里有的便只是英俊男子，除了这些公子们，便只剩下一个女老板娘和一个小丫鬟。是故连这搬酒的也全是极品中的极品人物——春水因上回自己酿的佳酿被这人说成花酒，心中有些疙瘩，硬是不愿出来，连这酒也不准用自己酿的——按照南楼的惯例，老板娘请客，本是必用这金波碧液的，可这会春水执意不肯，和梦也只得作罢，和少卿两人竟然只在后院找到了几坛烧刀子。这倒不是因为南楼没酒，而是酒都被春水毁了，两人见春水一脸幸灾乐祸地杵着棍子，脸顿时黑了一圈，理也没理春水，便将最后几坛酒给救了出来。谁知出去看时，青玉和那人早已喝了起来。
两人回头，便看见春水笑得弯了腰，眼睛也弯的如玄月倒扣一般，顿时和梦和少卿的脸色更黑了。春水却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折扇一开，逍遥似神仙。
青玉本就是喝酒不分优劣的，拿到就喝的，对面那人却先是惊讶于这酒的色泽，清澈透亮，不带杂色，带着凝结天成的那丝自然之意，令人赏心悦目，其次便是这香味，微浓却不烈，恰到好处，刺激着人的味觉，最后再是这味，酒饮入口，芳香浓郁，回味悠长。
那人忍不住回过头，正好对上春水的眼睛，那双眼睛清澈如泉水，却闪亮如繁星。
“这便是公子酿的酒？”
春水折扇一收，自有一番风韵，道，“不错。”
“果然是人间少有的上品！上次是在下唐突了。”说罢，一饮而尽。
“好！”春水笑道，双手拍了几下，淡淡道，“阁下与老板娘慢聊，若是酒不够，只要找我南宫春水就好。”
那人欠了欠身，抱拳致谢，回过头来，见青玉已然喝了一坛，忙一把抓住青玉手中的酒坛道，“我不是来和你比酒量的。”
“废话！老娘喝酒从来就是不醉不休的，要喝酒喝个痛快！”说着，将那人的手甩开，径直向着喉咙灌去，谁知，那人还是把酒坛扯了过去。
“我有些话想跟你说，说完了，我陪你喝，不醉不休。”
青玉抬手，将嘴边的酒渍抹去，冷笑道，“好，你说！”
“婚嫁的事情，你若是不愿意，就作罢，我会跟你爹说的。”
“谁要你说什么废话？这件事不是早就作罢了吗？”青玉眼睛一横，看得那人心头一顿。
“你若有什么事情要帮忙的，可以来找我。”
“你以为你是谁？看到这些男人没有，他们可是个个都比你强的多了！”
那人往青玉指的方向望去，身体不觉一震，心头隐隐有些失落，脸上飘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疼痛。
“若是你想找一个地方安定下来，你可以去我的宅子。你一个姑娘家，总不能这样过一辈子……”
“我高兴！”青玉毫不留情地打断那人，“何况就算这日子我过腻了，还有这么多男人随我选，我凭什么一定要在你这棵‘宝树’上吊死？”
那人的脸涨得通红，浑身都在颤抖，他如此低声下气，千里迢迢赶到这江南秦淮河边，换来的竟只是如此蛮不讲理的羞辱！他手握拳，青白色的骨头根根几乎可见，突然一下站起来，转身就要离开。
青玉见他如此就走了，忍不住在后面讥笑道，“怎么？这样就走了？不是说要陪我不醉不休的吗？”
那人正好走到门口，一手抓在门框上，许久，才平静下来，好不容易才说了句，“这次先欠着，下次我请你！”
“好啊！”青玉轻笑，毫不掩饰语气中的寒意，“南楼随时欢迎客官大驾！不过，下次再来，记得把这次赊的账也付了，这玉很不值钱！”说着，一道青光自空中划过，重重地击在南楼门后的石柱上，一下碎成两半。
门口那人见自己的玉佩碎成了两半，浑身颤抖地令人担心，他几乎都迈不开步子了。终于还是走到哪块玉佩旁，他缓缓地蹲下，将两半碎玉捡起，收进怀里。他一直低着头，屋里的人谁也看不清他的神色，最后只得任着那人跌跌撞撞地走了。
那人走后，青玉便一个人自饮自酌，众人知道老板娘心中不悦，也不说什么，候在一旁，只等着青玉喝醉了，把她抱紧屋去。
若是青玉要喝酒，十匹马也拉不走她的！
谁也不想，妩言却在此时拎着一壶茶，坐在青玉的身边，“老板娘，这酒太辣，我不能喝。我以茶代酒，陪你可好？”
