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 第二十章(1 / 1)
原本难免遭受官兵们审查搜索的房间,就这么在杜少卿歪打正着的横加干涉下逃过了一劫。
绮年和莲衣都知道,这些官兵,十成中有九成是冲着厉剑锋而来的。所以等到那些人一走,她们就重新把视线投回房间里的厉剑锋身上。
“公主殿下,现在官兵都走了,也请你快快离去。”
不料,某人一点都不领情。他站起来对着莲衣重复这句话。
莲衣大大的不服气:“要不是我刚好来到这里,刚才那个少卿又怎么会强出头?说起来还是我的功劳呢!”
“是的,我承你这份情,可是还是请你快点离开吧!”
厉剑锋俨然变成此间的主人,他句句都在赶人。
莲衣被气得小脸煞白,她盯了厉剑锋好一会儿,见他丝毫也没有改变主意的意思,于是慢慢地说:“好,我走了。你不要后悔!”
“我不后悔。”
莲衣甩袖而去。
绮年这才转过身来,质问厉剑锋:“这是怎么回事?”
“我来找你收留我了……”
厉剑锋这才面露微笑,笑容爽朗。
“收留你?”绮年就知道,他不知道在什么地方闯下了大祸,她冷笑起来,“你担心连累莲衣,所以宁愿她生气也赶走她。怎么就不怕连累我了?”
厉剑锋笑得更开心:“是啊,怎么我就不怕连累你呢?”他的声音转低,“可能那是因为,我们早已经绑在一块,一同堕落过的缘故吧——”
绮年哑口无言。
厉剑锋突然咳嗽了两声,他用手掩住了自己的嘴巴,手指缝间竟然有黑血喷出。
绮年大吃一惊,连忙上前搀扶着马上要滑倒的厉剑锋。
“你!”
“所以,我现在把性命交到你手上了……”
男人深色的眸子对上官妓的眸,过了好一会,绮年才下定决心似的说:“你现在还能走吗?”
厉剑锋点点头。
…… ……
厉剑锋离开后,绮年把地上的鞋印擦了擦,然后这才出到走廊上,一姐紧张地跟在绮年身后问:“绮年,刚才你们没有被打扰到吧?客人呢?”
“他——他没事。你刚才没见到吗?少卿大人帮了我们一个大忙。只不过连公子现在身体有点不舒服,所以不是很高兴罢了。”
但愿一姐,能够被莲衣瞒住,认为她是个男人。
“那就好,那就好。”一姐拍拍心口,松了口气,“这些人我们都得罪不起啊。你快点去休息吧。”
妓院里被这么一闹,乱糟糟地,今晚恐怕也做不成什么生意了。没有客人留宿的姑娘们现在都开始三三两两地向自己住的房间走去。
“好的。”绮年打了个呵欠,“今晚这么一闹,我也乏了。我想回别院里去,睡得好一点。”
趁着后院混乱,绮年从后门出去,回到自己的别院里。
院子里一片乌灯黑火的,没有一点人气。尽管是自己的房子,绮年却也鼓足了勇气才蹑手蹑脚地打开了那扇薄薄的板门。
踏进屋子的一刹那,她猛地觉得脖子上一凉。
“是我。”
她低声说。
听到她的话,脖子上那抹凉意才缓缓地离开她。
绮年于是晃亮了手中的火折子,厉剑锋坐在门旁边的地上,气喘如牛,右手用剑撑着地面。
“你怎么样?”
厉剑锋低声笑了笑:“阎王要收我,不知道收不收得了我去。”
他说话的时候,一直坐在地上不曾动弹。绮年于是弯下身去,搀扶着他站了起来,走到床边,又搀扶着他坐到床上。
当她的手离开厉剑锋的身子时,绮年感到手掌粘滑温暖,就着昏黄的油灯灯光,竟然一片暗红。
“你受了很重的伤!”
“嗯,这事我觉得不用别人提醒。”厉剑锋开着玩笑,可是绮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他又说:“有水吗?”
她打来了洁净的清水,厉剑锋把脏污的外衣脱了下来,露出结实的身躯。这个身体,几天之前还在和绮年抵死缠绵,亲密无间,现在却千疮百孔,布满了伤痕。
“我的天,好狠的手!”
然而厉剑锋却只是一味的笑,混不在乎。
他好像干成了一件什么大事,一副心事已了的轻松模样。
敷上金创药,用纱布把身子包扎完毕,厉剑锋就要签下心来打坐运气,对付体内的内伤了。
用他的话来说,他中的这一掌所受的内伤,比起身上那几道深深的外伤要棘手得多。那个和他对掌的高手,年纪也不算很大,真真是了不得的人物。
“朝廷上人才济济,这是好事。”
他笑着说出这句话的时候,累坏了的绮年已经趴在床边的桌子上,沉沉入梦。
…… ……
长安城中,“致远侯府”。
杀戮的痕迹尚未清洗完毕,花厅和后花园里,到处都是倒塌的家私、破碎的花盆还有倾泻满地的装饰摆设。
死者已经被盖上白布,等着仵作来收敛。闻讯赶来的家属恸哭不已,悲痛欲绝。刑部的人已经来到现场,开始安抚吓坏了的在场女眷。
董瑜就是在这里见到了忙活的霍新宇。
“在刑部谋到了事?”
