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二章 上弦娥眉(二)(1 / 1)
一阵疾风掠过,摇撼了周围的树木,树叶疯狂般沙沙作响。浓密的花丛也似被这风唤醒,显得急躁起来。恰在此时,一滴雨“啪”打在我脸上,饱含热意与生疼。阿珊娜手中吉祥灯微弱的火光早被那阵强风刮灭,我抬头看天,只见重重黑幕罩顶。
“公主,变天了,快走!”阿珊娜左手提了吉祥灯,右手扶了我的手臂,急忙道。
一点,两点,三点,雨开始紧凑劲密。风吹乱了我的发,也吹皱了我的衣裙。没有了灯,后花园漆黑如墨。明明知道从这花园石径走上连接的回廊不过数百步,可现在风大雨急,我竟有些迷了眼,看不见来时的路。
“公主——”阿珊娜索性扔了那吉祥灯,紧紧抱住我抚慰道:“只管跟着奴婢走,别抬头,小心雨水渗进眼睛。”
我心里不停诅咒着这夏季的雨,性如烈火,说来就来,狂妄放肆,连个商量的余地也没有。脚下却是一刻也不敢耽搁,只是眯缝着眼,茫然不辨方向地跟着阿珊娜的脚步奔跑。等七绕八折奔到回廊上时,雨已经倾注而下,我与阿珊娜借着回廊上一息尚存的微弱灯火,才发现彼此皆是浑身湿透,散发纠结,真正成了落汤鸡。
我与阿珊娜略微调整一下紊乱的呼吸,才彼此观望,不约而同“扑哧”一笑。想着平日里,我与她都极注重自己的装束与形象,不想此刻被这该死的雨这么一浇,弄得这般狼狈。可正是这狼狈的奔逃与躲窜,我们却感受到从未有过的轻松与欢乐。黑夜里,我们就像两个犯错的孩子,虽受到瓢泼大雨的惩罚,但又觉得正是这雨洗涤了我们心上的尘埃,让我们获得短暂的灵魂释放。
远处的天边,一道亮光惊现,伴随着巨大的炸裂声,哐当而至。我混身一激灵,心中虽冉冉升起恐惧,可下意识里,那双手却及时捂住了阿珊娜的双耳。那咆哮的雷声围绕我肆虐,像是要发泄心中不满。
“公主……”阿珊娜的声音如诉又如泣。
我低头时,正好有电光一闪,一刹那的光明,足够我见到阿珊娜眼中的晶亮,那眼睑下方的水珠也不知是方才未干的雨滴,还是她因感动流下的热泪。
“我们快回去吧。”我拍醒阿珊娜有些失神的眼眸。
“嗯。”阿珊娜轻点头,握紧了我的手臂。
我们相携奔进紫宸殿,进得簪菊堂,我惊讶发现里面灯火通明。我出门的时候明明熄了灯火,怎地现下都灯火跳跃?
我正纳闷着是谁人进了我的寝室,却听见阿珊娜有些惊慌地唤了一声:“王爷——”
我随着阿珊娜的视线望去,冥翳正站立床前直视着全身湿透的我与阿珊娜,他的脸上不同于往日的云淡风轻,写满了焦灼、疑惑、责备与愤怒。
“他此刻不是应该在东偏殿聂霜的水月阁么?”我在心底暗忖着。
“王爷,奴婢还没有找着王——”青莲的声音在门外适时地响起,又在见到我的那一刻戛然而止。
“去取两套干净衣裳,给王妃换下。”冥翳吩咐着青莲,然后斜睨了一眼在我身侧的阿珊娜,淡淡道:“你也下去把衣裳换了。”
阿珊娜有些迟疑的看了我一眼,这一举动惹来冥翳的不悦,他冷冷道:“下去!”
