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 夜色未阑（1 / 1）
夜，浓浓的夜色里，幻雪宫依旧灯火辉煌。
春寒透衣，霜月初生。
回廊边，种满了幽篁，龙吟细细，凉意森森。
小心翼翼地从回廊走过，那身红衣在晕红的灯光里，显得特别诡异。
抱着回廊的朱红柱子，空桐潋滟把脸贴到冰冷的柱子上边，眼中渐有春色。
母亲已经拜见过了，奇怪的是，卢妃仙子竟然没有追问她这大半年去了那里，只是要她好好休息，过两天有事找她商量。
失去了才想到珍惜。
分别太久了，也许会有思念？
可惜，空桐潋滟从五六岁的时候，就不会对母亲抱有如此愚蠢的幻想了。
母亲应该是在还没有琢磨好用什么样的法子来惩罚自己吧？
莲步轻盈，夜里的潋滟已经换上了一身殷红的拽地长裙，衫裙的质地柔滑，无风自动，走起来有仙袂飘飘之感。
举手，拈指，透袖。
曼妙转身，空桐潋滟敛眉低笑：“这样子才是娇花照水，熏风拂柳，何必要装成男人的模样，不阴不阳地会好看才怪，哎，奴家要到什么时候才能与叔叔重逢？”
眉眼间，都是妩媚的笑意，带着一丝报复的快感，因为她记得司命帝君说过，只要她的身体交给了西门庆，就会与武松重逢。
那个转世的西门，就在惊鸿馆，她快要借着这个身躯前去，不过去惊鸿馆之前，她答应了潋滟先来看看魅影。
现在是华灯初上，潘金莲的灵魂还不能完全掌控住空桐潋滟的身体。
袅袅婷婷地走进泠舟的寝宫门前，在宫外侍立的小鬟们见到久违的空桐潋滟，俱是倒吸了一口凉气，噼里啪啦地跪了一地，齐声娇呼：“空桐小姐。”
潋滟垂目敛衣，飘飘下拜：“姑娘们客气了，奴家怎敢担当？”
一句话，立时让跪倒在地的小鬟们都瞠目结舌，她们不明白奴家这个称呼的含义，可是空桐潋滟竟然还礼，实在匪夷所思。
这个时辰的泠舟，应该在坐禅。
宫主卢妃仙子也喜欢禅定，宫里边的小鬟们，都会诵读吟唱很多经卷。
拜到一半的时候，潋滟的身子忽然一挺：“嘛，你要死啦？弯腰很难看哒！”
话音未落，另一个柔婉的声音又笑着从潋滟的樱唇中吐出来：“来而不往非礼也，潋滟不懂嘛？”
那些本来已经呆掉的小鬟们，看到空桐潋滟自己和自己说话，还转换着不同的神情与腔调，不由得脊背生寒，面面相觑。
要么滚进来，要么滚出去，装神弄鬼，惹毛我会要你好看！
泠舟魅影微怒的声音，从宫门里边传来。
对这个人，潘金莲还是有些惧意，因为现在泠舟魅影用幻影瞳术暗算了空桐潋滟的时候，她同样也被震慑到，然后看到自己最险恶最痛恨的武大，七窍流血，面目狰狞地向自己走来，要把自己给活活掐死。
空桐潋滟哈哈笑起来：“嘛？同病相怜？”
潘金莲哼了一声：“不对，心病不是病，只是同是天涯沦落人而已。”
空桐潋滟自己白了自己一眼：“废话什么啦，进去啦，再耽搁，什么都做不成咧。”
说着话，空桐潋滟走进了泠舟魅影的寝宫。
宫殿里边，一片水晶的轻寒，泠舟魅影没有在大殿里边，她的声音，是从大殿窗外传来。
一定又是坐在殿后的天井中，那方紫水晶上。
空桐潋滟脚步轻快地走到了天井，果然泠舟魅影五心向天地端坐在紫水晶上，她既然说话，就已经出禅，不过现在依旧拈花静坐，眼睛闭着，垂下的睫毛，在白玉般的面颊上，留下弯弯如月的暗影。
啊啦~今天好大的月亮啊。