熟人相见,也不避忌。霍新宇阴沉着脸,毫不掩饰自己的无奈:“没想到第一件活儿,就是这种难啃的骨头。”
他厌恶地看了一眼地上白布盖着的尸体,又说:“安大人?”
董瑜点头:“一剑穿心。你知道,他的功夫很好。”
“哈,厉剑锋,厉剑锋。果然没有起错名字。可是他为什么要这样做?有什么动机?”尽管下巴光滑,没有半条胡子,霍新宇还是摸起了自己的下巴,“他也马上就可以轮上礼部的缺了,听说还是个肥差。”
“我想,他不会做没有原因的事。”
霍新宇讽刺地盯着地上的尸首,喃喃地用只有自己和身旁的董瑜才听得到的声音说:“怎么说也好,他算是为民除了一害。”
安思远安大人,历经武周、韦后、太平至今,事四主而步步高升,靠的不是别个,却是自己溜须拍马,卖友求荣的本事。然而他后台够硬,又有外面胡人势力撑腰,朝中都是敢怒而不敢言。
何况,有明君在上,他这种小人虽然得志却成不了什么大害。还惊动不了上面几位大臣,姚崇宋璟几位只不过当他跳梁小丑而已——只是苦了底下的人。
无奈这种老鼠屎,无论哪朝哪代,哪位贤明君主,都是无法避免的。
所以只好把希望寄托在虬髯客、空空儿、聂隐娘这类传说中的侠客身上吧。
——例如今晚,在宴会上借剑舞暴起发难的厉剑锋。
董瑜没有吭声,他的一举一动,都比霍新宇要引人注目得多,因此不能乱说话。不过从眼神上来看,他是赞同的。
那边厢忙碌的人现在过来向霍新宇禀告,霍新宇冲董瑜一抱拳,就自行去忙活了。晚风吹来,董瑜不知不觉感觉寒冷。
“厉兄,难道你一直在利用我们吗?”
惆怅悠长的叹息,湮没在夜空中,无人能够回答这个问题。
…… ……
七天过去了。
厉剑锋在绮年的别院里,住了七天。不知道绮年用了什么本事,追查他的人没有查到这里来。他的伤势,一天比一天好。
终于,到了第七天晚上,他拆掉了纱布。除了身上多了许多疙疙瘩瘩的疤痕之外,他看起来和以前一样。
“那,接下来你准备去哪里?”
绮年又借机溜回来看他,还带了许多食物。
“不知道,亡命天涯吧。”厉剑锋笑道,“我可是杀了一个了不得的人物呢。”
“我听过。安思远安大人,长安城里有这么一号人物。”
这几天坊间对这段故事早就传得沸沸扬扬,姑娘们和客人们都在谈论这件事。当中的版本,自然不尽相同。
“你不问我为什么要杀他?”
绮年淡淡地道:“你这么做,当然会有你的理由吧。”
只是这样一来,他就无法谋到事,为她赎身之类的,自然也就化为泡影——男人关于这方面的诺言,果然就是一场梦话呀。
“嗯。”厉剑锋在油灯下擦拭自己的“挽留”,古剑光芒黯淡,“他就是当年,向陛下告发中伤我们家的人。”
正在为厉剑锋削苹果的绮年一阵窒息,险些割破了自己的手指。
“则天皇后干政的时候,任用酷吏,鼓励告密。后来酷吏之风渐渐取缔了,告密却一直存在。尤其是在后来太平公主、韦皇后、先帝几位在朝的时候,形势错综复杂,大家都想要罗致党羽,告密之风也就愈加盛行。”
这些大不敬的言辞如果被旁人听了去,厉剑锋免不了要被千刀万剐。然而他现在肆无忌惮地说出来了,绮年居然也面不改色的在听,并且面露赞同之意。
“这种风气也给了很多小人可乘之机……我们家,就是安思远这个小人往上爬的垫脚石。”
“那的确该杀。”
“我记得,当年被我们家连累的人可还真不少。除了我们家好几房旁支兄弟,另外还有我爹的几个朋友。就连他在京中的落脚点,也都被封存抄没……”厉剑锋冷笑,“这些,恐怕都得记在那个老贼头上。”
“没错。”夜色下,绮年抬起头来盯着厉剑锋,她语气淡淡,声音微颤,“包括我家。”
她不打算隐瞒下去了。
他为她们家报了仇!
她不想再有任何事情,隐瞒厉剑锋。