我示意阿珊娜退下,心里却转动着如何应付他接下来的审问。他一向都是儒雅悠然,无论何时都有一种闲适与安逸,他的脸上仿佛从来都挂着淡淡的谦逊的笑意,可是这次,我能感觉到他在生气。
也许他不会如其他人一般勃然变色,暴跳如雷,毕竟他有他的风度,他的体面。可是此刻他的眼睛里,分明隐忍着能将人化为灰烬的怒气。他双唇紧抿,直直地逼视我,喉间的结不停地滚动着。
莫非他瞧见了我送给聂霜的那件衣裳,是以如此生气?我暗自揣测着。心里泛起一丝惧意,是我低估了他的忍耐限度。他表面虽温文尔雅,可不代表他没有脾气,像他这样的人,不可能表里一致的。
如若我无法承受他怒气下的后果,那我就真像阿珊娜先前说的弄巧成拙了。
“这么晚了,公主去哪里了?”冥翳终于等不及开了口,嘲弄问道。
连称呼也变了,我有些不安,听他问的话,仿佛从齿缝中挤出来一样,还泛着森森寒意。
“王爷怎地又回来了?”我巧笑着避开他的问话。正所谓美人千古一笑,青山迎风醉倒,我笑得愈加的灿烂,他定也不会伸手打我这笑脸人。
果然,冥翳的眼神开始变得柔和,他的脸上也浮现了温柔的笑意。他慢慢地走进我,低头凝视我的眼,与我一隙相隔,他温热的气息暖暖地打在我脸上,痒痒的,却又令我有些汗毛直竖。
“我不该来这里么?”他含着笑。
“当然不!”我笑得有些尴尬。
“我看你并不希望我回来!”冥翳嗖地站直身,目中笑意一凛,眼里的寒意比之先前更深。
我有些错愕他的表情变化,看来我已不是低估他,而是根本就错估他了。我飞快地转动着脑子,猜想他到底是因为何事而生气。到底是因为我将他送我的衣裳借花献了佛,还是因为我深夜不归寝?
不等我开言解释,冥翳又责问道:“深更半夜的,你们主仆俩跑哪里去了?不要告诉我,你是夜游的女神!”
这话够讽刺,我在心底冷哼,转而一抹失望袭上心头。
他的话折射了一个讯息,他没有见到聂霜身上的衣裳。可是傍晚时分,聂霜明明是穿着的,而他,也明明是走进了水月阁。
“我去后花园赏花了。”我是去了后花园,可不是为了赏花,我只是觉得那里比较安静,更利于我与阿珊娜对处。在紫宸殿,身边总也有甩不完的人跟着,做任何事都毫无隐私可言。
“赏花!”冥翳哧笑道:“我居然不知道你的眼力如此之好,半夜三更,黑灯瞎火的,你还能瞧见花容。”
“我打了灯笼。”
“灯呢?”
“丢了。”我见他不相信,当然,我的话没几人能相信,尽管我说的是事实。
冥翳冷哼道:“丢得还真及时!”
“就在后花园的玫瑰花丛,不信你可以叫人去找。”我无可奈何道。我简直被雨淋昏了头,找了这么一个烂借口,就是说赏月也比这赏花强呵!
“你真是好兴致!”冥翳讥讽道。
“有人守得朝露初凝,只为昙花一现,我为何不能深夜举灯只为赏花呢?”我淡淡笑着,语声不愠不火,不高不低,柔柔的,和软的,以令他纵然有火也不便发作。
冥翳不再说话,也不再理我,他背转身,任由我还全身湿漉漉的站在那当口。我知道,他的气仍然没有消,不仅没消,还有火上浇油越燃越烈的势头。
因为,我不但夜不归寝,还公然对他撒谎。他是人,不是神;而他又不是普通的人,他是北溟的皇子。在这个以夫为天的男人的世界里,女人是没有地位的,纵然他愿意把我宠上天,他也能随时把我攥下地。
说到底,男人对女人,就像他养的猫或狗,高兴时抚摸之,生气时一脚踹之。
“王爷,娘娘的衣服拿来了。”青莲恰到好处的出现在门外,手里还托着一套粉色纱裙。
“放下,出去!”冥翳瞧也没瞧门口,依旧背着我恼火道,他似乎把对我的怒气转移到了下人身上。
青莲有些惶惑地瞧了我与冥翳,轻轻把衣服搁在床上,转身走了出去,顺带不忘把门给我紧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