空桐潋滟一边自言自语，一边在泠舟身边坐了下来，没话找话地搭讪。
沉默，然后很久两个人都没有说一句话。
月光如水，在身边无声地流淌。
泠舟魅影淡淡地：“潋滟，你没有亏欠我什么……”
也许因为动用幻影瞳术可以看到人内心深处所知所想，就是一瞥之间，也可以感觉到空桐潋滟的重重心事，这和以前的潋滟迥然不同，泠舟魅影很是奇怪。
犄角一歪，差点儿撞到泠舟魅影的头，空桐潋滟噗嗤一声笑道：“嘛，小舟，真的不信人家会想你咧？”
也许吧。
泠舟魅影无所谓地，语气很淡，她知道空桐潋滟惯于口是心非，既然潋滟不愿意说，她也懒得问了。
又是沉默。
“断了几次？”泠舟突然问了一句。
“三次……”空桐回答的有些懊丧，虽然泠舟问得没头没尾，可是她知道小舟问的是什么，她斜了下头，看了看泠舟的神色“所以才耽搁了很久嘛，不是不想回来，是没办法回来了咧。”
原来空桐潋滟那天摔下了悬崖，然后和从体内飘出来潘金莲纷争起来，最后被司命帝君打晕了，等她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已经被醉红泪救了上来。
可是躺在床上，才知道自己虽然没有疼痛的感觉，却因为这第一次试飞，撞断了自己的左腿、手臂和三根肋骨，于是空桐只能躺在床上修养了。
晚上的时候，体内寄藏的潘金莲就会出来，不能动弹的潋滟只能眼睁睁地看着，任潘金莲花枝招展地在自己身边绕来绕去，时间久了，潋滟也习惯了自己体内寄藏着另外一个人，不习惯也无可奈何，她还没有对付鬼魂的法子，就算有，也得等到自己好了，才可以行动。
第一次的伤，养好了以后，她再接再厉的将又将自己的左腿和手臂折断，不过她和醉红泪都认为这次肋骨没断就是一大进步，于是又躺在床上修养，养好了以后，潋滟不负众望地第三次摔断了自己的腿，这次只有腿而已。
经过三次试飞，醉红泪从空桐潋滟的伤情上，对这对翅膀进行三次大的调整，最后终于臻于完美，伤势痊愈的空桐潋滟可以完全驾驭这对翅膀后，有熬过了一次水玲珑的毒，这才回到幻雪宫。
“你让人弄了这个，为了什么？”泠舟魅影淡淡的问。
“因为好玩啊，想飞的时候就可以飞起来，用来打架也很顺手~~”
“你是不是忘了什么？”泠舟看向她的眼光有一丝阴冷 “外面，那么好玩吗？”
“是啊，去了外面，才发现这小小的幻雪宫在这世上不过是沧海一粟，如何的神功盖世，在这世上不过是过眼云烟。”
“沧海桑田，转眼成空，原来真的人心如水，朝暮不定，既然都是过眼烟云，还回来做什么？”
“何必将人说的如此凉薄……”空桐潋滟收起眼中对外界的向往，干笑着说。
泠舟魅影冷笑一声：“你说过，如果可以走，就绝对不会停留片刻，翅膀都长出来了，还留恋什么？”
空桐潋滟苦笑了一下，没有说话。
一瞬间，泠舟眼眸生寒，又很快地转过头去，望向满地水银般流淌的月光。
空桐也看见了魅影眼中那抹寒光，于是渐渐敛起了笑容，半晌轻轻的说：“没错啦，我想要离开这里，最好能飞得远远的，谁都追不到的地方。”空桐低垂下眼睛，声音里透露出无情：“幻雪宫也好，宫主也好，我已经很厌烦了，终有一天，我要离开，终有一天，我会离开嘛。”
“我知道你是想要飞的，只是，没想到这么快你就找到了翅膀……而我……”终于听到潋滟决然地谈到以后，泠舟反而垂下了头，将眉眼间的忧郁藏在月亮的影子下面。