“有话就直说，别转弯抹角的，老娘我现在三坛下肚了，晕得很……”青玉醉眼朦胧，却尚能看得清妩言眉头皱了皱，又舒展开来，淡淡笑道，“既然老板娘一定要妩言陪酒，那妩言就陪老板娘干一杯。”说着，将茶壶，移开，茶杯中的茶也倒了，抬手去那酒坛。
青玉一把打开妩言的手，“呯”地一声，将酒坛摔在地上。
“你想早死是不是？你还嫌自己活的太长是不是？你到底还想不想见顺王爷最后一面了？”话音未落，青玉酒便醒了一半，她觉得自己这次绝对是该杀，怕是千刀万剐都无以谢罪了。
果然，屋子里的气氛变得一片死寂。春水仿佛突然被定住一般，扇子摇到一半就再也动不了了，嘴半张着，却就是忘记了合上。
少卿的脸色一凛，眼光一扫，那眼里，是难过，是痛心，是悲伤，融成一股浓墨，浮出御水烟波。
酉阳最是镇定，看来是早已知情。斜倚在二楼扶手上的，眼中神色淡淡荡开，有些寂寥，有些落寞，有些恍然。
和梦与妩言不熟，当初妩言进南楼的时候，和梦恰巧有事不在江南，等和梦回来的时候，妩言又因病去了更阑的医馆。但生死之事，和梦比谁都有体会，自然也为妩言感到难过。
此刻最悠闲的竟是妩言，只见他给自己倒了一杯淡茶，轻轻抿了口，才缓缓道，“老板娘，你放心，我会回去见顺王爷一面的，死也会回去。我已经后悔了一回，这一次绝不能再让自己后悔。”说罢，又自嘲地笑了笑，眼角向上一勾，看着青玉道，“老板娘和大家都比我聪明多了，怎么也不会像我这样，是吧？”
青玉立刻觉得又被妩言给下了套，这次还是个大套，连带着少卿，酉阳，春水以及路过的江湄，廷芳，茗翠，玉璋，吟啸等人，还有不太熟识的和梦通通都掉下去了。
青玉一拍桌子，一脸气势汹汹地模样，瞪着妩言，话却是对着其他人说的，“大家看到没，这就是交友不慎，遇人不淑的下场！想想我们妩言，当初多纯净无暇的一块绝世美玉……可自从遇到更阑那个混蛋，看看，现在变成什么样子？老板娘我真是心痛啊！少卿，和梦，你们明天就去就去把更阑的场子给我端了！”
“老板娘，何必明天，今天就端了好了！”
说曹操，曹操道。更阑一身远行的打扮出现在南楼门口。
青玉一时还没反应过来，失声道，“你也要走？”
更阑不怀好意地笑了笑，“莫非老板娘舍不得？不妨，只要老板娘说一声，我立马留下。”话未说完，青玉就端起一个空坛扔了过去，更阑侧移半步，堪堪躲过。
妩言掩袖微微咳了两声，声音极轻，在这屋里却是比雷电轰隆更甚，所有人除了更阑，目光都移向妩言，妩言也感到身上目光灼灼，很是无奈。
更阑倒是一副满不在乎的模样，道，“你们用不着担心，这小子至少还能撑个十天半月的……”更阑最大的缺点就是话多，不仅多，还很直截了当，只是有时候说话还是含蓄些好。
可这句话当真是再直截了当，清楚明白不过了，明白得大家都想欲哭无泪。
更阑觉得自己此时应该说点什么，绝对要说点什么，一定得说点什么，可自己万一越说越错怎么办？
这时，酉阳飘然而下，落在妩言身边，一伸手搂住妩言，众人都惊愕一下。
只见酉阳张口打了个哈欠，仿佛昨晚一夜欢愉，今朝尚未清醒，醉眼朦胧道，“朕的美人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不老实了，就任着这混蛋把我等骗得团团转呀！幸好朕前些日子摆驾去了趟医馆，探得了不少机密，得知某人心怀不轨，想将美人私自掳了去……”说着，还伸出手来，顺着妩言瘦削却依旧绝色盖世的脸慢慢地，慢慢地抚下去，脸上带着狡黠的微笑，却没有人知道藏在这张笑得奸邪的面容之后的那颗心，此时因滴血而痛，一滴，一滴，溅落在平静的湖面，醉成一朵一朵娇艳的红莲，再缓缓沉下。
“呦，老板娘又给朕送来一个新美人了？”歪坐在扶手上的酉阳一副慵懒的模样，斜眼瞥着跟在青玉身边的男子。
“来，抬起头来，给朕瞧瞧，朕若是看得舒服了，封你当贵妇！”酉阳半睁着睡眼，一副坐拥天下的模样。
青玉三两步便跨过去，一巴掌把酉阳从扶手上给打了下来，大骂道，“老娘我告诉你，你若是敢欺负妩言，老娘我就把你吊起来，乱棍打死！”
酉阳刚想说些什么，恰巧此时妩言抬起头，眯着眼睛，笑起来。
这一笑，搅得这南楼都乱了，屋乱了，风乱了，人也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