泠舟魅影虽然满心失落，却还是笑道：“走吧，能走的都走吧，我会留下。”
空桐潋滟的头已经靠在了泠舟魅影的肩头，懒懒地：“我知道。”
卢妃仙子的母性淡薄，空桐潋心高气傲，自然不喜乞求母亲施舍母爱，所以她在这幻雪宫有如身陷囫囹。母亲越是践踏她的尊严，她越想挣脱母亲的羁绊，永永远远不再和卢妃仙子见面。
对于孤儿泠舟魅影来说，幻雪宫还算是一个家，这个家里，还有另外一个她关心的小鬟纯夕，那个和她一起被卢妃仙子捡回来的孩子，还有现在生死不知的霞露清霜，还有身边的那些小鬟，既然她做到了奕圣女的位置，也许可以改变些什么。
这样的念头虽然让泠舟魅影自己也感觉到荒唐可笑，可是念头一旦萌动了，就无法将其湮灭。
泠舟魅影的想法，空桐潋滟已然猜到，不由得冷笑起来：“嘛，人家早知道做了圣女未必是件好事，这宫里，早已经被她弄得乌烟瘴气啦。什么三席二席，左使右使，还不是诚心让人明争暗斗，让老太婆看了好戏了。”
用手掩住空桐潋滟的口，泠舟魅影一皱眉：“要死啊你，说着什么呢？”
空桐潋滟翘起嘴角满脸不屑的冷笑：“人家有说错咩？到底是谁最适合做圣女她早就有数了，偏偏让那两个蠢货去排在了前头！哈，这老太婆机关算尽还是没有识得人心。”
泠舟魅影也知道自己是宫主卢妃仙子最中意的圣女候选，却偏偏被安放在圣女三席的位置，她表面上是让三人竞争优胜劣汰，实质是试探泠舟魅影的耐心和忠心。
泠舟魅影笑着斜睨了空桐一眼，拉起了她的手，两个人的手都很冰凉，互相握着，彼此取暖：“也许，我们都看错了，也许，她想得比我们更深远。”
空桐潋滟的头发，弄得泠舟魅影脖颈上微痒，她心中亦有深深的忧虑，虽然说卢妃仙子真的看中了自己，可是她不相信卢妃仙子会放弃空桐潋滟，也许这些事情都是卢妃仙子的安排，卢妃仙子真正要扶起的或者就是空桐潋滟。
因为泠舟魅影知道，就算她当上了准宫主，如果空桐潋滟被提拔成左护法或者右护法，也可以通过杀死自己的方式而直接上位。
卢妃仙子用羡圣女雎鸠采玉和熙圣女白马昭湄来弹压自己，又何尝不是用自己来挤兑空桐潋滟？
也许在将来，她和空桐潋滟之间，也会刀兵相见，你死我活？
想到这儿，泠舟魅影也打了个寒战，感觉到彻骨的冷，她慢慢的斜靠在空桐潋滟身上，又慢慢地滑下去，最终将头枕在了潋滟的腿上，潋滟转手抱住了泠舟魅影，吐气如兰：“嘟嘟吖，有些事情不会发生哒，真的不会发生哒。在我离开之前，一定会看到你成为幻雪宫的宫主啦。”
寒意更浓，泠舟魅影眼光闪动：“清霜也这么说过，可是她……”
空桐潋滟低声笑道：“放心啦，死娃娃命大得很咧，不会有事，我们两个会为你扫除登上宫主宝座的障碍哩。”
夜未央，空桐潋滟有些不舍得走，而是阴气渐盛的时候，她感觉到体内潘金莲的气场，自己的身体已然有些无法掌控了。
你要走？
泠舟魅影感觉到空桐潋滟的心跳加快，立时抬起头来。
奴家情债未偿，旧恨难了，不能再生耽搁。
空桐潋滟忽然站起来，眼光晶亮地说了一句。
夜风生凉，她忽然展开双翼，飞腾而起，留下愕然地泠舟魅影，仰着头，看着空桐潋滟鬼魅一样隐入夜色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